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大半年過去，蕭席再一次踏入那片街區。
剛一下車，他就感覺四面八方的烏雲迅速在他頭頂聚攏，沉沉向下壓，讓他感覺窒息。
這裏曾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的心靈禁地，如果可以，他這輩子再也不想來。
到達約定地點，蕭席發了個信息，很快就有一隊人從網吧裏出來，沾了油漬、貼滿斑駁的廣告紙的門板不斷開合，像只醜陋的野獸吐出胃裏堆積的穢物。
為首的那人看着不太一樣了，蕭席端詳了一陣，對方好像動了鼻子。
“稀客呀，”那人調侃，“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找我們了呢！”
“我需要錢，最近可以畫畫，有什麽急活兒我可以接？”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了一陣，他周圍的幾個小年輕倒是沒笑，虎視眈眈地望着他，“抱歉啊，小兄弟，我們不做那個了。”
“為什麽？”
“你是不是一心學習，從來不關心社會新聞啊？要我說，你們這些書呆子一點社會責任感都沒有，将來畢業了，也是冷血無情的資本家。”
蕭席略感不耐，“到底為什麽？”
“被抓了呗，還能為什麽？”那人嗤了一聲，“那些畫家也不是傻子，自己的畫在市場上廣為流通，口袋裏還是一個子兒都沒有，就報警提告了。我們的好多金主都受到了牽連，最近行業不景氣，我們也沒錢。”
蕭席又看了那人幾眼，不太買賬。
如果他真的沒錢，糊口都費勁，哪還有心思整容？
“反正，現在大家都逃的逃，進去的進去，瘋了一樣想要跟我們這些人撇清關系，你還敢回來，不怕我們報警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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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蕭席笑了一下，不再回應，“那我先走了。”
“快滾吧！”那人朝他揮揮手，胳膊細得很容易就會被折斷的樣子，臉色也蒼白憔悴。
蕭席走出兩條街，找了個僻靜的巷子站了一會兒，剛才那人果然獨自閃了進來。
“不錯，咱倆竟然這麽有默契！”那人笑起來，牙也缺了幾顆。
蕭席不置可否，說：“我真的需要錢……”
那人趕快捂緊褲兜，“那我也不會把你的錢還給你。”
“不用還，”蕭席搖搖頭，“你跟過來，一定有別的辦法對不對？”
那人露出得意的笑，“我就喜歡跟你們這種聰明人一起玩兒。”，“你有自己的作品嗎？”
“自己的作品？”
“哎呀，就是你自己畫的那些畫，原創的就行，給我拿一套，賣出去了五五分成。”
蕭席保持警惕，“你要把他們賣到哪裏？”
“我現在跟的大哥，手下有一批長得水靈的小畫家……說是畫家，畫出來的畫也就那樣，其實也就是賣賣屁股賣賣臉蛋兒吧。他想找個畫手，能長期賣給他畫，最好風格穩定一點，可信度也高一些……”
“槍手？”蕭席直截了當地總結。
“啧，你非要這麽說的啊，”那人面露不耐，“反正能不能賣出去還是兩說，不過我相信你的實力，肯定可以。你先把平時畫的畫拿一些給我，如果之後他們有約稿需求，我再找你。”
看出蕭席的猶豫，那人扇動他，“你到底想不想要錢啊，假畫賣不了了，給你個賣真畫的機會還不樂意……現在也不用你特別畫啥，只是拿過去給他們看看，要是真能變現，不是皆大歡喜？以後你想自己畫就随時退出，還能有啥損失？”
蕭席告訴那人自己要再想想，那人追着他的背影，喊着“三天，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他逃一樣随便上了輛公交車，迅速離開那裏，罩在他頭頂的烏雲才慢慢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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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沐楊他們六點才結束，蕭席四點多就晃到了他的學校門口。
每次心煩的時候，蕭席都試圖離喻沐楊近一些，越靠近，就越覺得安心。
這次也是如此。
他去便利店買了三瓶檸檬C，靠在校門附近的樹幹等着，慢慢平複心緒。
忽得，一輛面包車停在校門前，從裏面下來一個矮小的婦女，聲音尖銳，指揮着身後的幾個穿着簡陋的壯漢。
“待會兒他出來了，你們兩個就去抓他，剩下的人負責把護着他的同學拉開。這孩子個頭小，跑得快，你們待會都機靈一點，抓到人直接塞進車裏，不用管其他人，剩下的人打車回去，姐給你們補錢！”
蕭席眼睛尖，一下就認出了那個婦人就是老幺的媽媽，看來這次過來是想抓他回去——
老幺才剛初中畢業，抓回去做工還能因為學歷優勢多拿點錢，也能多多補貼家用。
蕭席默默潛到學校一側，翻牆進入，以最快的速度沖去練功房。
喻沐楊和老幺果然在一起。
什麽都顧不上了，蕭席推門而入，抓着老幺的肩膀，讓他快點逃。
老幺吓蒙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我還能逃去哪兒啊？”
“先去我們家吧，”喻沐楊迅速掌握事态，提議道，“蕭席，你帶着老幺翻牆出去，打個車回家。我從正門出去，告訴他媽媽老幺不練舞了。”
蕭席理智分析，“但他能躲到什麽時候呢？”
未來三年，老幺都需要每周過來跳舞，每天出現在學校，總有一天會被逮到，被扣進車裏，強行拉回家。
“先帶回去躲吧，慢慢再想辦法。”
喻沐楊和蕭席甚至商量過，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幫着老幺轉學，幹脆讓他遠走高飛算了。
可他們畢竟只是學生，負擔老幺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很勉強，哪來的錢給他換個城市？
老幺面如死灰，咬着嘴唇，不願意掉淚。
“算了，我還是跟我媽走吧，她不可能放過我的……其實我早就該回家了，我們家的情況你們也知道，放着生了病的兄弟姊妹出來求學，還待了這麽多年，已經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了，我真的很開心。但是我不能一直做夢，夢總該醒的。”
他努力勾起嘴角，“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該跟我媽回家，明朗哥也不用轉學了，還能繼續跟大家一起跳舞，是吧？”
漸漸，圍在他身邊的小夥伴裏傳出隐隐的哭泣聲，他們真的心疼老幺，也真的對他的境遇愛莫能助。
老幺用力揉了揉眼睛，起身跟大家道別，“那我就先走啦，祝你們早日出道，大展宏圖，我期待在電視上看到你們！”
他又轉身，縮在喻沐楊的懷裏，輕聲跟他說了幾句話。
正打算抱抱蕭席的時候，齊芳芳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指了指老幺，“你跟我出來。”
“齊校長……”
齊芳芳眼眶略紅，板着臉道：“讓你出來你就出來，還想不想繼續跳舞上學了？”
“我，齊校長，不用了……”
“出來，”齊芳芳幹脆走進來，捏着老幺的後領，提溜小雞一樣将他提溜出去了，“你還想不想要自由了，想要還不巴結着我點，好好聽我的話？”
她拖着老幺往外走。
她欠齊明朗，也欠老幺，如果真的能用這點小事彌補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