第19章 往昔憶盡
往昔憶盡
那時候唯一能撫養遲暮的只有他爺爺,他之前随父母住在省會,爺爺家在地級市,遲暮就轉學回去,跟着爺爺一起生活。
剛回去那段時間,小孩總是很拘謹,他怕爺爺有一天也不要他了,所以表現得格外懂事,學習生活從來不要人操心。
爺爺以前是公務員,退休後就喜歡一個人養養花,曬曬太陽。每個月工資勉強夠爺孫倆生活,老人家習慣了節省,遲暮又懂事,所以平時花錢的地方也不多。
那年初二夏天,遲暮正上課,班主任突然給他叫出去,說家裏老人突然暈倒,已經在醫院了,遲暮當即跟老師請了假直奔醫院,着急忙慌趕到得時候,老爺子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送爺爺來醫院的是領居家的叔叔,平時一直挺照顧他們,今天從老家帶來些新鮮蔬菜,他拿了些來送到遲暮家,剛開始敲門沒人開,他以為是家裏沒人,可後來又來了好幾次,依然沒人開門,叔叔感覺不對趕緊報了警,結果一進門就看到爺爺倒在地上,手裏還攥着剪刀,旁邊有一盆三角梅。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爺爺得了肺癌,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鄰居叔叔說這麽大的事,遲暮一個孩子怎麽撐的住,跟遲暮說叫快他爸回來吧。
遲暮從通訊錄是翻出了那個很多年沒聯系過的號碼,沒有猶豫,直接撥了過去。嘟了好多聲,就在手機快要自動挂斷前,對面終于接通,是個女人的聲音,語氣不善地問:“什麽事?”
“爺爺得癌了。”遲暮說。
對面沒了聲音。
後來遲暮他爸回來了,帶着他的老婆,他的兒子女兒,圍在爺爺病床前。遲暮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一家人。
跟醫生溝通過病情,就開始着手一次次地化療,不斷地輸液,吃藥。
遲父的老婆孩子回來第二天就走了,說是小孩還在上學,耽誤不得就先回去。他自己待了十多天,單位裏請得假時間到了,得回去上班,走之前跟爺爺說他每周周末回來,但實際是半個月回來一次都算來得頻繁。
遲暮一個人承擔起照顧爺爺的責任,每天往返學校與醫院之間,伺候爺爺起居,晚上就趴在床頭櫃上做卷子,其他病人家屬都誇他小小年紀性格沉穩能擔事。爺爺總在遲暮看不見的地方一臉心疼地看着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眼前的小孫子。
遲暮跟爺爺說快點好起來吧,家裏的花沒人照顧可不行,爺爺摸着他的頭說,一定一定。
但是天不遂人願,過了半年多,化療也不再起作用,老人承受着錐心的疼痛,每天只能喝一點粥,整個人逐漸變得枯瘦,躺在床上薄的像片紙一樣。再後來每天大部分時間意識都不再清醒,總恍惚着叫已逝老伴的名字,又叫小暮小暮,這時候遲暮緊緊拉着爺爺的手,一遍遍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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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父後來回來了,爺爺趁着清醒的時候,和他單獨說了很久的話。
遲暮那天下課後回了趟家,拿了些生活用品才去得醫院,半夜他陪床,爺爺今天難得清醒時間很長,跟遲暮斷斷續續地叮囑着将來。他不中用了,可孫子年紀小。
他對遲暮說爺爺只能陪你到這了,以後的路只能靠你一個人走了,要照顧好自己,好好讀書,他們現在住得這套兩居室留給遲暮,這些年有一點存款應該足夠遲暮用到成年......
到第二天淩晨的時候,老人的心跳、呼吸頻次開始往下掉,醫生說已經無力回天,只剩下最後一點時間了。老人仿佛還有什麽事放不下,最後一口氣一直吊着,遲暮拉着爺爺的手,重複得叫着:爺爺...爺爺...
過了二十多分鐘,老人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遲暮瞬間淚水多到糊了眼睛,他想看着爺爺,仿佛這樣就能把人永遠留下,他不斷擡手快速抹眼睛,手背濕了就用手心擦,手心濕了又用袖子擦。
遲父給爺爺的喪事辦得能用鋪張形容,來了不知道多少親朋好友。
遲暮那時候腦袋裏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了,像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雙腿沒有了知覺,他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穿梭在人群中。
辦喪事得聲音很大,但他什麽都聽不到,只覺得心髒很疼,像被人活生生地挖開,血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疼痛甚至讓他忘記了該怎麽呼吸,他感受着因為窒息血液倒流,腦袋充血,脖子青筋暴起,整張臉被漲紅,就像在珠穆拉瑪峰上跑了三千米後一樣。
遲暮張大嘴巴試着呼吸了好幾次,卻只能呼吸到很稀薄的一點空氣,他想要大哭,卻又倔強的不想要因此收到一群虛假的憐憫。
遲暮擡起胳膊,将所有的情緒釋放在了左手小臂上,牙齒用力地咬在纖細的沒有多少肉的胳膊上,以堵住他的哭聲,血液和着眼淚從齒縫流出,在胳膊上劃出張網,滴落在孝衣上,像極了爺爺種得三角梅。
花開了,爺爺卻走了。
在這個世上,終于只剩他一個人了。
遲暮突然開始懷疑唯物主義的正确性,他真的是存在的嗎,孑然一身,無牽無挂。自己好像是完全脫離這個世界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和自己有關聯,遲暮想:要是爺爺能把自己也一起帶走就好了。
喪事結束後客人唏噓着離開,遲父一家走得時候,他老婆罵罵咧咧地想跟遲暮說些什麽,又被遲父強行拉走。
遲暮一個人回了家,他渾身沒骨頭似的癱坐在沙發上,被空曠的房子包裹着,目光垂直投在地上,胳膊上的傷還在流血,風隔着一層玻璃呼呼地吹着。
倒春寒了......
初三最後一個學期開學後,遲暮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學習上,不和人交流,只悶頭刷卷子,他成績一直很好,最後考到了市裏最好的高中。
高中三年依舊如此,他是班級裏最邊緣,成績又讓人不容忽視的學霸。大學選填志願時,遲暮沒有選擇本地的大學,他想遠離這個帶給他痛苦的地方,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陌生城市。
高中畢業那會爺爺留得錢已經沒剩多少了,他不斷地兼職,同時開始在網路上寫小說,他的小說主角都是身世凄慘,經歷九死一生,最終happy ending。承載着他對于活着的看法,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過程艱辛,結局美好。
小說剛開始賺得不多,學費借了校園貸,助學金、獎學金各種加起來勉強夠生活。後來小說逐漸有了名氣,遲暮的生活才慢慢好起來,他主動拒絕了班級裏助學金的名額,手裏開始有了餘錢的時候,把很大一部分拿去捐給了孤兒院。
已經淩晨,遲暮躺在床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室友剛寫完論文,輕聲關了電腦,用手電筒照亮摸索着爬上床,燈往這邊晃了一瞬,在遲暮臉上一閃而過,劃過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