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喻沐楊被這麽一句話徹底砸蒙了,眼睛癡癡得,失去了焦點,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漫長的靜默裏,蕭席提心吊膽又酣暢淋漓的時刻,喻沐楊卻大腦空白,意識渙散,只有心髒誠實地狂跳。
蕭席又說了一遍,“喻沐楊,我喜歡你。”
他不問喻沐楊喜不喜歡他,大概是喜歡的,只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
喻沐楊慢慢回神,望着蕭席的眼睛,那雙圓圓的眼眶間逐漸蓄滿淚水。
“你,你哭了?”蕭席趕忙松手,“你別哭,我也沒說什麽。”
“你就當我沒說過,不行,你,你……”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眼淚滾落,至臉頰,至腮邊,從唇縫裏滲入淡淡的鹹苦。
原本安穩平靜的天平被打破了,喻沐楊被推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上,要麽進一步,給他們倆戴上道德的枷鎖;要麽退一步,他們從此淡漠,成為避之不及的陌路人。
沒有第三個選擇,蕭席太自私了。
怎麽這樣啊,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留給他?
正難過着,喻沐楊的手機又開始震動。起先他們倆都沒管,估摸着胡文晖想來想去氣不過,非得來跟他要個明明白白的答案的。結果手機接連震了好幾次,喻沐楊終于擦擦眼淚,低頭去看。
是一組陌生號碼,歸屬地是他的老家。
不是和田媛還有蕭席生活過的那個家,而是他的童年,扣門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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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情緒,喻沐楊接起電話,輕輕問找誰。
期間沒有看過蕭席一眼。
對面的聲音陌生,自我介紹說是同村的阿姨。
當年喻沐楊被蕭席訓了一通,不再給老家打錢,爺爺奶奶知道後打過幾通電話威脅他,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們就再沒打過電話了
喻沐楊覺得這跟蕭家父子有關系。
但他當時忙,忙着練舞,忙着學習,忙着奔赴新生活,便也沒糾結太久。
然後就來到了這一天。
“你阿公阿婆不行了……”阿姨告訴他,“喪事大概就這幾天。”
他們的兒子還在坐牢,唯一有直接關聯的親戚只剩下喻沐楊,阿姨問喻沐楊願不願意回來給他們送終。
這天來得比喻沐楊預計得要早得多,他想過和那兩位老人相忘于江湖,也想過忽然某一天,那兩個人就站在他工作的舞團門口,哭鬧着要他支付贍養費……
只是沒想到,再次得到他們的消息就是訣別。
喻沐楊默了默,他的思緒亂糟糟的,想起特別小的時候,奶奶和爺爺帶着他坐在溪水邊看星星,從水裏撈出涼涼的西瓜給他吃。
那西瓜水靈靈的,微甜脆口,他再沒吃過比那還好吃的西瓜。
又想起臘月天,陰風陣陣,他縮在黑漆漆的柴房裏,身上只有一條漏了絮的被子,天氣那麽冷,那被子泛濫着刺鼻的酸味。
他好絕望啊,默默發誓,如果能熬過今晚,一定要想辦法從這裏逃出去。
愛有,恨也有,人和人的關系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那兩個老人也漸漸成了他記憶裏灰色的剪影。
今晚,許多逃避已久的事情都被翻出來,曝曬在月光下。
喻沐楊逃無可逃,只得面對。
他答應阿姨,“好,我現在就跟學校請假,坐夜車回去。”
阿姨誇他懂事,又給他做思想工作,哪怕連夜趕回來了,那老兩口怕是也等不及他。
“我知道,”喻沐楊垂下眼睛,心裏泛起淡淡的苦,“我知道。”
挂了電話,他告訴蕭席自己要回去給老家的親人送終。蕭席難得沒表露出什麽抵觸的情緒,跟他商量着,“我也去吧,帶上我,有什麽事也好有人幫你。”
喻沐楊操辦過蕭雄的喪事,那幾天他累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不僅身體累,徹底告別一個人的心也累。他想了想,還是沒能拒絕。
也或許,從蕭席說出喜歡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改變了他的天平的傾斜方向。
喻沐楊就是依賴他,弟弟也好,其他的任何身份也罷。只要蕭席在,他就會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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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夜車回家,喻沐楊晃晃悠悠地睡着了,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着蕭席的肩膀。
察覺他醒了,蕭席用另一側的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告訴他,“還有兩個小時。”
“哦。”喻沐楊輕聲回應,掀開無紡布材質的窗簾,外面黑漆漆的。
好像無數個他以為自己撐不過去的夜。
“我小的時候,特別讨厭黑,也特別讨厭冷,但是我那個時候的情況,容不得我表露出那些讨厭。”他慢慢訴說。
蕭席也靜靜聽着,在昏昏欲睡的車廂裏,牽緊他的手。
“後來我住進你家,你非要跟我一起睡。你不喜歡開燈,所以剛開始我總失眠。”
“不會怨我嗎?”蕭席問。
“怨啊,我打心眼裏讨厭過你一陣。你讨厭我,我也讨厭你,想一想也挺公平的。”
蕭席低低地笑,“現在還讨厭嗎?”
喻沐楊沒答,巧妙地轉移話題,“但是,後來我就慢慢習慣了。你也習慣了我的存在,開始對我好了,我就不讨厭在黑乎乎的環境裏睡覺了。”
蕭席并不追問,只說:“以後你晚上睡覺,也可以把燈打開。”
“那樣的話,我大概會睡不着。”喻沐楊晃晃腦袋,又阖上眼睛。
下車時天已經亮了,太陽遠遠挂着,天還是白色。
喻沐楊帶着蕭席走過熟悉的小路,路邊得寬了一點,平了一點,但四周仍舊是矮矮的民房。那兩個老人就是在其中的一間裏走的。
靠近時,他看到灼目的花圈,其實剛才一下車,就有紙制銅錢飄到他腳邊了,他安慰自己不要提前感懷。
那兩個老師被挪到主屋的中央放着,按照村裏喪事的習俗,家人沒來,他們就不能挪到棺裏。
喻沐楊進了屋,待了有一陣,才被阿姨認出來,問他是不是楊楊。
“我是。”喻沐楊的眼神在兩個老人身上短暫地放一下,又移開,過一陣再放上去。
阿姨的鼻尖都是紅的,村裏的老人都來了,站在院裏叫聲哀切地哭喪。
他們的臉上分明沒有眼淚。
“長大了,”阿姨看着他,“到底是去了大城市,長得漂亮了。”
喻沐楊從兜裏掏出一只白色信封,放到阿姨手裏。這次阿姨沒有迫不及待地拆信點錢,只盤算了一下厚度,就欣然接受了。
“給你爺爺奶奶磕個頭,送他們最後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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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沐楊在小村裏待了三天,和蕭席一起住在阿姨家的主屋裏,看來阿姨對信封裏的金額感到滿意。
葬禮按部就班地進行,喻沐楊沒怎麽哭,只在出殡時落了兩滴淚。
爺爺奶奶葬在村子後面的墳場,喻沐楊給他們立了一塊碑,人群散去,他又給他們磕了個頭。
這場喪事算是徹底結束了。
盡管沒告訴田媛這件事,但他們母子見好像有什麽心電感應,那晚田媛給他打電話,關心他的近況。
“我很好啊,”喻沐楊說,“學習挺忙的。”
“我那天做夢夢到你了,估計是想兒子了。”田媛大概還在飯店,環境蠻嘈雜。
“我過年就回去,”喻沐楊哄着她, “高二了,特別忙。”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田媛笑着說。
“诶,你自己出來租房住,有沒有不方便的地方?”
喻沐楊下意識看了蕭席一眼,對方剛去打了溫水回來,将臉盆放在盥洗架上,識趣地沒有出聲。
“沒有,”他回答,“都很好。”
田媛笑了笑,“自由了嘛,當然好啦。”又警告,“別貪玩啊。”
“知道了。”
“有時間我去看你。”
“行。”喻沐楊對答如流,心知田媛的生意還在起步階段,根本沒時間來看他。
田媛又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個問題,喻沐楊小心作答,終于等到她放下心,主動結束通話。
“阿姨還好嗎?”坐在炕頭的蕭席問。
喻沐楊說“嗯”。
“那就好。”蕭席讓喻沐楊快去洗臉。
熄了燈,兩個人一起躺在床上,喻沐楊主動往蕭席的身邊貼了貼。
“睡吧。”蕭席扭過頭,想了片刻,吻了一下喻沐楊的眉心。
喻沐楊沒動,蕭席便一寸寸下移,最後含了一下他的嘴唇。
“睡吧。”他說。
這一次,喻沐楊低低地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