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切開黑
飛鳥都不曾觸及的九天之上,漂浮着世人傳說中的神城,光輝燦爛卻又死寂沉默。
“你這麽做,違背了大城主立下的規矩。”
“我只是想念少城主罷了......時間足夠久了,她也該回來了,而回來之前,助她斷去種種塵緣,便也何樂不為?”
“命運是什麽?命運不是我們三女神麽?”
“神?”
“神只不過是他們的美稱罷了,我們只是活得更久些、知曉得更多些,便成了神。”
“人世千百年的喜怒哀樂,會比萬年長存的寂寞更加鮮活生動麽?”
“不該問、不該想......不該插手。”
楚暮被勒令養身,一養接連兩天未出營帳的門簾,只能百無聊賴地窩坐在軟座裏逗狐貍。
這個解藥神奇得很,起先的灼燒感已經化為了柔和的暖意,從四肢百骸裏彌散開去,暖洋洋的感覺讓她非常想和手下躺着的小綠一樣,伸展開四肢,露出肚皮,惬意舒适地曬着太陽。
她摸了摸小綠有些發白的大尾巴,這只貪吃的小沙狐都已經這麽老了,更喜歡瞌睡和撫摸,而不是繞着她的腳來回蹦跶,匆匆十載瞬息而過......師傅說得對,最無情和最有效的就是時間,過去的開心和難過會被淡忘,現在的悲歡喜怒,也終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無足輕重。
所以要珍惜當下、活在當下......
楚暮掏出一本輕薄的錦書,上面不過寥寥六招,沒有累贅的文字表達、也沒有繁複的行劍軌跡,只幹淨利落地寫出了位于人體六處的出劍點。
依次是左右兩肩、下腹、雙腿和頸部咽喉,最致命的應該是下腹和咽喉,但是這兩肩和雙腿,又有什麽大作用呢?只是卸掉那人的行動力?
錦書的封面标了近似空桑蝌蚪文的名字,她想了半天,只看懂了“雲”和“禁”字,連起來大概是“雲X禁X”的意思,至于到底是什麽,楚暮不知道,也猜不出來。
師傅再次沉眠前,将這本“雲X禁X”給了她,說是必有大用,問她細節,又說未來可知——她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竟然讓楚暮覺得分外陌生,仿佛那一剎那,她眼前的人并不是慕湮,她的師傅是慈悲善良的,但她不會表現出如此疏離憐憫的态度,仿佛衆生可悲,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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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皺着眉搖搖頭,習慣性地去摸自己腰間的劍筒,想順手練上這幾招,既然‘有大用’,練習一下總歸不會有錯的,可是這一摸之下,才發現自己摸了個空。
她穿着寬松的牧民大袍,并沒有着了貼身利落的帝國戎裝,所以劍筒離了身——這不是個好習慣,作為軍人總該時刻警醒些,她起身去拿案上的灰色劍筒,暗自告誡自己不要因為他分了心,小師弟給的安全感太足了......
耳尖一抖,經過營帳大批的士兵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楚暮拿了劍,不去管雲煥的勒令養身問題,擡步掀簾去看,大隊的将士拿了兵器往營口小跑而去,她連忙跟着去了。
營口對峙着兩隊人馬,各色衣着的牧民對空寂營整齊劃列的軍人怒目而視。
一小隊牧民足有數十人,拿了彎刀和長矛,臉上都是顯而易見的怒氣,吵吵囔囔地揮舞着武器,若不是領頭的姑娘攔着,只怕早已打成一片。
“你們在水道裏下了毒?!”她盯着空寂營的年輕統領。
這個她曾中意的年輕男人,似是有所愧疚,略低垂着眼睫,不敢直視她。
“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條水道是沿途牧民人畜唯一的飲水來源嗎?”
“死了多少人和牛羊,你們竟是絲毫不作關心的麽?!”
沉乾說道:“軍務所需,別無他法,毒已停止投放,不出三日便可正常飲用,因此次投.毒事件造成的損失,可以來空寂營索賠。”
“索賠?”桑影眼裏閃過譏諷和痛苦的神色,“原來你和那些帝國人毫無區別!”
“死去的人算做‘損失’麽?只要千铢萬铢就能彌補?”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牧民的親人死去?你知不知道我的阿婆、阿爸也是死在你們的‘毒水’裏?!”
沉乾看着她猙獰起來的憤怒神色,最終只開口道:“抱歉。”
“抱歉又有何用!”
“桑影別和他啰嗦!這些帝國狗都是一樣的!”
“牧民就是他們随意踐踏的草芥!”
“五十年前的霍圖部、三年前的薩其部,哪個不是随意滅殺的?”
“反了他!反了!”
這邊是牧民巨大的怒斥聲,而那邊的帝國軍隊排列整齊,沒有上級的下令,都靜寂無聲地站立着。
沉乾皺起眉頭,冷聲說道:“若是叛亂,我現在便可下令鎮壓。”
帝國軍隊漆黑冷厲的長矛在大漠的烈日下,散發着幽冷的光,滄流西北軍團精銳的兵器和強壯的兵力,可比這群雜亂無章的牧民來得更加厲害。
“依照你們現有的武力,對仗不過是蚍蜉撼樹。”
“打便打了,何所畏懼!”
有牧民如此叫嚣,舉起手中的彎刀,卻被桑影擡手攔了下來,她死死盯着對頭的沉乾,高聲道:“你說得對,我們現在是蚍蜉撼樹......但終有一天,蚍蜉夠多,撼動的可不止這一棵大樹而已!”
“我們回去!”她高喊着,強壓下有些人的不滿,以天荒部頭人的身份命令族人離開。
沉乾并不阻止,只平靜地目送他們浩蕩離去。
“各回崗位!”他下了令遣散聚集在大營前的士兵,甫一回頭,便撞見了不知在他身後站立多久的楚暮。
“楚暮?”他極為小心地喚她的名字,似是害怕被她有所厭棄。
楚暮看着他,低聲問道:“下毒是為了截取如意珠?”
“是,鲛人逃遁水路,潛速極快——只有滿水皆毒,讓他們不能前進,才是最好又最有效的截取辦法,複國軍的右權使已經主動回來了,”他迫不及待地解釋,看她面色低沉下去,微不可聞地嘆氣,“只不過沿途造成的牧民死傷不少......”
楚暮知道這是別無他法的迫不得已——你身為帝國的軍人,在這種情況下,就是僅有一條路走到黑而已。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她了解沉乾的性子,他并不是狠辣決絕的人,這番下令,他又能多輕松呢,“雲煥在何處?我想去找他。”
“後營的地牢,他正在審問複國軍的右權使。”
楚暮點點頭,不再與他言語,便直接往後營走去。
沉乾低頭去看自己的手,似是感覺沾染到什麽肮髒的東西,猛地甩了甩。
地牢裏溢出的血氣讓楚暮皺了眉,她讓人打開牢門,提起腳邊的長袍,拾級而下。
忽然從極深的暗影裏,走出銀黑戎裝的年輕軍人,他蒼白的手裏捧着某個鮮紅的東西,楚暮眯了眼細看,才發現那是一顆還在略微搏動的心髒。
“雲煥?”
他擡了頭,望向來人,卻擡手阻止了她再往下走的腳步。
“形狀可怖,你最好別去看。”
楚暮按下他攔路的手,往裏跑去——看到的果真是“形狀可怖”,沒有鲛人一族慣有的天生美貌,那個已然死去的鲛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凹凸着紅黑的血痂。
她的眼瞳猛地一縮,往後退着,直到撞上雲煥的身子。
“如意珠已追回、複國軍右權使已死,”雲煥說着,将得到的青碧圓珠塞到楚暮手心,解釋道:“他死于水中的劇毒,皮膚剝落也是劇毒所致——他攜珠回來,倒是說了一番好話。”
那是一枚帶着餘溫的珠子,不過一寸直徑,卻承載了多少人的希望和性命?
楚暮小心地将如意珠收入衣袖,然後問他:“他......說了什麽好話?”
“他們鲛人一族,便是要掙脫千年的束縛、也不會以無辜他族的性命為代價,”雲煥垂下眼睫,卻不知是贊賞還是嘲笑地說:“真是軟弱又良善的種族。”
他虛握手裏的心髒,說道:“按照鲛人的習俗,心髒葬入水中,便會獲得自由,是麽?”
楚暮愣了愣,回答他:“是吧,鲛人終歸是屬于大海的。”
“那便送他一程好了。”他朝着牢門口的光亮處緩緩走去。
鮮紅的心髒沉入水中,将會順着水流流向鏡湖,也許還會流得更遠些,朝東奔向碧落海,上對青天、下有碧波,那些百丈高的珊瑚叢、斑斓五色的游魚群......
鲛人一族追尋了七千年的自由——終将實現,是麽?
楚暮的視線落在水道的波瀾上,腦子裏是無法捕捉的念頭。
雲煥蹲在水邊,洗淨沾染血液的手,然後目光遠眺半刻,便站起了身子。
帶着些微水漬的手撫在她額頭,楚暮猛然回神。
“還燒麽?”
她搖了搖頭,“差不多了,藥效已經過了,幽靈紅藫的毒應該徹底解了。”
拿幹燥的袖角抹去自己蹭在楚暮臉上的水,雲煥說:“你身子好了,如意珠也已拿回,我們該回帝都去複命了。”
“好,明日便啓程吧,”楚暮頓了頓,想起來什麽,問他:“湘...她呢?”
“死了,”雲煥似乎對于湘沒死在自己手裏有些不滿,“為了讓我們收手,複國軍的右權使拿回如意珠的同時,還帶來了她的頭顱,已被毒水腐蝕得面目全非——我讓人燒了。”
“燒了?”楚暮一愣。
“他們的右權使倒是值得讓人敬佩,便送他水葬也無大礙,而那個女人......死不足惜,鲛人崇水,死後焚于火,不是很好的懲罰麽?”雲煥眼裏還留着陰冷的憤怒,他拉過楚暮冰冷的左手,這只手石化過再恢複回來,卻是落下了寒症,“你的身體以後會極度畏寒。”
“她使出這些手段,就要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我說過,我向來是睚眦必報的人。”
覺察到楚暮左手的抖動,雲煥擡眼看她,冷聲問:“怕我?”
“怕是不怕,”楚暮坦然地說,直視他的眼睛,“不過我的确不喜歡你這樣的行為。”
雲煥猛地捏緊了她的手,又驟然松開,他看着楚暮,說:“我也不喜歡你對誰都心軟和慈悲。”
“心軟不能救人、慈悲也不能,在這個冰冷無情的帝國,作為軍人,你的這些品質只是傷害自己的利劍——我很早之前就說過,”他說道,“我不喜歡你這一點,非常不喜歡。”
楚暮頓了頓,盯着他說道:“我不喜歡你的‘睚眦必報’,你不喜歡我的‘心軟慈悲’,所以我們這是發現不能容忍的地方,然後相互厭棄?”
雲煥卻并未細答,只是擡步上前,傾身過去沉聲道:“不,我的确讨厭你的心軟慈悲,但是依舊攔不住我對你的喜歡——”
“只要你的慈悲和心軟,對我一個人便好。”
“并且......我可以直白地告訴你,我的獨占.欲也很強——你若是不喜歡,也并無他法。”
他攫住楚暮的下颌,輕吻了她的唇角,然後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你逃不掉的。”
楚暮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松了手,轉身往大營走。
以為正直悶騷的小師弟,切開是黑的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虐...原創角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