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藍沉郁

深藍沉郁

去學校的那天,我給他發了條消息:“你出門時要不要戴口罩?”

謝況倒是一點不上心:“我長得有多見不得人?”

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答:“怕你染新冠。

他秒回:“那你怎麽不戴?”

我:“我百毒不侵。”

七中的同學個個都有當間諜的潛質,路上,幾個狐朋狗友便發來消息:“你去附中挖牆腳了?”

我:“你該不會在監視我吧?”

朋友:“周六我遛狗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你家門口,他書包上有附中的校微。”

我:“那有沒有可能,是附中來挖我呢?”

朋友:“喊,得了吧。附中要是缺保安,我早就去應聘了,哪還輪得上你?說吧,挖了什麽?”

我:“挖了個耶路撒冷,別問了,到時候你自然會懂。”

“耶路撒冷”拿着一塊三明治,第三次說:“走路別玩手機。”

由于謝況過于惹眼,到了學校附近,旁人的目光就像在看馬戲團的巡演。

面對全新的環境,謝況心如止水,平淡地望向行政樓:“我去教務室辦點事,你先回教室。”

我:“需要我來接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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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況:“你是導盲犬嗎?”

……特麽的,好心全讓導盲犬吃了!

到了教室,一群男男女女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團團把我圍住,就算我帶回一個壓寨夫人也沒見他們這麽激動。

“何璟何璟,那轉校生是不是謝況?”

“是不是轉到咱班?”

“你小子行啊,平日裏一言不發,轉頭勾搭到附中去了。”

我比劃了一個stop的手勢:“聽我說,我把他帶來了但是!一會兒別大呼小叫的,也別問太多,把人吓跑了我不負責的。說清楚了吧?好,現在早讀,課代表組織一下。”

他們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拿書,讀出了個“身在曹營心在漢”,時不時踮腳往窗外眺望。

等到人來了,這群葉公好龍的家夥又以前所未有的團結把我拱了出去,頗像總司令讓小兵拼刺刀。

想起謝況說的那句“導盲犬”,我極度反對,奈何寡不敵衆,只好認命。

教室稀稀拉拉的讀書聲頓時整齊劃一,細仔一聽還能分出高低聲部。

謝況伫立走廊,低頭查閱作息表,留下一張光影分明的側顏。走廊的迎春花與晨光相争,間或掃過一陣風,不知從哪吹來的試卷在半空盤旋,時左時右,時上時下,饒是萬般抵觸,也掙脫不了引力的束縛。

“為什麽不進去?”我問。

“大家在早讀,先不打擾他們。”他低頭看表。

早讀?他們?平時有這一半勤奮那可就謝天謝地了。之後班主任也出席了,但與謝況相比,班主任的震懾力如同相聲演員,活躍氣氛可以,保持安靜就算了。

以我看來,被圍觀是一件很冒犯的事。謝況卻毫不避諱,他與同學們交談甚歡,想必他在附中也是個受歡迎的人,不過有一點,他回避轉學的原因,就說“打賭輸了”“體驗生活”。

說到“打賭輸了”,他們紛紛看向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搞得像那個逼良為娼的人是我。。

學霸自帶濾鏡,其他人只是感嘆“不愧是謝況,好灑脫,好感+10086”,即便是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可是第二天,不正常的事就發生了……

早晨七點,我發消息問他要不要一起上學,他沒回,想必早就到學校了吧。

到了學校,等候我的卻是一群人的追問:“謝況呢?他沒跟你一起來嗎?”

看着身側空蕩蕩的座位,我陷入沉思,整個上午就這樣魂不守舍地過去了。

以前謝況說,如果他一整天沒出門,就讓我進去看看。現在還不到一天,可他不回消息、無故曠課,不明不白地玩失蹤,我不能袖手旁觀。

打開房門,裏邊陰沉得可以滴水,猶如在溶洞裏探險,即便日光燈足夠明亮,也該點根火把應景。

我對自己設計的別墅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謝況。

他蜷縮在側卧,雙手環抱膝蓋,肩膀一顫一顫地聳動,面前擺放一盒餐巾紙,廢紙團散落在地。

透過他,我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側卧的空間很小,容膝易安,呈U形的沙發占據很大空間,雖然有窗,但窗簾無法拉開,從窗簾邊緣透進來的光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何璟?讓你見笑了,我現在情況不太好……”他的聲音沙啞,帶着微弱的哭腔,與昨天有說有笑的少年判若兩人。

謝況擡頭,眼睛哭腫了,好在光線黯淡,不是很狼狽:“下午能幫我請個假嗎?”

“不能,”我找了一個位置蹲下,和他保持一定距離,“我下午也不去學校。”

“不上學怎麽行?”他轉臉看我,這個被稱作“灑脫”的學霸顯然不懂什麽是真正的灑脫。

“允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麽?你能曠課,為什麽我不能逃學?”班上所有人包括老師都知道我有自閉症,一兩次曠課他們也見怪不怪的。

讓精神病患者崩潰不需要太大的挫折,因為我們長期處在壓抑的氛圍中,平時無事,只是裝得好罷了。

情感障礙患者情緒不穩定,情況只會更加嚴重。

“如果你只是同情我,實在沒這個必要,我不會尋短見的,放心好了。”他換了個姿勢,仰靠在沙發上,強裝鎮定。

“如果不是同情,那你希望我以什麽理由留在這呢?”我說。

“何璟……”謝況怔住了,淡淡地說,“能幫我拿瓶水來麽”

我們喝着海鹽汽水,在幽暗的空間聊了一下午。

說到一半,他忽然問:“你不會覺得我很懦弱吧,一點壓力都承受不了,還只會哭。”

我擰開海鹽汽水,輕笑一聲:“論懦弱,我才是先驅,我難過的時候哭得比你大聲。”

他放心了,說起附中的往事,說到他很在意分數,喜歡跟路鳴争第一,但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贏過一次。

由于他的精神狀況不好,像喝了三大瓶伏爾加後吐露真言,重複的話說了不下三遍。

“路鳴那家夥沒心沒肺的,不在乎成績。有一次他在考場睡覺,那呼嚕聲能催眠,周圍睡倒了一大片。監考老師就專門盯着我,緊張得我寫物理大題的時候手都在抖。”談論起昔日的兄弟時,他的眼睛都在閃光。

機緣巧合,我加上了路鳴的微信,怎麽說,我也算他的半個小迷弟,畢竟在“路謝之争”時期我局局押他贏,這算追星成功了?

路鳴的昵稱叫“食野之蘋”,頭像是一頭鹿的面部特寫,那只鹿翹起一邊嘴角,叼着一根草,眼神銷魂且欠揍。

他的動态對任何人開放,中二語錄和游戲戰績占據半壁江山,置頂的是他用自制的鞭炮在田間炸牛糞的視頻,評論區一群狗腿子刷屏“吼街哥nb!”

我看了半天才明白“吼”對應“鳴”,“銜”對應“路”,吼街哥說的就是路鳴。

我果斷加入了狗腿子的行列,在他的每條動态下高呼“吼街哥”,路鳴下課後看到這些消息,也沒問我是誰,就問要不要一起上分,還配了一張熊貓表情包。

“你不問我是誰嗎?”我回複。

如果有陌生人加我微信還查我動态,我會擔心明天我是否會在街頭被暗殺。

“你是何璟吧?“路鳴說,“謝況跟我提過你。每次他想轉發我的名片時,總要告訴我對方是什麽人,問我願不願意。說了多少次沒必要,他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那他現在住你家嗎?”

“嗯,”我說,“關于我,他跟你說了什麽?”

路鳴:“說了你的名字,學校,你家小區的位置,但有一點沒說。”

“什麽?”

“他沒告訴我你的性別,說怕影響你網戀。”

“……”我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能說,幸好謝況沒把我的病情告訴路鳴,雖說我并不介意,但那也不是什麽值得奔走相告的事。

路鳴:“先不說了,我要去參加競賽培訓課了,拜。”

退出聊天界面,我點開七中校群,裏面有附中的成績排行表。

我一直想不通,謝況為什麽說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贏過路鳴,明明好幾次他才是第一。

對比這些數據,我才幡然醒悟:當路鳴第一時,謝況穩居第二;當謝況第一時,路鳴的名字無影無蹤。可知,吼銜哥要麽缺考了,要麽真的睡迷糊了。

循着屏幕的光,謝況伸長脖子看了過來,雙目無神地把臉埋進膝蓋,悶聲說:“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我趕緊熄了屏幕。

“你的價值又不在分數上,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不是說你過去追求的東西毫無意義,只是希望你在衡量自己的時候有更多标準。那你看,像我,四百多分的成績,一本線都能勒死我,難道我就只能坐吃山空嗎?也不是這個理……”

我不清楚高考對別人味着什麽,也不好評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我知道的,”謝況說,“分數什麽的,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看重排名,如果沒有路鳴,我在附中或許會過得很開心。實際上,路鳴從沒把我當作對手,他對我挺好的,襯得我心胸狹隘,我就更加讨厭自己了。”

哭過以後他睡着了,平穩的鼾聲如游絲般纏繞。困意如潮水般湧起,我靠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慢慢阖上眼。

等我睜開眼,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打開手機一看,七點半了。

我晃醒謝況,說:“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何璟,你還沒走嗎?”他揉了揉眼,“真不好意思,說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話,汽水的錢我等下轉給你。”

“你現在好點了嗎?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麽?”

“好多了,發病了就是這樣,沒來由地抑郁,過一陣子又會恢複。”他說,“今天的事能替我保密嗎?除非必要,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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