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漂泊歸客
漂泊歸客
失眠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坐飛機全程都在補覺,遲暮身上蓋着毯子,耳朵上戴着寧泊以另一只耳機,就連睡着的時候眉頭都輕輕皺着。
早上起床的時候,遲暮剛睡着不到五個小時,起床的時候無比艱難,總覺得現在要是起了,他就不得不開始面對那些煩心的事情,所以在賴了好久,寧泊以都洗漱好了,他還窩在被子裏打盹。
寧泊以過去輕聲哄了好一會,人才逐漸轉醒。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該面對的,總得面對。
遲暮一路打着哈欠,但又是那種身體明明困得不行,腦子卻無比清醒,從昨天晚上就是,怎麽都睡不着。直到坐上飛機,寧泊以看他實在困得不行,就放了首輕緩助眠的曲子,陪遲暮一起聽着,又捏着人的手哄了好一會才成功睡着。
下飛機後,又坐了兩個小時高鐵,才終于到達目的地。已經下午三點了,寧泊以在路邊攔了輛出租,上車後遲暮說了一個小區的名字,司機應了一聲,車子開始行駛。
寧泊以轉頭看着窗外,車子行駛過繁華的商圈,高聳的住宅樓,還有正在建設中,被圍欄擋住看不清卻能聽見機器轟鳴的區域。
畢竟是南方,雖然不是省會城市,但也是旅游業發達的二線城市。環境和北方差別很大,這裏溫度高于北方,空氣潮濕,路邊種植着北方冬天見不到的花草,樹也被修剪成齊劉海的形狀。
寧泊以有點好笑地回過頭看向遲暮,想和他探讨一下那些樹的托尼老師,應該和他兒童時期經常光顧的一家理發店老板師出同門。
寧泊以試圖用笑話逗遲暮高興一點,不惜說起他小學的時候,被他爺爺帶着去剪了個鍋蓋頭,第二天上學被同學嘲笑,回家的路上哭了一路,但學校不允許學生戴帽子,他就頂着鍋蓋一個多月,直到頭發長長一點,重新換了家理發店才挽回形象。
遲暮很喜歡聽寧泊以從前的故事,他終于提起一點精神,聽故事途中分出目光看了眼路邊的的齊劉海樹,再回頭看看寧泊以,覺得寧泊以怎麽樣都帥,發型只是錦上添花的作用。
遲暮的神色有一小段時間地放松,他歪頭輕輕靠在寧泊以肩上,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風景逐漸發生變化,從精致繁華的商圈,到煙火氣十足老住宅區,道路也逐漸擁擠,路邊随處可見的小攤,小車上挂着一個喇叭,吆喝着招攬顧客。
路上行人很多,寧泊以打開車窗,這裏的方言說話語氣很沖,和再往南的吳侬軟語完全不一樣,反倒和東北方言有着異曲同工之妙,聽不懂的情況下,會以為對方在兇人。
這裏的一切都充滿熱鬧的煙火氣,寧泊以一想到這是遲暮從小生活的地方,就覺得一草一木都十分親切。
但反觀遲暮,卻和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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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到小區附近,他們在後備箱取出行李箱,推着往裏面走去。周邊設施很齊全,超市、菜市場、公園一應俱全,路過一家幼兒園時,正好趕上放學時間,門外擠滿了來接小孩的家長。
寧泊以看着那些從老師身邊撲向家長懷裏的小孩,腦海裏浮現出遲暮小時候上幼兒園的樣子。他收回目光,轉頭笑着問遲暮:“這家幼兒園開多少年了?你小時候是在這上的學嗎?”
遲暮聞言頓了幾秒,像是腦子裏在緩慢接收寧泊以的話,聽到了,但沒分辨出是什麽意思。他搖了搖頭,說:“我幼兒園不是在本地上的。”
“這家幼兒園也不知道開了多少年了。”他抿唇抱歉道:“我沒注意過...”
遲暮情緒實在低沉,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焦躁,而且是距離家越近,焦躁的情況越嚴重,注意力無法集中,好幾次悶頭随着人群走路,要不是寧泊以在旁邊,估計得跟着人家走到地下停車場去。
他總是陷入沉思,但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區是幾十年前建成的,每棟樓六層,寧泊以發現這裏的住戶大部分都是老年人。遲暮家在三樓,沒有電梯,只能搬着行李箱走樓梯。
上去後遲暮拿出鑰匙開門,門把手上的灰塵很重,遲暮平時總是幹幹淨淨的樣子,今天卻完全沒有在意,手搭上去後留下了很明顯的印子。寧泊以的視野随着門打開的瞬間,從一條縫開始逐漸拓寬,屋子很小,兩室一廚一衛一廳,站在門口就可以看清全部結構。
“進來吧。”
遲暮錯身,讓寧泊以先進,自己跟着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他從旁邊的鞋櫃裏找了兩雙拖鞋,放在寧泊以腳邊,遲暮此刻情緒裏多了些局促,他把兩人的行李箱推至茶幾旁,指了指沙發,讓寧泊以坐着。
“家裏很久沒人住了,你先休息,我把衛生打掃一下。”
說完他很快進了洗手間,站着看了一圈,找了個盆出來放在水龍頭下,等裝滿水把拖把放進去泡着,又洗了幹淨的抹布,拿着掃把出來,從客廳開始打掃。
寧泊以沒坐,從在門口時粗略地環視了一眼,到現在身處其中,家具無論從款式還是新舊程度,都可以不難看出已經有很多年,但除了家具,沒有任何人在這裏生活過得痕跡。
這間房規整得像個為了拍電視劇專門布置得樣板間。
寧泊以去洗手間把拖把洗出來擰幹,跟着遲暮剛掃過的地方開始拖地,遲暮張了張嘴巴,過來伸手想拿過拖把,寧泊以把拖把往後挪了一下,沒給他。
“你坐着休息吧,我來就好了。”遲暮眨着幹澀的眼睛,看着寧泊以說。
“是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分擔的。”寧泊以曲着手指,撫了撫遲暮側臉,“家務而已,我又不累,兩個人打掃還能快一點。”
遲暮沒再堅持,彎着腰繼續掃地,寧泊以跟在他後面拖地。打掃到廚房的時候,寧泊以發現這裏沒有一絲油煙的痕跡,但想到遲暮生活中馬虎的樣子,大概也不會在家裏專門做飯吃。
卧室的床上甚至連褥子都沒有,只有一個床墊鋪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桌子上立着一個相框,灰色的照片裏是位老人,慈眉善目,很和藹的樣子。
“這是我爺爺。”遲暮解釋道:“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遲暮說這話的時候,背着身子在擦拭床頭櫃,寧泊以沒看到他的神色,只從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一絲強忍得悲痛。他走過去拉着遲暮的胳膊把人轉過來,南方沒有暖氣,房間裏開了空調卻依舊很冷,寧泊以把遲暮輕輕攬進懷裏,用擁抱的方式把自己身上的溫度換遞給對方。
“抱一會吧。”他說,“今天還沒抱呢。”
遲暮緊繃得身體在擁抱中逐漸放松,頭靠在寧泊以肩上,放緩了呼吸。他們靜靜地抱了很久,直到從窗戶裏飄進不知哪家的飯香,混合着當地有名的特色辣椒油味。
奔波一天,兩人早就餓了,寧泊以揉了揉遲暮的胃,問:“想出去吃,還是點外賣?”
“外賣吧。”遲暮低着頭悶聲道。
寧泊以來之前在飛機上做了攻略,知道哪些店是當地特色,他和遲暮商量着買了好幾種小面、串串、蹄花,等外賣的時間他們把剩下的部分全部打掃幹淨。
遲暮把兩人的箱子推進了側卧,寧泊以的靠牆放着,自己的這個放倒在地上,打開往出拿東西。寧泊以跟着過來,就看到他從櫃子裏拿出褥子一層層鋪在床上,又從箱子裏取出完整的三件套,展開抖了抖開始鋪床單。
寧泊以轉到床的另一邊,和遲暮拉好床單後,又開始套被套、枕套。
“我們晚上就住在這間卧室吧,主卧是從前爺爺在住。”遲暮拉上枕套的拉鏈,拍了拍擺在床頭,兩個枕頭并排放着,就已經占滿了床的寬度,“這張床只有一米五,我晚上盡量縮着睡,盡量不擠到你。”
“我覺得大小剛剛好。”寧泊以手按在床上,身體朝遲暮傾斜,眼裏笑得狡黠:“是是是,縮着睡,就看是往哪邊縮了。”
遲暮有點臉熱,僅有的幾次和寧泊以同床共枕得經歷,都是自己一整晚縮在人家懷裏,手還要緊緊抱着對方的腰才能睡得安穩。
遲暮抿了抿唇,小聲說了句,“縮到床邊去。”然後趕緊背過身蹲在箱子前收拾行李。
“那可不行。”寧泊以也跟着蹲在他旁邊,幫着把裏面的衣服拿出來往衣櫃裏挂,用耍賴得語氣打趣道:“晚上沒有小太陽暖乎乎地抱着,冷得睡不着啊...”
遲暮知道寧泊以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安慰着自己,他不想讓對方的心思白費,于是順着寧泊以的話回複道:“那小太陽就勉為其難地抱着你好了。”
“謝謝我們小太陽!”寧泊以突然蹭過來在遲暮臉上特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後抱着人左右搖來搖去,像是試圖把煩惱從腦袋裏全部搖出去。
外面響起敲門聲,寧泊以過去開門,是外賣到了,跟小哥道過謝後,把一大袋吃的放在餐桌上,邊拆袋子邊叫遲暮過來洗手吃飯。雖然現在很多店都開了全國連鎖,但還是得當地做的味道最正宗。
飽餐後,遲暮帶寧泊以出去消食。天空變成低沉的深藍,和昏黃的燈光相互呼應,潮濕的空氣裏彌漫着一層淡淡的霧,能在燈光下看到空氣中漂浮的水汽,像一個個渺小又潔白的泡泡。
兩人并肩走在路上,遲暮粗略地解釋着寧泊以的疑惑,“我自從上了大學,每年就寒假回來一次,白天到,做完該做的事,晚上就離開了,沒回家裏住。”
他願意說得依舊不多,寧泊以只能從只言片語裏提取重要信息,他問遲暮:“該做的事是什麽?”
“明天是爺爺的忌日。”這個遲暮沒瞞他,或者說這才是這次回來的原因,他轉頭看着寧泊以,嘴唇微張吐了口熱氣,在對方意外得眼神裏禮貌詢問。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祭拜爺爺嗎?”
寧泊以聽見他說:
“我想帶你去見見我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