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喻沐楊的生物鐘很獨特,不管晚上多晚睡,不管睡眠時間是長是短,清晨五點半,他都會準時睜開眼睛。

入住新家的第一天也不例外。

蕭席的胳膊還在他身上搭着,喻沐楊怕把他吵醒了,屏着呼吸,一點一點地往床的另一側平移。

屋裏好冷,身體離開被子的那一秒,寒意就像一張巨大的毯子鋪天蓋地覆蓋他的露在外面的皮膚,讓最後這幾寸變得尤為艱難。

“你醒了?”蕭席聲線懶散,慢悠悠地問。

“啊,還是吵醒你了。”喻沐楊悻悻然,索性一股腦鑽出被子,抓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衣服,想趁身體反應過來以前快速換衣完畢。

他邊說邊脫睡衣,因為動作變快,語速也變快了,“你繼續睡,不用管我,我收拾好了就出門練舞了。”

蕭席眯着眼睛,望向聲音的源頭,倏然呼吸停滞,心髒劇烈跳動。

模糊晦暗的視線裏是少年赤着的上半身,輪廓秀氣又窄小,手臂前側微微鼓着,腰肢纖細平坦,動作時胯骨舒展,骨骼凸起,肌肉形狀好看卻不誇張,比起巍峨的山嶺來說更像是田野阡陌,規整、秀麗、分泌着勃勃的生命力。

身為一個畫手,蕭席對美的事物格外敏感;也或許,在他眼中喻沐楊就是美的定義,因而這個人無論怎樣、是何形态都是美的,至少在他的認知裏。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絕望的瘋子,或者一個卑微的癡兒,他心裏只有一點點指望,明知不能擁有,仍在義無反顧地靠近。

喻沐楊穿上上衣,又開始換褲子,蕭席看到他穿着的白色的平角內褲,以及包裹其中的那塊凸起。

轟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倒塌了,他的心髒被埋在下面,對抗着千斤重力,孤注一擲地跳動。

撲通撲通,躍起時擦亮一簇火苗,然後烈火燎原,蕭席的臉頰頃刻間變得通紅,熱得一汩一汩地膨脹。

再次之前,他總避諱着去思考,自己對于喻沐楊的情感說到底究竟算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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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對半路兄弟,相識時一個趾高氣揚,一個輕賤卑微,他們之間有家人,有地位,有背景,有變故:很多很多不由他們操控的因素夾雜在兩人之間,将原本清澈的友誼攪得渾濁。

可他仍舊依賴喻沐楊,見不到了會挂念,見到了又覺得別扭,想要對他好,把自己的一切都掏給他,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

況且,喻沐楊對他根本沒有指望,他始終是齊明朗口中的“大少爺”,像這床單薄的涼被,可以幫他抵擋寒冷的侵蝕,但收效甚微。

他沒有任何能夠給他溫暖的力量。

可是,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吧?

熱意在蕭席的身體裏迅速流竄,就連最難眼的地方也升起熊熊火焰。蕭席挪了挪腿,攏着被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期間,喻沐楊已經穿戴整齊,繞過擺在床尾的還來不及整理的編織袋,來到二樓的樓梯口。

他回頭望向背對着自己躺着的蕭席,對自己無意制造的動蕩毫無所知,還天真地問:“我下樓看看有沒有早點賣,你吃什麽?”

“随便……”

“好,那我看着買。”喻沐楊不疑有他,抱着羽絨服,腳步輕輕地下了樓。

附近學校多,人口流動大,任何時間都不愁沒有飯吃。

喻沐楊拎着早餐上樓,剛推開家門,就看到蕭席已經起床,抱着速寫本,赤腳坐在沙發上。

“你畫畫怎麽不開燈啊?”喻沐楊把燈打開,“這麽刻苦啊,大清早開始畫畫了?”

“沒有。”蕭席把速寫本合上,将鉛筆插在線圈之中,他還是想不出該如何落下第一筆。

有第一筆就要有第二筆,然後一筆一筆,描摹出一個輪廓,不斷豐富線條,拟定草稿,再思考用什麽方式繼續呈現……這個過程原本水到渠成,如同一場酣暢的幻境;而如今幻境只停留在記憶裏,他再也無法擁有創作的快樂。

落下第一筆就要落下第二筆,每一筆都異常簡單,他怕自己做錯了,又怕自己矯枉過正。

他怕自己費勁心思創作出的成果不過是廢紙一張;又怕落下第一筆後,第二筆要花更加漫長的時間來糾結。

“買了什麽?”蕭席搓了一下眼睛,慢騰騰地往喻沐楊的方向走,順道接過他手中的塑料袋。

喻沐楊去衛生間洗手,只傳出道聲音,“就随便買了點,你先撿你喜歡的吃,我吃剩下的就行,我都喜歡吃。”

結果洗完手出來,蕭席只将所有事物從包裝袋裏拿出來,放到茶幾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馬紮上等待着他。

喻沐楊笑着走近,坐在他對面,選了個蓬松的抱枕墊着腰,“怎麽了,都不喜歡吃嗎?”

蕭席微赧,“你先選吧。”

“喲,都知道照顧哥哥了?”喻沐楊笑着揶揄,其實心中凄然。

蕭席離家前,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出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然後抱怨他怎麽沒買豆沙包。

喻沐楊至今都記得他挑剔時的模樣,眉頭輕蹙,好看的臉上漾起一股煩躁,讓人覺得心裏發涼,急切地想要将他哄好。

如果能選,喻沐楊希望蕭席可以保持趾高氣昂、很難讨好的樣子,他一想到蕭席這兩年吃過的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苦,心裏就特別難受,覺得不該是這樣。

吃着飯,喻沐楊問蕭席,今天有什麽打算。

蕭席搖搖頭,“沒有,就待着吧。”

喻沐楊很自然地将那句“待着”理解成畫畫,畢竟他無所事事的時候也不會真的什麽都不做,總得拉伸身體,熟悉舞蹈動作,或者去學校機房裏看彩排錄像。

“哦,好啊,”他摸了摸口袋,“你身上有錢嗎,午飯和晚飯得要你自己對付一下了,我要練一整天。”

蕭席說有,只吃了兩口包子就停了下來,垂着頭盯着茶幾發呆。

吃飽,喻沐楊收拾了一下,穿上大衣準備出門。玄關換鞋的地方剛好能看到室內,蕭席還握着半個包子,獨自坐在沙發上,側影裏透出霧一樣的落寞。

看起來好孤單啊。

喻沐楊想着,遲疑地問,“你要是沒事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舞校。”

蕭席像是座逐漸融化的雪人,怔愣着望過來。

“你也好久沒去了吧?”

“嗯,”雪人緩緩起身,視線在附近逡巡,終于找到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大衣,抓起來套上。

然後他走向喻沐楊,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有隐形的冰雪跌落,等他走到喻沐楊的身邊,就又變成了幹燥的,有溫度的一個實物。

一個有所指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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