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誓言

誓言

正是冬雪消融,萬物複蘇的時節,洛陽城內落花紛舞,漫天飛絮。和融暖風穿堂而過,傳遞着新生的消息,人們脫下陳舊的冬裝,換上一襲單薄的春衫,駕馬驅車,踏春賞花。

可惜那十裏春風終究吹不進我的心房,父親的離世仿佛是一根永遠都剔不出來的刺,狠狠地紮在我的心上。

在洛陽貴女們都紛紛結伴出行的時候,我一身素裝跪在父親的牌位前,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紅腫的眼裏卻連淚都流不出了。

一雙溫厚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撫摸着我烏黑的長發,半晌,才道:“媛容,別跪了,出來跟兄長說說話吧。”

“不想說,也不想嫁。“我心中有氣,不願與夏侯玄說話,即使他是我從小到大最敬愛的兄長,可是一想到他要把我嫁給一個只會清談的浮華名士,心裏就厭煩的很。

“子元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雖然現在仕途受挫,但等浮華案過去之後或許還有機會,況且,妹妹你也不是貪慕虛榮之人,怎會……”夏侯玄苦口婆心地勸着,而我卻一句話都聽不下去。

“兄長,我已有心悅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幾乎是哭着說出來的,眼前熟悉的面容一點點被淚花暈得朦胧。

“你心悅的那是什麽人,一個來自吳國的客商?萍水相逢,又不知底細,再說洛陽和建業隔了十萬八千裏,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何談喜歡?”

我難過地低頭摳着手,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可是我自認無錯,錯的明明是他們。

“媛容。”向來溫和儒雅的夏侯玄,今日卻一臉嚴肅地看着我,“你都及笄一年了,洛陽城裏和你同齡的小姐早都已嫁做人婦,你再不成親,該讓世人如何看?”

我被他說的心理防線崩潰,其實我也沒有多愛那個東吳的客商,這一切都是我推脫嫁人的理由。

一雙溫暖的臂膀将我攬在懷中,颀長的手指不斷輕撫着我的頭發,溫熱的氣流徘徊在耳畔,他說:“媛容,聽話,哥哥不會害你。”

我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場,他卻将我攬得更緊,生怕我逃脫。

兄長對我的關愛就像織了一張緊密的網,将我牢牢裹縛在其中。我不想窒息而亡,卻也不忍心捅破他苦心孤詣織就的圍城。

我不願意嫁給司馬師其實是有原因的:一來,我覺得他沒什麽過硬的本事,每日都找兄長和何晏等人清談,被陛下點名批評,斷了未來仕途的路;二來,他那雙眼睛太純良,說好聽點是明亮清澈,在我看來卻像一個毫無城府的公子哥。

可無論我怎麽抗拒,大婚的日子還是如約而至。夏侯家和司馬家都是魏國的高門大戶,兩家聯姻也算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

那一日夏侯府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映入眼簾的都是排山倒海的紅色,客人們一個個都笑靥如花,慶祝我和司馬師的婚事。

繁華的另一頭,我一個人躲在閨房裏閉門不出,任誰來見我都拒之千裏。我在房間裏發瘋,剪斷了平素最心愛的琴弦,然後抱着它躲在角落裏痛哭。

外面的喜婆聽見屋裏連續傳來抽噎的聲音,急得手足無措,嚷嚷道:“小姐呀,哭花了妝該吓跑新郎官了!”

“吉時馬上要到了,小姐,您快別鬧了!”

“快去找夏侯公子來啊。”

喜樂仍未停止,唢吶聲響徹雲霄,摻雜着吵鬧的呼喊,我仿佛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逃之不及。

那些催促規勸的聲音穿透門縫傳進我的耳朵裏,如同箭如雨下。我的眼淚越流越多,随手一摸臉就能摸到粘稠脫妝的脂粉,天知道我現在有多醜。

漸漸地,外面靜了下來,只剩喜樂在奏,再無人的喧嘩。

咣當一聲,門被人推開了,我以為是兄長又來求我了,故而深深埋下了頭,緊摟着我的琴不放。

卻不曾想那人邁着穩健的腳步走到我身邊,高大魁梧的身影擋住了我面前的光,當我回神反應過來之時,已經被他攔腰抱起在懷中,而我的琴自然也落在了地上。

是他,司馬師。

我欲掙脫他的懷抱,才發現他抱起我是那樣容易,一副硬朗筆挺的身軀更是讓我無從下手。

他就這樣攔腰抱着我穿過了重重人潮,我羞得不敢睜開眼,直到走到大門口他才小心翼翼放下我,一雙寬闊的手掌将我牽入馬車裏,然後親手放下車簾。

婚禮順利地進行下去,我想我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服軟,于是在洞房花燭夜裏獨自擦拭着寶劍,等着司馬師歸來再與他大戰一場。

擡手間,劍面倒映着我驚人的妝容,一張如潑油彩畫般的臉與鬼無異,也不知他當時費了多大勇氣才肯将我抱起。

我用手帕在水裏浸了浸,一點點将臉上的花妝擦幹淨,銅鏡裏倒映出女子秀麗素雅的臉龐,我還蠻是欣賞地左偏頭右偏頭打量一圈。

就在這時,司馬師回來了,他分明喝了許多的酒,卻不見臉紅,就斜倚着門框憋着笑看我。

目若朗星,眉如丘壑,五官立體淩厲,長得很有男子氣概,偏偏這雙比女人還水盈的杏眼讓我見了都自愧不如。

雖說他經常與兄長何晏同游,但他和那倆人清瘦俊逸的畫風是不同的,他身如雪松,行如疾風,有些豪放,但用粗犷來形容他也不對,因為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矜柔。

我羞得臉都紅到了耳朵根,連忙撿起擱置在地上的劍,鼓起勇氣對準他,道:“你別過來。”

他簡直比我還叛逆,剛才倚着門框分明沒有進來的意思,聽我這麽一說,又見我對他劍拔弩張的,一時起了勝負欲。

我心猛的一震,卻見那挺拔的人一步步朝着我走來,這幾步路走的倒是很貴氣,頗有京城少爺的風範,我握着劍的手雖然發抖仍沒有松開。

緊接着我忽然眼前一黑,他竟然直接上手握住了劍鋒,面無愠色,甚至還有幾分調笑的意味,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驚的手一松,寶劍落地,心裏悲哀地想着要完了,新婚之夜就傷了夫婿,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可明明是他主動握的劍!

“這樣夫人可滿意了?”他眼裏的笑意未減褪半分,還像領功似的抖了抖正在滴血的手,吓得我心驚膽戰。

我心一橫,将他拉至床邊,叫他安生下來緩緩,他倒是也聽話地按我的意思坐下,只不過一雙盈盈笑眼還是盯着我不放。

洞房裏又沒有包紮的東西,我扯下床上的帷幔,讓司馬師伸出手,然後一圈一圈地給他包紮上。

正在我認真纏繃帶的時候,他突然猛地握住我的手,絲毫不見他有痛感。

“你根本就不疼,對不對?”我嗔着雙目瞪着他。

他張開手掌動了動,笑道:“這點小傷用得着包紮嗎?傳出去還不得讓外人笑話我司馬師!”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扭頭想把案臺上的燭火剪一剪,剛起身卻從背後再次被他攔腰抱起,轉瞬間便牢牢躺入他的懷中。

他托着我的臉頰,細細輕撫,柔聲細語地問:“為什麽不願嫁我?”

一提起這事我就臉紅,當然想扭過頭去不看他,怎料他力氣大,讓我動彈不得,只好直視他的雙眼。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

從我最早有記憶開始便有了他的存在,但一直都沒有什麽好印象:四歲那年他搶走我一盤桃花糕,七歲那年他扯壞了我的紙鳶,十歲那年他說好帶我出城去玩,結果半路把我弄丢了……

司馬師,但凡你像何晏一樣溫文爾雅,我都不會這麽排斥嫁給你。

他也笑了,在我耳鬓旁厮磨了一陣,然後溫言軟語地說:“我會對你很好的,媛容,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妻,我唯一的妻。”

他的話音纏綿在耳畔,聽得我骨頭都酥了,無奈只好輕輕推開他,問:“你怎麽保證只有我一個妻?萬一我半路死了,家裏逼着你另娶新歡呢?”

他捂住了我的嘴,叫我不要亂說,然後将腦袋埋在我的發間,輕輕道:“不會有那一天的,就算有,我司馬師今生今世也只與夏侯徽有夫妻之實,其餘再無異生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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