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共歸途

番外六  共歸途

“收拾好了,走吧。”謝況提起行李箱的拉杆,将書包單肩挂上。

我将毛巾放回原位,對着鏡子裏剛睡醒的自己,揉搓翹起的呆毛,迷迷糊糊應了一聲:“這麽快啊。”

“昨晚就收拾好了。”鏡子的倒影中,謝況走過來,一只手伸過來幫我馴服那根桀骜不馴的頭發,“外面冷,多穿點。”

鏡子裏的他,身穿深黑色西裝領大衣、淡灰色馬甲、白色襯衫,層次感跟色差拿捏得剛剛好,保暖且不臃腫,知道的說是回家過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出差了。

相較之下,我就随意多了,一件羽絨服披上就走,又被某人拉回來、剝開、套上毛衣、再披上羽絨服,這才放開。

有種冷,叫男朋友覺得你冷。

離開暖氣房,踏上剛化的積雪,我似乎懂得了謝況的良苦用心,如果沒有他,恐怕我現在就是T恤包裹羽絨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

半個月前就放寒假了,因為實驗室的各種原因,我一直沒回去,謝況也留下來陪我。

明天就是除夕,校園空蕩蕩,就地過年的後勤部叔叔阿姨跟我們搭了招呼,內容大概是“早飯吃了嗎”“這麽晚回去啊”之類,我不擅長應付,謝況在前面對答,我在後面點頭。

“一起回去,你們是老鄉嗎?”宿管阿姨拎着年貨問。

“是家人。”謝況說。

“嚯喲,你們家風肯定好,兩個高材生呢。我那孫子天天玩手機,怎麽勸都不聽。”阿姨擺擺手。

扯到家長裏短,話題無限延長;加上這種“拉踩自己孫子捧高我們”的聊天方式,我聽了不是滋味。

“孩子嘛,以後懂事了就好,我上初中那會兒,也是天天打游戲,奶奶每天勸我……”謝況輕車熟路地應付,說着,低頭看表,“張姨,時候不早,我們去趕飛機了,新年快樂。”

阿姨揮手道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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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一段距離,我把手搭在謝況的肩上,調笑:“奶奶怎麽勸你的,網瘾少年?”

謝況目視前方,眼睛含笑:“我小時候不跟爺爺奶奶住,也不打游戲,失望麽?”

趁周圍沒人,我肆無忌憚地捶打他:“施旺,灰常施旺,施萊登都沒讓我這麽施旺!”

謝況一邊閃躲,一邊看向我:“這都是些什麽?施萊登……誰教你的諧音梗?”

*

春運期間,機場人山人海,頭等艙候機廳同樣人滿為患。我找了個相對冷清的角落,給妹妹打電話:“何歡,明天我帶謝況回家吃年夜飯,你跟爸媽知會一下,嗯……就是,給他們做一些思想建設。”

妹妹咬碎口含糖,咯吱咯吱響:“靠,你出櫃你的,讓我擋刀算什麽?”

我:“啧,小祖宗,我不懂怎樣說服爸媽。這樣,你想吃什麽哥給你買,你就幫我暗示一下。”

電話另一端,妹妹呵呵一笑:“行了,我都看得出來,爸媽早知道了。你當家門口的監控是擺設?你當街坊鄰居是啞巴?”

我心尖一揪:“那他們怎麽說?”

妹妹:“前幾次你回家,他們說什麽了?那兩個工作狂早就把你的事忘了,你就放心帶對象回家吧。”

挂了電話,我惶惶不安地看向謝況。

他說眉頭一皺:“你這表情像做賊心虛。”

我把手機放進口袋:“對,偷人了。”

他不信,雙手插兜:“偷誰?”

我說:“偷你。說着玩的,我爸媽知道我倆的事了。”

謝況聳肩:“嗯,我父母也知道。可你剛剛為什麽是那副表情?”

我:“如果我說,我就享受背着父母偷偷摸摸,你信嗎?其實我心裏沒底,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我爸媽挺嚴肅的人,平時忙着公司的事,今天出差,明天加班,回家的時候我跟妹妹都睡了。我對他們了解不多,擔心遭到反對。”

謝況耐心聽完,說:“他們知道了,然後怎麽說。”

我扶額:“他們把這事忘了。應該不反對吧,不然也不會說忘就忘。”

“不管怎樣,我們一起想辦法。”謝況捏着我的手。

*

回到家,鄰居們回老家過年了,街道冷冷清清。市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又少了幾分年味。

不是不想,爸媽吃完年夜飯,第二天還要回公司上班,畢竟員工休息了,公司要繼續經營。

我跟妹妹,再加上謝況,折騰不出什麽年味。

我們仨逛了一上午的商場,妹妹推着購物車,喜歡什麽買什麽,我跟謝況則在琢磨伴手禮。

他家有老人小孩,送些零食大禮包還行得通。到我家這邊問題就複雜了,我爸媽缺什麽,喜歡什麽,直接吩咐秘書管家,輪不到我們。

錢不是問題,重在心意。心意又必須實用,否則只是給家裏添一些無用的擺設。

托同學的關系,我們聯系上本地的一家叫“茗溪村”的老字號茶坊。

幾十年前,茗溪村的茶葉名貫江南。後來,茶匠們逐漸老去,家主不接受機械化生産,茗溪村不得不縮減規模,淡出了歷史舞臺。我也曾一度以為,這是一家僅存在于戲曲中的茶坊。

離開商場,我跟謝況驅車二十公裏,抵達茗溪村僅存的茶坊兼門店,裝修并不奢華,勝在簡潔幹淨。

年輕的手藝人放假了,留下幾個手腳不便的老茶匠,趁天氣好,老茶匠将茶葉拿出來晾曬。推開門,迎面而來就是淡淡的茶香。

謝況字句不提買茶,左手提糕點,右手拎燕窩,俨然拜年。

臨近飯點,謝況去廚房幫忙,我廚藝不精,在院子跟老茶匠們捏餃子,這一雙雙手揉搓了半輩子茶葉,捏的餃子仿佛也帶着茶香。

臨行前,老茶匠們紛紛送來自己的拿手之作,說是新年禮物。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我側身看向駕駛座上的謝況,心想,他不僅勤快,人緣又好,到哪都能跟人打成一片,真适合過日子。

他倒車入庫,取下鑰匙,說:“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在想什麽?”

“你很适合拜年。”我說。

“不适合拜堂嗎?”謝況笑說。

我耳根發熱,嘴角卻難以抑制地上揚:“謝況啊。”

“嗯——”他回應,“以前寒暑假的時候,爸媽經常帶去敬老院當義工,幫助別人是一回事,自己也能學到很多。比如剛才,我去廚房幫忙,學了一道茶酥綠豆餅,以後做給你吃。”

*

除夕年夜飯,妹妹買菜,我跟謝況在廚房忙活。熬制最後一鍋湯時,妹妹來敲門:“哥,嫂……額,謝況,爸媽回來了。”

我們光顧着炖湯,心思全在湯汁沸騰時咕嚕咕嚕的聲音上,沒聽見開門的聲音。

我跟謝況面面相觑,商量過後,我打頭陣。

媽媽把筆記本電腦放茶幾上,對着熱氣騰騰的餐桌嗅了一口:“兒子出息了?”

“也算,找了個出息的人。”我撓頭。

謝況端着砂鍋從廚房出來,填補餐桌最後的空缺。

“爸、媽,這是謝況,我男朋友。”我扯了扯謝況的袖子。

“叔叔阿姨好。”說着,謝況拉開餐桌旁的座椅,又将碗筷擺正,“工作辛苦了,吃飯吧。”

父親推了推眼鏡:“是小謝啊,我聽何歡說過你,真是一表人才。”

飯桌上,謝況跟老丈人一言一語地聊着。

先是我爸媽,問謝況家在哪,在哪上學。謝況回答之餘,也不忘問一句,阿姨喜不喜歡喝茶,叔叔會不會打網球。

當然喜歡,也當然會,這是我提前“洩題”給謝況的。

話題的中心轉移到我父母身上,二老說起沏茶之法和網球技巧,眼裏冒着光,仿佛回到年輕時悠閑的歲月。

謝況恍然大悟地點頭,時不時誇贊幾句,談笑間,一桌菜逐漸見底。

一頓飯的時間,謝況跟我爸說的話比我一年還多。

我爸看謝況,越看越喜歡:看我,則越看越讨嫌,飯後喝了點酒,揪着我說:“你看看人家,多體貼,說話多好聽,再看看你……”

“別人家的孩子”無處不在,怎麽辦?打不過就加入。

今天高興,不跟老頭子争,我點點頭:“可不是?所以說我眼光好,會挑人。”

我爸趕蒼蠅般扇報紙:“啧,你這孩子,不害臊,我都替你羞——還不走,不陪你對象,跟我這老頭子耗什麽?”

我:“爸,說認真的,你不反對吧?”

爸:“我很閑嗎?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辦。”

我:“就是傳宗接代什麽的…”

爸:“哪個姑娘家看得上你?”

我:“話不能這麽說…”

爸:“看上又怎樣?誰甘心照顧一個自閉症?養你這麽大我都嫌累。你跟小謝吧,剛好互補,搭夥過日子,沒什麽不好。”

我:“不是搭夥過日子,我真的很喜歡他。”

爸:“行了行了,秀恩愛給我看幹嘛?”

我:……

年初一,輪到謝況“回門”,他的父母在外省工作,回老家過年。

我在心裏練習見到謝況的父母該說些什麽,手心發汗:“謝況,等下說什麽好,我要不要也去你家廚房做頓飯?”

謝況:“爺爺奶奶起得早,飯菜已經做好了。等下見到我爸媽記得打招呼,爺爺奶奶的話,問一下他們身體是否健康,再用幾顆糖打發小孩子們,剩下的交給我。”

“問好,問安,給糖……”我重複他說的話,遠比一句“放輕松”管用得多。

謝況的爺爺奶奶家在老城區,我們到時,爺爺在院子的搖椅上曬太陽。

謝況的爺爺患有阿爾茲海默,第一眼沒認出謝況,眨巴眼:“诶呦,你誰啊小夥子?”

奶奶拍了一下老伴:“老糊塗了你,這是謝況,我們的孫子啊。”

爺爺煥然大悟,但顯然悟得不太透徹,把我也當成了他孫子,拉着我四處逛:“你叫什麽?小璟對吧?小璟,我記得你,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赤豆糕,今天沒有賣,我找老板娘買的,還有這個……”

我愛吃赤豆糕是不假,但他說的應該是謝況。謝況沒說什麽,在一旁樂呵呵地笑。奶奶也懶得說了,随他去。

謝況的堂弟堂妹們,整天被唠叨以謝況為榜樣,一個個頗為拘謹。我按既定程序給他們發糖,都說“謝謝不要”,可當我把糖放桌上,一轉眼又沒了。

謝況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醫生,進門一看,不禁皺眉。

知道事情不會一帆風順,我看着丈人緊蹙的眉頭,看着餐桌上微妙的氛圍,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不管怎樣,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好在爺爺吃完飯,屏蔽了僵硬的氛圍,拉我去散步,還把我當孫子呢。跟爺爺在一起,我感到放松,他把我當小孩,說了什麽傻話都一笑了之。

說服父母那邊,就交給謝況啦。

把爺爺送了回去,我把謝況牽出門:“爸媽怎麽說?不反對吧?”

謝況翹起嘴角:“反對?他們還覺得自家傻兒子配不上你,好笑的是,一聽到你有自閉症,頓時門當戶對了。什麽配不配的,老一輩人,沾了些舊觀念,別放心上。”

我趴在石橋的欄杆上:“沒關系,他們答應得太輕易,我反而覺得懸。”

謝況攬住我:“就算他們不答應,我們也有足夠長的時間說服父母,放心,我一直都在。”

掐指一算,交往三年多,剝去初見時的面紗,冷卻了一時腦熱的迷戀,我逐漸意識到我們真是天造地設。

他說的不錯,他确實适合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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