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伶仃殘葉

伶仃殘葉

下車後沈淮頌他們先走一步,寧泊以一手提着藥,一手依舊捧着遲暮受傷的手,準備送他回寝室。

“手千萬不能沾水,要記得按時吃藥,”寧泊以絮絮叨叨得叮囑着,“碼字得時候先用左手,別嫌麻煩,讓右手好好恢複...”

“知道了...”遲暮把手抽出來,“謝謝啊。”

寒風從分開得兩只手中間穿過,透過紗布縫隙吹到傷口上,遲暮後知後覺的開始感覺到疼,他嘴唇發白,不知是太冷還是太疼。

寧泊以看着他蒼白的面色,懸在半空的手指蜷了蜷,落在了遲暮耳側,輕輕籠着側臉,把溫度傳給遲暮,“怎麽又謝?”

本來沒覺得冷,可寧泊以手放上來的那一刻,遲暮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冰,甚至讓寧泊以手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遲暮低着頭沒回答,左手輕輕握住寧泊以的手腕,從自己臉上拿下來,塞回他自己口袋裏,然後繞到另一只手那裏,要把藥接過來。剛碰到袋子,寧泊以往後挪了一點,沒讓他拿到。

遲暮頓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拿,“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寧泊以把藥放到自己身後,“我送你。”

“不用。”遲暮說。

“為什麽不用?”寧泊以皺着眉,想到在醫院時遲暮的躲避,“不是說好不躲我嗎?”

傷口這會鑽心地疼,連着整只胳膊都失了力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堵在心裏憋得遲暮呼吸沉重。

兩人僵持了沒幾秒,寧泊以率先妥協,他把藥放到遲暮手裏,“好了好了,不送了,你自己回。”

遲暮左手緊緊捏着袋子,嘴裏呢喃着“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兩個人走得時候明明沒這麽冷,一個人的時候,連骨頭縫裏都有寒風經過,遲暮在心裏自嘲,真是變嬌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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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泊以站在原地看着遲暮的背影,等他走出十多米的時候,擡腿跟了上去。

寒冬深夜十二點,幹枯的落葉在地上奔跑,發出“呱呱”得聲音,校園裏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人,裹着厚厚的衣服恨不得立馬飛回寝室。

遲暮提着袋子,露在外面的兩只手已經被凍僵,但他還是一臉木然,不疾不徐地走着。寧泊以在後面忍了又忍,終于在遲暮把注意力放在一片落葉上,蹲在地上撥弄時,快步走了過去。

落葉幹枯卷翹,邊緣破碎,遲暮蹲下想要撿起來...撿起來幹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光線突然變暗,眼前出現一雙鞋,遲暮幾乎是瞬間認出那是寧泊以的鞋,視線順着小腿逐漸上移,他看到了一雙泛紅的眼睛。

遲暮想問,你怎麽在這?但對方沒給他說話得機會,遲暮感覺自己幾乎是被從地上提起來,右手被很輕地放回口袋裏,藥袋被拿走,一只溫暖幹燥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左手,放進了陌生的口袋裏。

寧泊以沒說話,牽着的那只手帶着遲暮快步往前走,遲暮腿沒他長,這會走路姿勢跟競走似的,等到寝室樓下,出了一身汗。

牽着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寧泊以把藥袋放他手裏,板着臉說:“去吧。”

遲暮站着沒動,擡頭看着他:“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們找了個避風的地方,遲暮手攥着袋子,靜了很久才終于開口:“今天的事是我連累你了,我已經跟江永說過了,你不會再聽到那些胡扯得話。”

“我很認真的想過了,”遲暮閉了閉眼睛,聲音沙啞,失去了全部活力:“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寧泊以怔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遲暮:“為什麽?”

“是因為江永那些話嗎?”寧泊以着急得跟他解釋:“我以前是被人表白過,但都很幹脆地拒絕了,從沒和別人糾纏不清過,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是想和你有長久未來的,我就是喜歡你,遲暮在我這就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不是一時圖新鮮。”

寧泊以越說越着急,他語速極快,腦子裏過着陸向榆跟他複述得話,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還有那個什麽豪車,那是我媽的車,中年女性就是我媽。”

寧泊以煩躁地搓了把後腦勺,低聲罵着江永,“今天你見到的車,是我自己賣畫賺錢買的,我的每一分錢來路都幹幹淨淨,不是江永胡扯得那些。”

寧泊以說得很鄭重,就像那天表白時一樣,可遲暮聽着這樣的表表,心境卻大不相同,上次是在猶豫着不敢要,現在終于能确定——他不能要。

遲暮從來沒懷疑過這些,他不是石頭,寧泊以的真心他能感受得到,寧泊以是什麽樣的人,他同樣清楚。可就是太好了,讓他沉溺其中忘了自己是誰,要不是他,寧泊以不會一再受到诋毀。

遲暮就是個倒黴蛋,靠近他的人也會跟着倒黴。

“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釋。”

“那是為什麽?”寧泊以不解,他靠近遲暮,深深地望着他:“你是喜歡我的,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寧泊以不明白,明明事情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江永的話也沒有造成誤會,他們之間的相處也沒有任何問題,他大腦飛速回想,自己從沒做過讓遲暮不喜的事情。

“我只是覺得,我們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監控在你那裏,你回去看了就能知道,我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純良無害,甚至剛還在威脅江永。”

遲暮心疼得在滴血,可這些話他必須說,甚至他還在努力,努力說出更傷人的話,好讓寧泊以放棄自己:“寧泊以,你并不了解真實的我,何談喜歡呢?”

“不了解就慢慢了解,別人欺負你還回去不是應該的?”寧泊以反駁他的每一句話,遲暮這樣自貶的話只能讓他更心疼,“只要我們相互喜歡,這些算得了什麽?”

遲暮不只是在放棄他們的感情,也在放棄自己,他的眼神裏透着絕望,嘴角泛着苦澀,任由自己做回那個孤身一人的流浪者。

“可我不想了解!”遲暮啞着嗓子嘶喊,藥袋幾乎要被他撕爛,幾乎控制不住喉間顫抖得泣聲:“之前是我癡心妄想了,遲暮不是什麽小太陽,我還是更适合從前一個人的生活狀态,做一個透明人。”

他們這會站得很近,中間不到半臂的距離,可心卻隔着千山萬水,是遲暮永遠跨不過的鴻溝。

“你沒有必要費心思去找一個心理有缺陷的人,只會成為你的拖累。”遲暮梗着一口氣,刻意放緩聲音平靜道:“直接找一個和你一樣的,不是更省時省力,你們在一起也更有共同語言,而不是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浪費時間。”

寧泊以是遲暮灰暗生活裏,擠進來的一道光,現在他親手把這道光堵了回去。

周圍的空氣變得凝固,面對面的兩人仿佛被凍住。

遲暮話說完了,那口氣也吐了出來,整個人失了力,眼神黯淡地盯着一個地面發呆。

寧泊以對遲暮說得這些話一個字都不信,可要換做他是遲暮,又能比他做得更好嗎?寧泊以不知道。

他這會腦袋不比遲暮清醒多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不能讓遲暮走,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他。

寧泊以看着遲暮了無生氣的臉,嘴巴開開合合,喉嚨跟卡了個石頭一樣,說不出一句順着遲暮的話。

他不怪遲暮,他只怪自己沒能給夠遲暮足夠的安全感,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讓遲暮有了想要放棄的心思。

“那你...”寧泊以喉頭滾動,咬肌反複鼓起,他珍惜着最後一點和遲暮相處的時光,最終只能道出離別專屬的句子:“照顧好自己。”

凝固的空氣被撕成兩團,變成兩個怎麽都不能融合的泡泡,泡泡在冬天結成美麗的冰球,強行碰撞,只會雙雙破碎。

“抱歉。”

遲暮低聲說着,然後轉身離開。

遲暮回去後,室友已經上床休息了,他放輕動作進浴室洗漱,然後摸黑上床躺着。

手經歷了割傷、縫針、被寒風吹,這會溫度是恢複正常,卻又癢又燙,傷口還一跳一跳地疼,遲暮面朝右側躺着,疼得他睡不着。

他捏着手機下床,在桌子上找到藥袋,想吃一粒止痛藥,動作在打開袋子的瞬間頓住——藥盒上面放了一片葉子。是他那會蹲下看的那片。

寧泊以是什麽時候撿起來的?又是什麽時候放進袋子裏的?

只是一片被他看過的葉子,寧泊以都會注意到,不會嫌他奇怪,不問緣由,縱着他一切想法,哪怕是拒絕他,也會叮囑讓他照顧好自己。

遲暮找了個空盒子把葉子好好放進去,沒吃藥,手疼是他該受的,都是他活該,是他讓寧泊以失望了。

遲暮上床後把頭整個埋進被子裏,在裏面感受着氧氣慢慢變少,呼吸逐漸困難,卻還是死死壓着被子,不知道過了多久,被子被掀開一個小角,空氣迅速湧入,裏面的人滿頭大汗,渾身脫力。

盡管寝室裏足夠暖和,但也和被子裏有溫差,遲暮滿臉濕潤,這會冰得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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