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群

離群

“秋師父!十七那丫頭又尿褲子了!你快去管管她呀!她根本不聽我的話!”初九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話語中充斥着無奈和憤怒。

墨春秋這下倒有了些運籌帷幄的姿态,看來自己當初的理解并無偏差,只是這阿九丫頭比別人少根筋,反應遲鈍了些。

墨春秋也不搭話,美滋滋地料理着新栽下的花草。現在是可是“坐山觀虎鬥”的最佳時機,等磨得那丫頭累了倦了,自己再出手幫她料理。到那時她才曉得這養育孩子的辛苦所在,往後也更能體恤為師為父的苦心。

此時屋內真是一派慘狀,十七在搖床上哭個不停,初九一屁股坐在地上收拾屋子裏散落的尿布。“最近這丫頭也不知怎麽了一給她換尿布就揪我頭發”,初九擡起頭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十七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揪禿了!”

可惜搖床上的還是個剛滿一歲的孩子,不論初九怎樣埋怨她都聽不懂其中的含義。初九探出頭瞧了瞧,看那丫頭哭累了,想着她此時精疲力盡,該是好收拾些了,便又拿起幹淨的尿布緩緩地靠近,誰知道剛走沒幾步,十七又爆發出更加慘烈的哭聲。

初九這下可真是無能為力了,垂頭喪氣地走出茅屋。

“秋師父,你別看我笑話了,快去管管十七吧。”初九說話間有氣無力,逗得墨春秋哈哈大笑,“我記得是誰說的,養孩子一點也不難,容易得很嘛。怎麽?現在就喪氣了?”

初九實在累得無力反駁,靠在墨春秋的躺椅上搖起來。那臉上的表情卻是在說,我無能為力了,你上。

墨春秋這下沒辦法了,就着澆花的水洗了個手,走進屋去。“哦哦哦……十七不哭啊,十七聽話哦……”伴着一聲聲哄睡,十七終于消停下來。

墨春秋這才騰出手來整理屋子裏的東西,等忙完一切出來時,才發現初九早就靠在躺椅上睡熟了。他只好轉頭回去拿了一條褥子,蓋在初九的身上。山裏風涼,寒氣重,上次初九這樣貪睡就得了風寒。可這丫頭從來是記吃不記打,轉頭便忘了。

初九漸漸大了,墨春秋卻一直在考慮要不要離開蔡家村。前不久,他在附近發現了些江湖人的蹤跡。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但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太久,因為一旦住下,就會有感情,便會舍不得。每一處居所,都像是生命中遇見的一個人,日久生情,難以割舍。

墨春秋畏懼這樣的習慣,它會讓他逐漸喪失對于一切的警惕。安逸的生活,往往是習武之人的克星。

最初留在蔡家村,是因為初九。那時想着她年齡尚小,跟着自己四處漂泊怕苦了她。轉眼六年過去,家裏又添了個十七,他的割舍不得越來越多。然而他現在必須做出決定了,一時的安逸所傷害的不禁是自己,更是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一旁的初九這才有了些動靜,墨春秋試探地問了一句,“阿九”

初九揉揉眼睛,從躺椅上坐起來,“怎麽啦秋師父。”

墨春秋欲言又止,“等吃過晚飯再說吧。”

初九看着他愁眉不展,心想師父這回又是遇見什麽難事。只是墨春秋不說話,初九便也坐在旁邊不開口。

短暫的沉默讓初九更加心慌,連睡意也一下子消失了,“秋師父,你說嘛,究竟怎麽了?”

墨春秋斟酌良久道,“阿九,我們離開蔡家村好不好?”

初九一下子愣住了,她仔細琢磨師父的話,這才回過神來,“可是……蔡家村是我們的家。要是離開這兒,我們去哪兒?”

“阿九,蔡家村不是我們的家。我們不姓蔡,本就不是這村中的人,只是暫居于此。”墨春秋努力抑制住自己話語間的痛苦與無奈,“阿九,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初九急忙問道:“如果不走會怎麽樣?”

“會……死。”墨春秋終于掙紮着說出了這個字,那些深埋于他心底的往事又一次占據了他的腦海,他甚至在發抖,那種憤怒幾乎化作實質,也影響了身旁的初九。

這還是初九第一次看見墨春秋這樣,她害怕極了,哽咽着出聲,“秋師父,走,我們走。”

墨春秋之前在院裏院外栽了一圈的花兒,他算好了時間,等到自己離開的時候這些花将會是最燦爛的模樣。這是墨春秋心中所願,他希望每一次路過,留下的都會是最美好的樣子。

其實他心裏還有一個打算,只是一直沒向初九提起。這一次離開蔡家村,他準備帶着初九和十七去觀音湖,那裏有一位舊友。他準備把初九十七托付給她,一是因為她是女子,彼此間也能多個照顧;二則想到自己連孩子們的生死都無法保證,沒有必要讓她們和自己一同承受過往的仇恨。

縱然這一次他喪生敵手,他也不打算向初九十七透露半分。回望過去,他最能理解被仇恨纏繞的痛苦。所以,他不願自己的兩個孩子卷入這場江湖争鬥之中。

墨春秋定的日子是四月十九,正是陽光明媚的日子。走時,全村人都來相送。一開始,鄉鄰們還以為是他一直挂念着當初進村子的時候族長說的話。相處了這麽久,大家早就知道墨春秋是個什麽樣的人,哪裏肯讓他離開,挨個上門解釋。

墨春秋只是擺擺手道:“多謝鄉親們的挽留,只是墨某本就是雲游四方的游士,如今初九已經懂事,十七也養好了身子,确實是該上路了。”

同墨春秋交往最密的玉翠嫂子淚眼汪汪地送了些路上的幹糧,墨春秋也不推辭,裝進背上的包袱之中。

蔡老七在一旁悶不吭聲地看着他們,直到墨春秋要走的時候,才沖上去送了兩身女孩兒的春衣。那原是早就制好的,只是他臉皮薄,一直不知該怎樣出手。沒想到一拖就到了現在,人都要走了,這衣裳還留着幹什麽。

蔡老七最是個內斂的人,到了這等離別之際也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愣是沒叫人看出一點淚花來。可剛送完春衣他就覺得眼睛潤潤的,也不待墨春秋道謝,便扛着鋤頭朝家走。

墨春秋看出他的逞強,也不拆穿,只是足足地吼了一聲,“七大哥,保重。”

蔡老七腳步頓了頓,接着走得更快,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田埂盡頭。

出了蔡家村,一路東行。

初九走得腳板生疼,翻開鞋襪一看竟是兩個大水泡。她心裏頭委屈,想叫師父歇一歇。可看他步履不停,便又想起那天晚上他說起要離開蔡家村時的情形,初九只好強忍着腳底的劇痛趕了上去。

“阿九,還能走嗎?”墨春秋這才發覺初九一瘸一拐的樣子。

“可以的,師父”,初九強忍着疼痛開口。

“等到了鎮上,我就去雇一輛馬車,到時候就松快多了”,墨春秋拉起初九的手道,“阿九,你就這樣拖着師父的手,一蹦一跳的就到了。”

初九就這樣吊在墨春秋的手臂上,用沒起泡的那只腳走路,的确感覺好些。不過時間久了,還是疲累得緊。所幸沒過多久便看到一處涼亭,兩人忙停下歇腳。墨春秋放下背簍,掀開擋風的褥子,十七尚在熟睡。這一路上她鬧了幾遭,直到現在才睡着了。

此時正午,墨春秋就着涼水将餅泡軟,又喂初九十七吃了些。吃過之後,初九便倚在柱子上睡熟了。墨春秋看她散亂的頭發,心中有些愧疚。

墨春秋這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行走,過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卻忘了初九還是個六歲多的孩子,長在蔡家村,從沒出過遠門。那嬌嫩的腳板,如何經得起沙石的磨砺呢。

“秋師父,想什麽呢快些出發吧,到時候天黑沒處住宿,碰上野狼可糟了。”初九一馬當先,若不是看見她一瘸一拐的步态,真要讓人以為她頗為輕松呢。

墨春秋看她這副模樣,理了理包袱,又把背簍背上,牽起初九的小手,一同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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