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關

出關

十載春秋,風雲變幻。黑水崖的石壁上刻下初九練劍的痕跡,那劍痕由淺入深,幾乎要将整個石壁削開。

十年裏,江湖上發生很多事,在地壇的威脅之下,各大派終于聯合起來一同對敵。只是敵暗我明,地壇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優勢,決不與大派正面出擊,只是藏在暗處如毒蛇一般蟄伏,一旦開口便必定要在各大派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這是一場消耗戰,在這樣的形勢下,很多根基不穩的小門派根本不敢耗下去,只得退出。

起初的聯合只剩下幾個大派苦苦支撐,到最後連大派也陷入對彼此的猜忌和懷疑,只好又回到各掃門前雪的狀況。

千楓在其間游說諸多勢力,費盡心力,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自覺心灰意冷,徹底退出了武林紛争。

聽說,如今隐居在寒雲澗一處深山,日日燒茶煮酒,了此餘生。

而地壇的計劃步步順利,如今只要逐個擊破便能實現自己的籌謀,徹底完成統一江湖的大業。

初九出關那日,黃璇帶着十七來接她。一別十載,走出黑水崖恍若隔世,初九的心卻異常地寧靜,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不同,只要手中握着劍柄便擁有了全天下。

這是前所未有的心安,而這心安是滄海帶給她的。

“師父。”初九話語間有了一種沉靜的力量,讓每一個人覺得安定。

這力量,是她從秋師父身上學來的,她希望成為所有人的支撐。遮風避雨,頂天立地。

十七蹦蹦跳跳地撲到阿姐懷裏,“阿姐,你終于出來了。璇師父說,等你從黑水崖上下來就會帶我下山,去好多好玩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小丫頭的眼睛亮晶晶,性子單純活潑。初九試圖從她臉上看到當年那個哭鼻子的小姑娘的影子,但是沒有,歲月催人行,她終究還是錯過了十七的成長。

黃璇感受到初九身上,那種即将出鞘的銳氣,雖然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沉穩難測。黃璇笑了笑,自己這一步終究還是走對了,對于初九來說,這種近乎酷刑的方式反倒是最合适的。

“初九,在黑水崖呆了這麽久,有沒有怨過師父?”

初九倒很是坦誠,“剛開始,覺得很是新奇。可随着日子漸長,實在無聊得緊。每日除了練劍也沒什麽消遣之處,只好天天練劍。練着練着,連時間也忘了。癡了、醉了,整個人都陷進去。”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淡淡的。也許是在黑水崖呆了太久,早已忘記該怎樣對人表達自己的情緒。

“黑水崖,我也待過幾年,同你一樣。”黃璇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她好像又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現在想起,最感謝的便是這段時光。初九,你會成為最好的劍者。秋水劍在你手中,不再是秋水,它是滄海。”

初九看着黃璇目光的肯定,她似乎透過自己在看別人的影子。

“璇師父,我會的。”她說得這樣肯定,眼中的真摯,足以讓所有人信服。

十七揪了揪初九的辮子,“璇師父、阿姐,咱們能不能別敘舊了,我肚子都餓了。”

初九輕拍她的手,道,“在觀音湖這段日子,可有什麽長進?”

十七心虛地躲到黃璇身後,露出半邊臉來,“阿姐,怎麽一見面就問我這個?”

初九看她這副表現,便知道這段日子她肯定又是虛度時光。正待要教訓她兩句,黃璇忙伸手攔了下來。

“初九,十七只是還沒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劍法。”她的目光隐晦地停留在十七空蕩蕩的袖管上,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好了,阿姐不說了,我們快些回翠微堂,你給阿姐好生講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十七這才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她最害怕的就是這個阿姐,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可十七總覺得她身上透着股狠勁兒。

初九也有些無奈,她可以獨自面對風浪,但不能看着十七消沉。只是事到如今,她的确毫無辦法,所幸十七今年才十一歲,還有很長時間可以慢慢糾正。

回到翠微堂,黃璇讓十七出去找朋友玩,自己和初九進了內室交談。

“璇師父,如今江湖形勢究竟怎樣?”初九迫不及待地問出自己一直以來最關心的事。

黃璇蹙眉道,“三年前,地壇與各大派正式開戰。你知道的,各大派表面上達成聯合,其實還是在各打各的算盤。千楓一直在其中積極協調,可最終結盟還是失敗了。這段時間,地壇借助烏仙山和夜秦峰的勢力朝滄瀾淵左右夾擊,再加上賀氏一族的支持,我看滄瀾淵勝算不大。寒雲澗倒是派了弟子前去相助,但終歸是外圍,他們也不願為了滄瀾淵消耗自己的實力。”

“千楓師叔呢?”

“他……如今心灰意冷,退隐了。”黃璇知道,千楓的歸隐絕沒有那麽簡單。寒雲澗內部,也出了問題。

初九沉思片刻道,“璇師父,我想下山,我想帶十七一起走。”

黃璇早已料到她的想法,可沒想到她會堅持帶上十七,“十七還小,她不能和你下山。”

“璇師父,正值亂局,分毫的溫柔都只會害了她。”初九頗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初九說的這些黃璇心中自然清楚,只是她終究還是過不了感情這關。

十七來到觀音湖的時候才一歲多,這麽多年朝夕相處,十七與黃璇感情深厚,黃璇早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況且,還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

“初九,就算天塌下來,我護着她。”

初九覺得今日的黃璇頗有些不講道理,一提到十七的事,她便化身護崽的母羊,根本不顧念大局。

“璇師父,你真的護得住她嗎?”初九的話語之中夾雜着一絲憂傷。

黃璇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她是想說,如墨春秋,最終也還是護不住她們。

黃璇陷入沉默,她質問自己,我真的能護住十七嗎?

十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她只有一根手臂,如果用那只手來拿劍,她就沒有了手來支撐生活。十七的世界,沒有兩全,她不能同時做好兩件事。

黃璇又想起奔跑在山崖上的十七、在大樹下蕩秋千的十七、站在廊橋上看風景的十七……

黃璇閉上了眼,答案先一步從她唇齒間吐露而出,“帶她走吧。”

初九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惡人,正試圖将一個孩子以最快速的方法變成大人。

黃璇閉上眼的時候,真像一位無奈的母親,可初九無可奈何。如果愛她,就應該讓她去飛。哪怕這途中是數不清的艱難險阻,哪怕最終的結果不會是最好。

最起碼,在她面臨危險的時候,自己不會覺得心中有愧。

“璇師父,我會把十七帶回來的。”

這無疑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情,十年前初九帶着十七闖進黃璇的生命,留下十年的美好回憶之中,她又要帶着十七離開。

像是一場空,如果十年的光景只是鏡花水月一場,起碼也應該留下些痕跡才好。

這個承諾,就是初九留下的痕跡。

十七正在湖邊扔石子玩,全然不知道兩個最親近的人在言語之間,便決定了她的一生。

如果知道,她會不會覺得不公平,會不會覺得自己的生命被擺布?初九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但最終還是歸于無奈。

或許是生不逢時吧,初九這樣想着。

初九回到房間,躺在床榻上。她開始思考多年前那個夢,如今她成了執劍的人。

只是她早已不喜歡張揚的紅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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