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牢
砂之國的動亂來得極其迅猛,數個部落聯合起來,組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沖擊着帝國的強硬統治。
彼時帝國正忙于截殺皇天持有者,卻未料緊接着桃源郡的失利,派往九嶷郡截殺的任務依舊敗北,不僅未成功,且死了十巫的巫抵,而相對的敵方,長久鎮壓于蒼梧之淵的龍神竟是脫困了......種種消息,對帝國來說,都是十分不妙的。
它忙于應對空桑人和鲛人的聯盟,并不想多分出精力來維持西北的安穩。
而當帝國高層知曉此次動亂并非不可挽救,它的起因是來自于鎮野軍的一次‘水中投毒’事件,造成了當地部落的嚴重不滿——它的安撫政策很快下達,極快地處理了一批此次事件的直接責任人,以求穩住西北的動蕩狀态。
被囚車帶回帝都的沉乾,罪名是“罔顧人命、違反軍紀”,革除統領的軍.職,直接打入天牢,待時後審。
他頗為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罔顧人命——倒是的确如此,此番死于投.毒的牧民和牲畜,不會少,畢竟那是沿途部落唯一的飲水來源。
這麽想來,自己倒也符合了‘罪有應得’的下場。
大約,那個天荒部的姑娘知曉自己的結果,會很高興?
這是他下的投.毒命令,應該不會影響到她......這麽想,似乎讓他心安了些,只可惜了家中逐漸年老的父母,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卻又讓他們跌入了深淵,好在禍不及家人,總歸處置他一人而已。
他這個罪名,依照軍律,應該是直接處死的結局,也好迅速安撫西北的人心——但是卻出乎他意料地判下了‘待時後審’的緩刑,不知裏頭是否另有說法。
牢門鎖鏈的晃動将他驚醒,沉乾趕緊從草鋪裏坐起身子。
“楚少将,時間有限,請盡快。”獄卒叮囑完後,又重新關起牢門,退到了遠處。
“沉乾!”來人是探監的楚暮,她與雲煥回帝都複命并不多久,剛歇了幾天,卻突然發生了西荒叛亂事件,原以為需要大隊人馬上陣鎮壓,卻未料平亂也快得很。
免去五年進貢、賠償萬千金铢、處理投毒禍首——如此三項行動一實施,再加上鎮野和征天的聯合威懾,初起的亂象很快就被壓下去。
而此刻的被處理‘禍首’,正在帝都的天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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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面了,”沉乾咧着嘴,露出笑,“這次不能說‘許久未見’了。”
楚暮看着他髒兮兮的樣子,心裏不忍,“你還笑得出來?”
“不然呢?”沉乾歪了歪腦袋,依舊笑道:“我該當着你的面,哇地一聲哭出來?”
楚暮瞪了他一眼,将自帶的食盒打開,擺出幾碟食物,“這是葉城第一樓的菜,天牢裏的夥食不好吧?”
沉乾直接拿楚暮的裙角擦了手,然後拿起一小方糕點,笑着問她:“羅雲樓麽?就是我們講武堂畢業那年吃的酒樓?”
“對,就是那家,”楚暮貌似嫌棄地拍拍被他摸髒的衣角,說:“我剛換的衣服。”
“剛換的?”沉乾笑着,摸了糕油的手又在她裙角蹭了蹭,道:“再換一條吧,髒了。”
“卧槽,你還真有心情和我鬧!”楚暮不滿地爆了粗.口,她指着沉乾說:“你不知道自己這次要玩完麽?”
“我去永陽坊看了你父母,他們......他們都......”她停了停,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知道,他們一定告訴你,我這種‘敗類’死得好,就當他們沒有我這樣的兒子,對吧?”
“......對。”沉乾的父母的确這麽告訴她,楚暮那時都幾乎不敢置信。
“他們都是老實人,覺得我下令毒死了那麽多人,的确是‘死有餘辜’,雖然背後肯定偷偷抹着眼淚。”沉乾顯然對于自己的父母了解得很,他将他們的反應猜測得十分準确。
“可是這并不完全是你一人的錯,若要追責,往上追溯,大可追責到我和雲煥,只不過我們背後有所謂的門閥,他們不敢再向上牽扯......”
沉乾一口打斷她,說道:“好了,你別再往這方面想,我向來敢作敢當,這個投毒的命令是我下的沒錯,需要我承擔命令的後果也沒錯——”
“上層如何審判還尚且不明,最後是死是活,都是我該得的,”沉乾看得很開,他咬了一口糕點,啧啧嘴,“第一樓的東西就是好吃,貴不?”
“貴,但是我錢多,你每天一頓也吃不窮我,”楚暮嘆了一口氣,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再和雲煥走動一下,說不定能救你出來......”
“你這是想用關系走後門?”沉乾追憶了一下過去,“以前你可是最恨這裏面的龃龉,說是帝國門閥森嚴、腐爛陳舊,想要一掃而清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并不想同流合污......你、你和雲煥不必費心了,若是念在同窗和同僚之情,便日日提了第一樓的飯菜來看我,也是極好的。”
楚暮沉默了半刻,最終答應他:“好。”
沉乾又吃了一些,他忽然想到什麽,問她:“你和雲煥何時成親?我可願意吃你們的喜糖呢。”
楚暮怔了怔,想起雲煥,搖了搖頭,說:“眼下諸事繁多,成親的事尚早,況且還和他鬧了別扭,心煩得很。”
“吵架了?”沉乾坐過來,微微皺了眉頭,冷聲問:“他欺負你?”
“沒有......只是我發現他有的地方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一直以為是這樣的,結果卻并非如此......”切開黑這種性子,還真是不好說。
“他不喜歡你?或者你不喜歡他?”沉乾直戳重點。
“都不是......我應該還是喜歡他的,只是我需要時間适應一下他的另一面。”楚暮對于自己的心思倒也很清楚,這就不會存在兩人相愛還相殺的劇情了。
“那便好,你既然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就順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沉乾垂下眼,又帶起好看的笑,“只盼你們能在我判刑前成個親,然後讓我吃個糖。”
有時候,看着她幸福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好。”楚暮看着他笑,也忍不住笑起來,她的帝國好隊友,總是有感染人心的積極好心情。
“楚少将,時間到了。”獄卒掐着時間在牢門口催促。
楚暮也不能讓人家難做,她拍了拍滿是沉乾手印的衣角,站了起來,答應他,“好,我這便走了。”
“你好好吃着啊,我下次再來,再給你帶東西。”
“嗯,我還要羅雲樓的糕點,這個紅的就不要了,太甜膩。”
“行行行,答應你。”楚暮擺擺手,跟着獄卒離去。
見她的身影漸漸遠去,他眼裏的輕松和無所謂忽然都消失一空,只壓着頭坐回陰影處,陷入了靜寂的沉默。
突然又是一陣鎖鏈響動,他擡起頭,便望見妖嬈身姿的年輕女人擡步進來。
“蘭绮絲?”
她一腳踢開正前方的小巧碗碟,彎身到沉乾面前,“近況怎麽樣?”
“很好。”沉乾仰起頭,直視這個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睛呈現出沉沉的灰藍色——蘭绮絲,帝國元帥養在身邊的得力助手,原巫真一族的遺民,狼朗的親姐。
“你是個不輸給他們的天才,不論從天資上還是性格上,只不過出生差了許多,但是大人可以幫你彌補,”蘭绮絲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你現在的境況,于大人來說,不過一句就可解圍。”
“只不過要你為大人所用、為大人效力,便如此不情願?”
“那個家夥,可是比你更主動——只不過不好掌控而已。”
“若你願意,你會有和他一樣的地位和身份,少将算得了什麽?”她看着沉乾冰藍的瞳孔,裏面映照出自己的倒影,忍不住笑道:“你想要的女人也算不了什麽。”
“何苦死死堅持着所謂的‘正義’呢?”
沉乾往後一仰,避開她的圍堵,也是笑道:“對,我便是如此堅持‘正義’的人,我不想攀附着巫彭,做他人的手中傀儡。”
“你們挖我挖了近四年,也是很堅持啊。”
“怎麽不用你弟弟呢,扶持你弟弟去對付政.務派不好麽?”
蘭绮絲直起身子,臉色沉下來,“狼朗不适合這些龃龉争鬥。”
“嘿,我也不适合,”沉乾擺了擺手,催她離去,“ 別來浪費你的時間了,走吧?”
蘭绮絲看向這個四年來幾乎油鹽不進的家夥,嗤笑一聲,“那便看你的承受程度有多高了,沉乾,你好自為之,若是改了主意,可以托獄卒告知我。”
“你在外的父母可對你賦予厚望......”
“元帥尚算存有底線,沒有拿親人來威脅我,”沉乾看着她,搖了搖頭,“但是他想讓我給他效命于他,這與我原則不通——我只效命于帝國,只忠于帝國,不想卷入你們的權利角逐,這便是我堅持的‘正義’,與你們這些門閥貴族的權勢争鬥無關。”
“所以多說無益,”沉乾面色不變,他伸直了手,請她出去,“夜深了,我要休息了,蘭姑娘還不走?”
“正義?你的正義并不能救你,也不能滿足你的所思所想......”她冷笑一聲,“你可知天牢裏的酷吏,有很多折磨的手段?”
沉乾咧嘴笑道:“你們這是打算軟的不行,來硬的?”
“躺着恭候喽。”沉乾仍舊擡着手,示意她出去。
她最終只盯了他一眼,随後踩裂了腳下的某塊糕點,快步轉身離去。
蘭绮絲走遠後,他趕緊跑過去,将尚且完好的糕點撿起來,輕手拍去了髒灰,張嘴咬了一口,嘆道:“紅的果真是太甜了。”
“正義是什麽呢?”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嗤笑他的堅持。
沉乾緩緩吞下嘴裏的糕點,抹去嘴角的細屑,坐回草堆裏,撫摸着自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