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漠之夜

夜幕下的沙丘反射出璀璨的銀光,像是一片連綿的銀色大海,無雲的穹頂漫鋪着閃爍的星子,碩大的圓月高懸,冷輝灑落——這樣冷冽的黑夜,和白日的灼熱截然不同。

入夜的沙漠,向來是靜谧和危險的,你不知道哪一處會有吞人的流沙,也不知道何時會撞上夜獵的魔物,更可能遇上突如其來的沙暴......

四個披了長袍風衣的人圍住火堆,紅棘做柴的火堆上,鐵皮小鍋正煮着幹硬的餅片,漸漸散發出食物的香氣。

這一片沙漠就是巫彭劃給他們的搜尋地,巨大的迦樓羅試飛後墜毀在此,對于茫茫的博爾古來說,也不過滄海一粟,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沙丘,早就厚埋了迦樓羅——也許就在他們腳下的砂礫裏,也許遠在另一方的某處,所以他們帶着兩個鲛人傀儡搜尋了三天,毫無所獲,連一片迦樓羅的殘骸都找不見,何況更小的一顆如意珠。

沙漠的夜風吹過某座沙丘,發出了奇怪的鳴叫。

“主人,可以用餐了。”

語調沒有起伏,就像是楚暮現世的電子女音,叫做‘湘’的鲛人已經将一碗軟糊的面餅遞了過來。

她一眼就掃到了湘皲裂的雙手。

鲛人的體質,果然不适合大漠。

楚暮接過小碗,并沒有立即食用,只拿衣角蓋住了防沙,然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海貝,裏面是滿盛的油脂。

“來,伸手,我給你塗一下。”

“是。”湘沒有任何異議,在楚暮眼前伸直了雙手。

“你以後皮膚裂開要記得自己塗藥,知道嗎?”

濕潤的油脂在她纖白的雙手上抹開,滲入裂開的肌膚,卻不見湘臉上有絲毫表情,她只應了楚暮一句話,“是。”

楚暮輕聲嘆了一口氣,服用了傀儡蟲的鲛人就是這樣——僵硬、忠誠地執行‘主人’的所有命令,不會自我思考和變化情緒。

湘是飛廉的傀儡,此番遠走大漠,被楚暮臨時借了過來,若不是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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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了眼睫。

雲煥此時卻說:“讓她自己塗,你的飯食快涼了。”

“是。”湘對于雲煥的命令也十分聽從,她當即接過楚暮手裏的海貝,挖出油脂,自行塗抹。

雲煥再吩咐了自己的鲛人,命她同樣去抹上潤膚的膏脂,這個喚作“洛”的鲛人姑娘,與湘一致,都是被傀儡蟲控制的美麗木偶,只會機械地執行命令。

楚暮喝了一口有些冷掉的餅糊,寡淡至極的味道并不好吃,只适合充饑而已,這種帝國制造分配的行軍糧,并不太招遠征士兵的歡迎。

楚暮正有些艱難地下咽,卻突然看到一幕,猛地噎住,連忙站起來撲過去——湘和洛,這兩個木然空洞的美麗鲛人,遵循着她們主人的命令,開始塗抹自己幹裂的全身肌膚,只不過是脫了衣服的。

兩具白皙纖細的胴.體顯露在月光之下。

楚暮趕緊撈起衣服蓋在湘和洛的身上,然後轉頭對雲煥說道:“你轉過去!”

雲煥順從地轉身,聽着背後楚暮窸窸窣窣地教導。

——“不要在其他人前随意脫衣服。”

“是。”

“若是你們的主人對你動手動腳,你可以反抗。”

“是。”

“飛廉應該不會,雲煥這家夥應該也......他沒幹什麽吧?”

楚暮知道鲛人傀儡在征天軍裏的作用——駕駛巨械的靈活操縱者,除此之外,便是士兵們用來享樂的‘玩具’,這基本就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帝國幾乎默認了這類行為,畢竟長期枯燥的軍隊生活,沒有像鎮野軍這般設置着軍.妓營,便只能由着将士們如此‘玩樂’。

真惡心。

她治下的第九軍,便是楚暮下了死令不許随意拿傀儡玩樂,又拿了某個士兵做了‘殺雞儆猴’的嚴懲例子,都無法制止這類行為。

真是毒瘤一般的約定俗成。

“我什麽都沒有幹。”雲煥及時插了一嘴,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是怎樣的人,你應該知道。”對于軍中将士的這種行為,他向來不屑,這樣冰冷僵硬的軀體,擁在懷裏會覺得舒服?

“是是是,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楚暮遙遙答應一聲,正伸手去給兩個光.着身子的鲛人背上抹油脂。

夜風寒冷裂體,她極快速地抹好,再吩咐兩人穿上衣物。

楚暮這才旋身坐回去,順便讓一直背着身子的雲煥轉過來。

“把碗給我,想必已經冷透了,我給你再熱一下。”他伸出手,索要楚暮手裏正捧着的鐵碗。

楚暮試了試溫度,沒有給他,反而直接一口氣吞盡冰涼的餅糊,完後她一抹嘴,毫不在乎地說道:“沒事,可以吃,省得你麻煩。”

他收回手,語氣淡淡:“于我來說,你向來不是麻煩。”

楚暮愣了愣,然後咧嘴笑道:“你哄人的本事和嘴甜的好話,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不是好話,也不是哄人。”

他說得極其認真,倒讓楚暮噎了一下,她捂了捂胸口,趕忙胡亂撇開視線,随口說:“今夜的月色很不錯!”

“月亮好大,就像......”

“就像一個大圓餅......”

雲煥知道這家夥又在胡扯以求轉移話題,他擡頭看了一眼正中的明月,清冷明亮,的确是個不錯的月夜,但是比作‘圓餅’的話,所有的意境都壞了不止一倍。

轉手将卷裹的毛氈扔到楚暮眼前,他囑咐道:“睡吧,時候不早了,我守夜。”

楚暮鋪好地鋪,吩咐了湘和洛去躺好,自己卻尋到雲煥邊上坐下。

“反正我精神好得很,我一個人守夜也行,要不你去休息?”

“還是談個天?一起守夜?”

雲煥沒有拒絕,直接拖出腳邊的大氅給楚暮披上,然後拿砂礫埋了紅棘的火堆——大漠晚上的火光太顯眼,容易招引夜出的魔物,而博爾古靠近空寂山,這座伏倒無數空桑人屍體的山峰,每到五月十五,那些游蕩雲荒各處的鳥靈便會回歸此地,徹夜嚎哭,仿佛表達着它們為人時所懷的亡國之痛。

埋了火堆的雲煥回來坐好,很自然扯過大氅的一角,縮身進大氅的棉裏,眼見着他擠進來的楚暮愣了愣,然後轉頭盯着他。

“我也冷,且只有一條防風的大氅。”無懼楚暮的視線,他這個理由似乎正當得很。

裹緊的大氅将她往自己身邊又拉了一寸,雲煥神色平穩地伸出手,環住了楚暮的腰身。

“你做什麽?!”覺察到扶在腰際的手,楚暮身子一抖,幾乎想直接掀開大氅跳出去。

“取暖,”他一臉正經,卻将腦袋斜着擱放至楚暮的肩窩上,語調輕盈,“你是熱的。”

楚暮保持僵直的動作,蹭在她頸邊的溫熱呼吸忽然頓了一頓,她聽見雲煥的耳語——“你說,情為何物?”

“情......”為何物?楚暮愣了一下。

“你曾說過,是想她、念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更深一層,便是希求身體的接觸......”

“卧槽!”她下意識叫了一聲。

“雲煥你要冷靜啊!這發展有點太快了!”楚暮瞬時有點慌,連忙說道:“茫茫大漠不适合做那種事情,又冷又不安全!”

“還很容易被打斷!”

“這邊還有其他人,雖然是無自主意識的傀儡,但是被人圍觀總是不好的!”

輕笑從他嘴邊溢出,雲煥伸手去揉楚暮的發頂,說:“你想多了。”

“我只想抱一下。”

雲煥掰正了她的身子,正面環繞相擁住。

那些黑暗陰潮的噩夢裏,能救他的,永遠是那個仗劍而來的姑娘......溫暖的身體,柔軟的、還帶着馨香,不是屍體生蛆的腐臭、也不是地窖冰冷粗粝的沙岩。

楚暮松了一口氣,雖然還是紅着臉,卻擡手去回抱他,拍了拍雲煥的脊背,輕聲道:“好了好了,随你抱......”

抱一抱總歸比‘那什麽’讓她更承受得住一些,楚暮輕巧又胡亂地拍着他的後背,嗅到雲煥身上冷冽的味道,心髒忍不住咚咚地跳動起來。

這個心跳頻率...要死!

真的要淪陷在年下的師弟手裏?

她師姐的威嚴呢......

楚暮吞了吞口水,卻最終嘆出一口氣,然後認命似的圈住了雲煥的腰身。

陷了就陷了,怕什麽?

師弟若敢渣了,看他師姐不拿光劍給他戳個對穿再劈成兩截兒!

呼嘯來去的夜風都入不了他的耳,似乎只能聽到緊貼在自己懷裏的心跳聲,不再急促難安,只是平穩又着重地跳動。

“撲啦啦——”

那是一陣敗壞氣氛的羽翼扇動聲響,雖是輕微,卻逃不脫他們的耳力。

驟然松開的兩人擡頭,不知何時遮蔽天穹的烏雲飄了過來,細看之下才驚覺,那并不是“烏雲”,而是大群圍聚的黑羽鳥靈。

五月十五!群聚鬼哭!

滿月将近,游蕩大陸的鳥靈都開始飛向了空寂之山。

“伏倒、噤聲!”雲煥反應很快。

楚暮卻急着撲倒在醒來的兩個傀儡姑娘身上,“躺着不要動!”

壓住湘和洛的腦袋,屏息等待,直到半刻之後,那片厚重的“烏雲”才飄得遠了。

“快十五了?這麽多鳥靈。”楚暮站起來,眺望了遠方,覺得當初被某只鳥靈抓的背後一爪子還痛着。

“待天亮了,我們去空寂大營,當地守軍應該會有不小的幫助。”雲煥下了決斷,這總比他們四人在大漠裏撈針一般的尋找好上許多。

“是了,先去軍營,之後抽時間去古墓見師傅!”她帶了不小的一包藥,都是多年來托狼朗送藥之外的積累。

“我還記得沉乾就在空寂營裏當職,正好可以去見見!”

聽到她嘴裏的某個名字,雲煥略略沉了臉。

“我們是來執行任務,而非敘舊。”

“敘舊只是順帶,我自然知道......什麽聲音?”

風裏遙遙送來的哭喊聲,不止是鳥靈的嚎叫,還摻雜了人畜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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