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野鴨之鄉》
《野鴨之鄉》
“噗哈哈哈哈……”
從頭到尾都是赭色的野鴨身體一僵,明明已經聽出了到底是誰發出的嘲笑,卻完全不想去相信。
上一秒他還在天空中,變故來的卻猝不及防。如同一部連續劇被删去了至關重要的一段畫面,留下觀衆對着被隐藏起的劇情滿目茫然。現在的他,與不知為何就變成烤鴨店看板娘的愛麗絲面面相觑。
原先擠滿野鴨的平地被極具年代氣息的店鋪代替,而鴨子們扒光了羽毛,露出了皙白又遍布疙瘩的皮肉,随意的放置在布滿油膩的砧板上。它們細長的鴨脖垂蕩下來,有幾只沒有處理好,混着水的血液帶着淡淡的粉色滴下來,在空中折射着潋滟的光。
店鋪架頂上耷拉着油膩暗沉的旌旗,風吹不動它,任憑它僵硬如木板一樣搖晃,一點也沒有絲織品的柔軟。
正對着它的店鋪廣告牌上是一只焦黃的烤鴨,鴨嘴大張,笑得厲害。鴨喙與臉頰的連接處微微向上勾勒,一旁還有滴誇張的口水。
只是鴨子的嘴裏空空如也,它的鴨舌沒了。
中原中也本能的意識到不對勁,不過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就聽見青花魚嚣張的,一聽就讓人拳頭發癢忍不住想揍他一頓的聲音。
可惡,在這種氛圍下還有點瘆人。
“中也啊,這個顏色,是專門染過的嗎?真不得了了,這是蛞蝓被挂在門口這曬上三天三夜才能曬出來的顏色吧。”
太宰治合起手稿,一擡眸,便看見中原中也仰着自己的頭與廣告牌上的烤鴨對視,那呆頭呆腦的樣子真是讓他通體舒暢。他也毫不遮掩一下自己的嘲笑,對于周圍環境不合理的變化似乎沒有投注一絲注意。
“這是用了多少染發劑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啊中也——“
“不對——”
太宰治拖長了話音,露出了一個極其惡劣的微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鴨子啊。”
他慢慢悠悠的走上前去,在絕對的身高優勢下俯視着地下面色難看的中原中也,從口袋中掏出了相機,另一邊還在裝模裝樣好奇的問道:“中也不是一直是我的狗嗎?怎麽私自去做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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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容無辜且認真,語氣一本正經,像是真的好奇中原中也奇奇怪怪的一身毛色。要是不看他浸在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和惡劣的言語,可能從表情上還有三分可信度。
很好。中原中也冷靜的想着,很明顯,這條青花魚又欠揍了。
平常這個時候中原中也已經用物理方式讓他不得不閉嘴。但先不說仿佛有什麽暗地裏的東西冥冥中在控制他的行動,就從現在他那伸直了也沒多長的短腿,也實在是做不到一腳把太宰治踹飛的高難度動作。
只能容他在言語上嚣張片刻了。
氣到極致,中原中也反而冷靜起來。太宰治的到來未嘗不是一件有利的事,只要觸碰一下,起碼能把這古怪的異能力解除掉。
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嘗試去解除籠罩在這整片地區的異能力幻象。即便是港口Mafia一衆能快速将此地包圍,但在異能力特務科人手面前,難免捉襟肘見。
橘鴨眯起眼,準備有所動作,正好對上了太宰治的相機鏡頭。
“咔擦——”
機械的嗡鳴聲打破了夜晚的岑寂,相機投射出的刺眼的光,閃亮了一下,清晰地勾勒出中原中也橙色的輪廓。
“啊,總感覺中也在想些不太好的事呢。”
太宰治漫不經心的環望了四周,又一臉毫不在意的收回了視線,開始細細欣賞起相機裏才拍下的照片。
随後他嫌棄的啧了一聲。
“真是一不小心就把中也矮小和奇怪的毛色完完全全給展露出來了。”
你這家夥!
中原中也心下忖度着自己前進的速度,對于太宰治的挖苦完全當成耳邊風,卻見太宰治突然收斂了神色,向前一步。
這一步叫在場的幾個人都提起了心神。
【人間失格】是被動技能,也就是說,只要和太宰治一接觸,不需要顧忌太宰治的意願,就能完全屏蔽其他任何異能力的影響。
“中也該不會是在想着怎樣解除異能力吧。”
太宰治擺弄了一下相機,看像中原中也繼續說到,“一想到拍下中也活鴨大變身的場景也挺不錯的呢,要是中也哀求我幾下,沒準我就答應了。”
他故意用上了誘導性的語氣,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眼前全身警惕的橙鴨。
“先學狗叫幾聲怎麽樣?啊,一時忘了中也現在是個鴨子了。那就鴨叫幾聲吧……”
太宰治的鬼話自然是不能相信的。話雖這樣說,但此時他倆之間的距離可謂是咫尺之遙,甚至太宰治已經做出了手指往下觸探的動作——
“住手!你這無理的外鄉人!”
雷霆乍起。
一聲蒼老粗厲的呵斥聲如驚雷般乍響于此時。振響了一片夜色。
一聽到制止的聲音,太宰治立即收回了向外試探的手,徑直後退了好幾步,轉頭看向前方。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果斷堅決,看上去一點都不勉強。
直到他看清來人,原先了然的神色才浮現一絲意外。
這真是……
犧牲很大啊。
一位身材矮小,身着祭袍的老婦人,咧開耷拉幹癟的嘴角,發出了如烤焦的木炭一樣的聲音,喑啞厲然。她拄着拐杖佝偻身子,看上去老态龍鐘的樣子,卻健步如飛都走了過來。
“簡直蠻不講理!還想再冒犯幾次神明!”
老婦人似乎憤怒至極,她一字一句責罵着,音調尖細綿長,簡直是眨眼間前行了一大段距離。
寬大莊嚴的祭袍随着她的步履牽引甩動,用大紅色的衣袍去修飾一位将行就木的老人,便好似一碗雞血澆在幹裂的土地上。在這冷寂的夜晚,沒有絲毫滑稽可笑,反而透露着詭異和反常。而這祭袍,不久前還在一位年輕女子的身上。
林裏沒有飛鳥,唯有砧板上的鴨子輕微的拍動着翅根,對這聲叫喊表現出了抗拒。明明它們才是此夜最讓人不安的存在,卻又因為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齊齊畏懼起來。
至多也只能像個塑膠鴨子一樣,由腹腔吐出一聲長長的哀鳴。
這時太宰治也覺察到某些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婦人,那雙混濁眼瞳裏毫不保留的厭惡也讓他略感有趣。
他倒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老婦人算得上是真正的“藤原奶奶”,更有意思的是,老婦人的表現就像是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就在她那裏領取了一個故事角色。
這個角色的最終下場他無所謂,至于中也嗎,怎麽看都是要被放進鍋裏煮成烤鴨。
太宰治假惺惺的為中原中也接下來悲慘的戲份流了一滴鱷魚淚,無視了老婦人之前的斥責,面色如常的搭起了話。
“冒犯了神明啊,這只鴨子也是要祭祀給神明享用的嗎?”
他完全展現了一個普通人遇見這奇怪情況所不能有的素養來。流暢的接過了話頭,語氣裏還流露出一絲對接下來盛宴的期待。
真慘啊,中原中也,馬上就要進鴨子神肚子了。
“不過為什麽要專門染成橙色呢?明明等一下丢進大鍋裏煮的時候,毛都是要扒光的。這和祭祀的神明有什麽關系呢?”
老婦人沒再說一句話,她講目光移向了太宰治身後的一只鴨子。
她從未見過的,一只橙色的鴨子。
而藤原奶奶是個鴨肉愛好者。
在藤原奶奶看過來的同時,我又往店鋪裏縮了一點。冰涼的鐵板抵住我的背脊,這個動作和我之前在便利店裏看見的裝置藝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旁是個穿着小洋裝的少女,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很冷靜地繼續站着,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真厲害啊,要是之前誤入我恐怖網文的是她,我一定是能擺脫被舉報的命運的。
但是現在孩子都這麽有膽識,我有些憂心自己會不會丢飯碗。
其實要不是我認得她,我還真不敢和她呆在一塊。我首先想的并不是大晚上出現一個少女是個多可怕的事,主要是我怕背刺,以一個普普通通寫手的身份。
她似乎是叫愛麗絲,我見過她的。
等一下,為什麽她保持了人類模樣?
“橙色的鴨子……”
我聽見了藤原奶奶漸漸靠近的聲音。
她也對此感到陌生。
“說起來,其他人呢?”
太宰治問道。
哪有什麽其他人,不過他要是願意把所有的鴨子都看做人的話,那還蠻多的。
而我,我是多出來的人。
我默默想着,手指在我外套口袋摩擦,裏面什麽也沒有。
連備用的文稿也沒有了,而我一點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丢的。
旁邊還站着一個不是人的洋服少女,糟糕,有點小刺激。
心髒又開始跳得厲害。
我之前說過了,我只是一個寫故事的人。現在的情況是,大家拿這個故事去做閱讀理解,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因為故事不再屬于我,太過狹窄的角色選擇和真身上場的限制使我直接跳到場外。按理來說這個異能力場景在我第二次被刺傷的時候就應該消失,但是它仍在進行下去,不依托我的存在而存在。
就好像已經自成體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消失,我也完全不能把它再當做一種攻擊手段。這樣說起來,我從前寫過的鬼故事還存在嗎?我不知道,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了。
現在的我只想跑路,但是必須帶着我的鴨子一道。
不是架在鍋上煮的那個,這個就當送給他們就當為民除害。
“真是一衆無理的外鄉人,一點也沒有敬畏,要鴨子把你們吃掉才好。”
老婦人仍操着那副奇怪的音調,嚴厲地說着玩笑般的威脅,将頭轉向了愛麗絲。
她的表情更加憤怒。
“那邊的兩個小姐,真是——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愛麗絲手上撫着一只白羽鴨。這極大冒犯了老婦人,她眼神已經可以用惡毒來形容。
兩個?有兩個人嗎?
我突然想起了那位紫色無面幽靈模樣的異能,刺了我兩刀的那個。異能力是不會變鴨的。
她也在這!我篤定的想着。
“一個藏在桌下,還有一個直接用髒手觸碰神明的祭品!如此妄肆!”
篤!
突然什麽東西敲擊了我身後的鐵板,接着發出了一聲漏了氣的鴨鳴,似在恫吓。
接着是接連不斷的敲打聲。
我:???
原來說的是我嗎?
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