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十七

遇十七

一晃五年過去,初九早就能跑能跳了,成天和村子裏的孩子們混在一起玩。兩條細細的辮子,用花繩綁着,跑起來的時候那辮子就抖起來,活像戲臺子上的齊天大聖。

有時候趕上玉翠嬸嬸在家,初九就找玉翠嬸嬸幫她梳辮子。因着墨春秋一個大男人,向來幹不慣這些精細活,每次綁的辮子,要麽太緊,要麽太松,要麽就歪七倒八。

村裏的小孩說話直,每次看見初九就捧着肚子大笑,搞得初九很是難堪,回家沖着墨春秋奶聲奶氣地商量道,“秋師父,往後不要你給阿九梳辮子了。”

墨春秋也是哭笑不得,無奈手拙,确實做不好這些事情。只好去找玉翠學,鬧得玉翠也笑他,木工活兒細,編個辮子倒成了難了。

入冬之後便一直下雨,林子裏泥濘得很。墨春秋不許初九再出門淘氣,每次幹幹淨淨的衣裳總要弄一攤泥回來。

天氣潮,洗了衣服老晾不幹。初九沒那麽多衣裳換洗,又不好讓個小姑娘穿着一身髒污出門,這可叫墨春秋犯了難。思來想去,只能先做些新鮮玩意兒讓初九乖乖呆在屋子裏。所幸墨春秋從前雲游的時候見過一種木匠鎖,七盤八繞的,要叫人解上好久。

果不其然,等到這木匠鎖一做好,小初九真是愛不釋手,有時甚至連飯也顧不上吃。她素來是這樣固執的性子,才小小年紀便已初現端倪。墨春秋是又喜又愁,喜得是初九終于肯安心呆在屋子裏,愁得是她不肯好好吃飯。

對初九,墨春秋一向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罵不得,打不得,凡有所求,必定應允。也不知這樣于她而言是好是壞,現在看來的确是給了她安逸日子,卻也怕她在這樣的寵溺中壞了心性。

所幸每日的紮馬步,初九并無荒廢,從來是認真勤懇,這倒是讓墨春秋松了一口氣。他決心将自己的畢生所學都教給初九,若是有一天自己出了什麽意外,初九也能在這險惡的世間生存下去。想到此處,墨春秋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那些故人何時到來啊。

這天的清早,墨春秋推開窗戶看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那雪覆蓋在松枝上,好看得緊。墨春秋扭頭看看,初九正睡得熟呢。“阿九,下雪啦!”

突然出現在耳旁的聲音猶如平地驚雷,将初九從睡夢中拖了出來。初九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情願地看了看墨春秋,“秋師父,再讓我睡會兒嘛。”

墨春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阿九,你不想出門堆雪人了?”

初九這才清醒過來,蹭的一下坐起來,“下雪了可以堆雪人喽!”小姑娘歡天喜地地穿好棉衣,迫不及待要推開門出去。

“等等!帽子戴好了,要是着了涼,就得喝苦藥了。”墨春秋正了正帽子,牽着初九推門出去。昨晚下了一夜雪,地上已經積得很深,走起路來嘎吱嘎吱的,初九興奮極了,在雪地上又跑又跳。

墨春秋看她玩得盡興,也不再出聲,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沒過多久,初九像是發現了什麽,突然蹲在地上仔細看起來。

“怎麽了阿九”墨春秋見狀也走了過去。

“秋師父,這兒好像有個人。”初九的聲音裏摻雜着一絲顫抖。

墨春秋走近才發現,雪地裏有個女嬰,手臂已經被狼咬斷了一截,血染紅了周遭的白雪,看着尤為醒目。

墨春秋忙用手蒙住初九的眼睛,“阿九,不要看。”

初九像是吓壞了,眼淚怎麽也止不住,“秋師父,她怎麽了?死了嗎?”

“沒有。阿九,秋師父會救她的。”墨春秋一面脫下外袍裹住嬰孩,一面牽着初九的手朝家中走去。

待回到家中,墨春秋忙用雪揉搓女嬰的四肢,待她有些呼吸了,才開始處理左臂的傷口。等他忙完,天色已經黑了,女嬰也漸漸有了哭聲。只是那聲音極微弱,總像是要斷氣似的。

初九一點一點地挪着步子,朝着墨春秋的方向靠近。墨春秋聽見動靜擡頭看她一眼,初九忙低下頭,又默默地走到隔欄外。

墨春秋心下思酌,這孩子多半又是被哪家丢棄的女嬰。這民間素來有生女丢棄的慣例,想來這女嬰也同初九身世相仿。只是,正趕上冬日餓極了的狼,也是大禍一場。

墨春秋又想起此前初九靠近的時候,那狼應該還在近處,驚起一身冷汗。還好不知什麽原由,餓狼竟然退卻。想來是碰上一頭獨狼,若是狼群,群起攻之,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這孩子雖救了回來,往後的去處卻着實令人頭疼。她缺了一截左臂,恐怕沒有人家肯要她,縱然收養,估計也是諸多嫌棄。

墨春秋心中糾結得很,若是将這孩子送人,恐怕境遇不好,若是留下……現如今有一個初九已經夠了,自己又不是開善堂的,天下棄嬰都收留的話,哪能照料得過來呢。自己本就是茍活于世,因緣際會有了初九這個徒弟已算是圓滿,再收留一個孩子,如何能對她負責呢。

“阿九,你過來。”墨春秋朝着隔欄外喊道。

“秋師父。”初九一張小臉寫滿了關切。

墨春秋笑道,“放心,她已沒事了。待她狀況好些,我再替她物色一個好人家吧”

初九皺着眉想了想,“她那麽可憐,咱們就不能把她留下嗎?”

墨春秋有些無奈,又有些欣慰。無奈初九的童言無忌,又欣慰她有這樣一副好心腸,往後不論境況如何都不會有多糟糕。

墨春秋摸了摸初九的頭,“阿九想把她留下嗎?”

初九忙道,“想啊!這可是我撿到的孩子。”

看着初九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墨春秋不禁笑彎了腰。這丫頭,人小鬼大,已經開始盤算着養孩子了。

不過轉念一想,初九一個人呆着也着實有些寂寞,能有個姐妹陪在身旁,也不算個壞事。

隔天,墨春秋便又忙起他的木工手藝。如今家裏多了個孩子,還要為她再制一張床才行。

“秋師父,你說咱們是不是該給她取個名字”一大早初九便興沖沖地跑到墨春秋面前,“诶!這是給她做的床嗎?”

“不錯”,墨春秋用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轉頭道,“昨天十七,就叫她十七吧。”

初九又撅起了嘴,“秋師父,你總這樣敷衍。我叫初九,她叫十七。不過……相配倒蠻相配的。”

墨春秋瞧着初九盤算的樣子,心裏又憂慮起來。這丫頭早熟得很,是個鬼機靈,也有一副好心腸,怕就怕她往後再沖動行事,會惹出什麽禍端來。

墨春秋不着痕跡地看了初九一眼,她還在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看她的精神頭,恐怕這次又是一時興起。等往後她感受到帶孩子的辛苦之處,自然會放棄的。

出乎墨春秋預料的是,才兩三個月的功夫這丫頭竟活像個小阿媽了。那時正趕上過年,村裏活計多,墨春秋一邊趕工一邊籌備年貨,忙得不可開交。不想這初九竟将十七照料得好好的,兩個孩子就這樣窩在屋子裏。初九更是連門也不出了,像是打定主意要把十七顧好。

墨春秋有時回的晚,兩個孩子已經睡熟。借着燭火,只能看見被子鼓鼓的,兩個孩子的頭抵在一起,睡得安心極了。墨春秋覺得心裏也暖暖的,自從有了十七的加入,這個家更有了幾分溫暖之意。

墨春秋輕手輕腳地打水洗腳,躺在床鋪上,看着窗外一輪彎月,突然覺得整個人、整顆心都放松下來。他這一生,并不容易。唯有這段時光,被兩個小家夥填補完整了。

此前數年,在行路之中,看遍天地人事,煉成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自從開始養孩子,雖然種種辛勞,卻覺得心中的柔軟在一點一點釋放出來。直到此刻他才發覺,他與初九十七的相遇,本就是彼此生命中最好的緣分。

墨春秋擡頭看了看房頂的破漏,心想,明日紮些茅草修補一下屋子,便真的是要過年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