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伏黑惠是個內心很強大的人,他很少會感到孤獨。

在他看來,孤獨是種多餘的情緒。

人來時是一個人,走時也是一個人,這本就是常态。

直到和宿傩離婚後,他第一次知道了孤獨的滋味兒。

玄關處的拖鞋少了一雙,洗漱臺的牙刷少了一只,衣櫃裏的衣服少了一半……滿滿當當的房子就這麽空了。

他有時會下意識說:“宿傩,我們明天……”

然後卡住,慢慢反應過來,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們沒有共同的明天。

于是,孤獨就鑽入了他破碎的心裏,肆虐鮮血淋漓的傷痕。

他失眠了。

一天。

兩天。

三天。

很多很多天,他睡不着。

身邊缺少了一個人的溫度,被窩始終是冷冰冰的,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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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個個夜不能寐的深夜裏,孤獨與他為伍。

“宿傩……宿傩……宿傩……”

他低聲叫着這個名字,好幾次都沖動地在手機上按下了對方的電話號碼,卻沒有撥打。

離婚了,他們就是兩個沒有關系的人了。

他嘗試着積極參與朋友們的聚會,驅散這如附骨之蛆般的孤獨,可是沒什麽作用,只因這些人,誰都不是宿傩。

他還是失眠。

很久以後,才有所好轉,他慶幸地想,我走出來了。

可與宿傩重逢後,他方才醒悟,他始終困在那份孤獨中,沒有踏出過半步。

否則,他不會那麽輕易地答應宿傩的要求。

他吃過藥,可沒有哪一種藥比宿傩有用。

當他聞到宿傩的味道,感受到宿傩的體溫,安睡在宿傩的懷中,他的失眠好了。

離婚的兩年後,他總算睡了好覺。

可現在,他又睡不着了。

煩。

很煩。

他無端地埋怨起宿傩來,明明這種見面上床不用吵架的關系挺好,為什麽非要提到複婚的話題,之所以會離婚不就是為了不要消磨光兩人之間的愛情嗎?要是複婚的話一切又會變得和從前一樣。

他一想起宿傩跟他說“再見”就怒火中燒。

說什麽再見?

上一次說再見是兩年沒見?這一次呢?

又要多就不見!

再見再見,到底是再次見面還是再也不見?!

伏黑惠輾轉反側,海藻般的頭發愈發炸開,在靜電的作用下成了爆炸頭。

他拿出了手機,按下那串倒背如流的號碼,懸在撥打鍵上的拇指微微顫抖,連胃都泛起了酸。

打過去能說什麽?讓宿傩來過夜嗎?在對方明确表達了沒有那方面的意願下還恬不知恥地求-歡嗎?

伏黑惠做不到。

如同往常很多次一樣,他最終沒有撥號。

*

伏黑惠出差了,本來這個出差任務不是他的,他跟上級讨要了過來。

自從宿傩說了“再見”,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了。只在元旦那一天,新的一年到來,他們互發了一條祝福短信。

按理說,這條短信也是不必要的,誰會給前夫發祝福呢?

但伏黑惠不但發了,還在隐隐期待着會不會展開新的話題。然而那一晚上,他的手機都靜悄悄的,一次都沒響。

伏黑惠憋悶得很,在幻想中立了個宿傩小人兒的靶子,對着靶子打了一通,這才順暢了些。

人這種生物就是很奇怪,先前宿傩總是不期然地出現在他家裏,他覺得這人太過纏人,等到宿傩不來了,他又患得患失,一空閑下來就老是在想,宿傩還會來嗎?

他并沒有奢望過這種肉-體關系能持續多久,但他不能接受就這樣結束。

不明不白,不幹不脆,不三不四!

可讓他主動去找宿傩,他又做不到,他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什麽。

因此,他決定轉移下注意力,暫時離開這座城市,清空思緒,也好好考慮一下他和宿傩之間的關系應該何去何從。

出差地不遠,坐飛機兩個小時就到了,公司安排的酒店環境也不錯。

頭兩天事情多,要跟合作方談方案,還要做實地考察,等基本落實後,他就閑了下來。給的出差天數是一周,剩下幾天他就當度個假。

天氣冷,他也不想走遠,就到附近商業街的禮品店去買了些伴手禮,回去後能送給朋友和同事,要去結賬時他又猶豫了,要不要給宿傩買呢?

以前他們還是夫妻時,無論哪一方去了外地,回家時都會帶一份禮物。

伏黑惠喜歡小動物,宿傩給他帶的禮物裏很多都是毛絨小狗或者木雕大象之類;宿傩喜歡美食,伏黑惠會給他帶當地的特産食材或廚具之類。

都不是什麽貴重物品,但對于收到對方送的禮物這件事他們都很開心。他們要的不是禮物本身,而是愛人記挂着自己的那一份心意。

伏黑惠看着櫥窗,透明玻璃倒映出他隐隐綽綽的影子,一臉糾結的模樣。

店員見他一直在一個地方站着不動,來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連忙拿起櫥窗裏做工精美且有當地特色的碗碟禮盒,去櫃臺結了帳。

提着購物袋,伏黑惠想,還是買了。

這已成一種習慣了。

這種習慣在分開的兩年裏也沒有戒掉,即使已經離了婚,他還是會每次買伴手禮時捎帶上一份給宿傩的。

雖然有可能一輩子都送不出去了。

伏黑惠回到酒店時,住在他隔壁房間的人正好出門,走廊狹窄,他低着頭,又提着兩個袋子,一不小心就跟人撞成了一團。

“唔!”

鼻子撞到對方的肩膀,那結實的肌肉和堅硬的骨頭撞得他痛到悶哼,鼻子發酸,險些流下淚來。但是他走路不看路,也怪不得人,還得率先跟對方道歉才行。

“對不起。”伏黑惠鼻音濃重,帶上了點點哭腔。

他想繞過這個人,可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了頭,他這才驚訝地發現,與他相撞的人竟然是宿傩!

“你……怎麽在這兒?”伏黑惠要哭不哭地問。

“你鼻子紅了,”宿傩湊近了看他的鼻子,“有這麽痛嗎?你不是要哭了吧?”

“你才要哭!”伏黑惠恨恨地說,“你撞了我不道歉還說風涼話!”

“明明是你撞到我的,”宿傩低笑,“剛剛你不是還在跟我道歉?”

伏黑惠:……

撞的是別人自然要道歉,撞的是宿傩這個歉就是白道!

“好吧,我給你道歉,”宿傩一副拿伏黑惠沒辦法的樣子,“對不起。”

然後他低頭,在伏黑惠的鼻尖上親了一下。

伏黑惠兔子似的往後跳開。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才說:“你做什麽?”

宿傩聳肩,說:“給你道歉啊,親一親,痛痛飛走嘛。”

伏黑惠:……

兩人沒在走廊站太久,伏黑惠要進屋,宿傩就跟在他後面也進了屋。

“真巧啊,”宿傩雙手抱臂,靠着門框,說,“竟然在這裏遇到了,酒店房間還是連着的,惠,你是不是跟蹤我啊?”

“我跟蹤你?”伏黑惠翻了個白眼,說,“是你跟蹤我吧!”

這種“巧合”在他們相識的年頭裏已經有過好多次。

不期而遇,轉角邂逅,偶像劇的橋段頻頻上演,伏黑惠又不是傻子,不用想就知道這些都是宿傩精心布局的安排。

“也有真的巧合。”宿傩如此辯解。

但安排總比巧合多。

“你不是跟我說再見了嗎?”伏黑惠把袋子放好,兇巴巴地說,“你還跟着我做什麽?”

“都說了是巧合,”宿傩在“巧合”二字上加了重音,說,“而且沒有人規定說過再見了就不能見面了,再見這個詞本來就是再次見面。”

伏黑惠:……

先前一個人時,伏黑惠總是想着宿傩,他設想過再見到宿傩後用什麽話題當做開場白,等真的見到了人,他一個話題都想不出。

他們愣愣站了半天,伏黑惠才喃喃說:“你剛不是要出去嗎?快走吧。”

“惠,你又在趕我走。”宿傩無奈嘆氣。

“我沒趕你走!”伏黑惠怒道,“上次是你走的!是你說的再見!”

宿傩歪頭,說:“看來你對再見這個詞兒很介意。”

伏黑惠眼眶有點紅,已不痛了的鼻子又升起酸澀感,“我們離婚那天,你也說的再見!宿傩,分明是你要趕緊離開我!”

“是你提的離婚,”宿傩說,“我是在配合你不是嗎?”

“說得冠冕堂皇,難道你不想離婚嗎?不是你同意了離婚嗎?!”

“我不想離婚,會同意是因為你快崩潰了。”

“我們天天吵架我怎麽可能不崩潰!為小事吵,為大事吵,再吵下去有多少感情都消磨掉了!”

“我們準則不同,吵架很正常,你認為吵架會讓我不再愛你,”宿傩笑了聲,笑聲裏夾雜着嘲諷,“惠,是你對我沒有信心。”

“難道你對我就有信心?!要是有信心的話你也不會那麽輕易就同意離婚!”

“你是要把離婚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嗎?”

“我沒有!”

伏黑惠眼眶發紅,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我們又在吵架了,宿傩,我不想吵架,我好累。”

宿傩看着伏黑惠,看得很用力,良久後,他走上前,将人抱進了懷裏。

伏黑惠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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