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別十七
別十七
夜裏,十七拉着初九到自己的房間睡。她們分別許久,這些年縱有相見的機會也總是斷斷續續,故而十七對初九實在想念得緊。
“阿姐,你一個人呆在黑水崖一定很辛苦吧。上次去看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那個地方又潮又凍,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十七,阿姐吃再多苦也不在意,我只想保護我要保護的人。”初九眼神堅定,較當年更盛。“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有這個能力來保護你們了。”
十七好奇道,“阿姐,你現在究竟有多厲害啊?”
初九敲了敲她的腦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只能告訴你,你阿姐一點也不厲害。以後出入江湖不許給我惹事,知道了嗎?”
十七本想反駁她一番,可突然從初九的話裏回過味兒來,“阿姐!你帶我一起下山啊?”
初九看她一臉興奮的模樣,便知道這丫頭肯定想着下山逍遙快活,趕忙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先說好,帶你下山,可不是讓你出去玩的。以後,由我親自監督你練功。”
十七嘟囔道,“連璇師父都沒有逼我練功……”
“璇師父寵你,舍不得你吃苦。可是十七,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秋師父現在生死未蔔,我們決不能放松。”
十七本想撒嬌耍賴一番,可一聽到秋師父,便知道今日肯定是說不通阿姐。索性翻過身去,背對着初九。
初九看着她的後腦勺愣了愣神,本想再說些什麽,但看她一副拒不合作的樣子,只好吞進肚中。
第二日,陽光明媚,初九早早起來收拾行裝。十七依舊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十七,快起床了,不能再睡了。阿姐知道你醒着呢,就是賴在床上,不想跟我下山是不是?”
初九探身去看,卻見十七滿臉淚水,埋在被子裏微微顫抖。
“怎麽了?”
十七哽咽道,“阿姐,我舍不得璇師父。”
初九差點被她這副樣子逗得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
十七可憐巴巴地看了看初九,又撈起被子将自己裹起來,“可是我還有很多好姐妹,沒有道別呢。”
初九突然愣住,覺得心上傳來一陣刺痛,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胸腔中醞釀開來。她突然想到,十七還有很多好姐妹,在觀音湖她并不是一個人。而自己呢,自己只剩下十七了。
初九努力平複了心情,問道,“十七,你真的想要留在觀音湖嗎?”
十七卻被她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吓壞了,“阿姐,你怎麽了……”
初九盡力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好一些,"十七,如果你不想離開觀音湖,阿姐尊重你的想法。"
“阿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十七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将失去,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把尖刀在胸膛狠命地挖。
初九垂眸,“十七,阿姐不想要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我可能是在黑水崖呆了太久,我太想當然了。我以為我為你選的就是最好的,但是十七,阿姐只想要你開心。”
就算這後果由我一個人來承擔也無妨,初九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就像璇師父說,為什麽一定要逼迫十七按照自己劃定好的路線走呢。她也是人,也有選擇的權利。就因為自己是阿姐,就可以替她選擇自己的道路嗎?
十七只有一只手臂,就算初九再怎麽不想承認,十七仍然是殘缺的。
可這些年來,在璇師父和觀音湖衆人的關愛下,她成長得很多,并沒有因為自己和別人不同就自怨自艾。這樣就好……初九想,這樣就夠了。
秋師父離開的時候,十七才多大,她對璇師父的感情比秋師父更深。十七和初九不一樣,從一開始她們經歷的一切都是不同的。一開始把她救回來,陪伴她長大,難道只是為了要她回報自己和秋師父嗎?
初九知道不是,她只是想要她好好活下去罷了。
“十七,你留在觀音湖,好好陪在璇師父身邊。阿姐有事情要做,不能帶着十七一起走了。”
十七還沒從這極大的反轉中回過神來,呆呆地看着初九背上包袱。
初九努力地笑了笑,牽着她的手道,“走,陪我走一段。”
“阿姐……”十七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一塊一塊的,怎麽也拼不好。
可她想,阿姐的心,現在會不會也是一塊一塊的?都是因為自己說錯了話,才會惹阿姐生氣。
“阿姐,你可不可以不要生十七的氣?”
初九停下腳步,揉了揉她的腦袋,“十七,什麽都不要想。你就當……連阿姐那份活着。”
十七被她的态度弄得一頭霧水,實在忍不住,“阿姐,你究竟怎麽了?我沒有說不想和你一起下山,我只是……只是想和我的朋友道個別罷了。”
初九的目光穿過層層霧氣,一直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她想起十年前,她和十七第一次來到觀音湖,也是一片大霧,那日光就透過霧氣變成一束一束的,當時她還稀奇得很,如今卻已是司空見慣了。
“十七,阿姐不想帶走你了。”
十七不解道,“為什麽?”
"因為我的十七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小丫頭了。”初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蛋,“我已經帶不走你了。”
十七還是仰頭望着,恒久地望着。
她想不明白初九在想些什麽,如果世間真的有能看透人心的仙人,那她的願望一定是看看阿姐的心。
黃璇站在廊下等她們很久,她已然明了初九的決定。雖然她很想将十七留在自己身邊,但她明白,對于初九來說,這是個艱難的決定。
初九看見了黃璇,她突然有些語塞。她與黃璇的關系實在有些特殊,是師徒又不像師徒……
所以此刻,她即将告別,離開觀音湖,她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
初九還是開口,“璇師父。”
“一路小心。”
初九跪在她面前,磕了三個響頭,“璇師父,初九還沒有給您行過正式的拜師禮,今日便一起行了。此次下山,禍福難料,十七就托付給您了。”
十七忙道,“阿姐,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初九眷戀地看了她一眼,“十七,生死由命,這世上沒有什麽永恒的東西。你要記得,好好孝順師父。”
十七聽了這話,也覺得心裏生出很多悲哀來,扭過頭去,抹了抹眼淚,“阿姐,我和你一起走。”
她故作嚴厲道,“聽話!”
“阿姐,你若是不在,十七該怎麽活?”
初九沉默了,十七的話讓她想起當初的自己。那時的她,弱小、無助,她的支撐只有秋師父。她也無數次想,若是師父不在,她該怎麽活。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然明白,沒了任何人,都是一樣活。
“璇師父,告辭。”她不再去看十七,不看她紅紅的眼睛,不看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初九覺得自己又回到那個無能的時候,面對任何事情,都無法游刃有餘。
走出觀音湖,是她的第一步,她還不想一敗塗地。
沒有人留得住她。
十年磨一劍,初九忍耐着孤獨的煎熬,在黑水崖的那些日子,都是她為自己準備的十六歲生辰禮。
十七哭着鬧着,想要跟着初九一起走。黃璇頗有些無奈,她一向冷靜自持,唯有面對十七常常失了分寸。
黃璇想,十七的眼淚是天下最好的武器。
初九走的第二天,十七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她不得不回到當初那個成日嘻嘻哈哈的十七,因為這是璇師父想要看到的。
可是十七覺得,有什麽東西已經變了,她說不準。像是換第一顆牙的時候,璇師父告訴她,十七,你長大了。
我長大了,十七這樣想着。
阿姐說,長大往往以快樂作為代價。可阿姐又說,只要十七快樂,什麽都好。
阿姐想要什麽十七琢磨不通,她估計阿姐自己也沒想明白。有時候,阿姐要她好好練功,保護自己;有時候阿姐要她開開心心,不必考慮太多。
阿姐太矛盾,弄得十七也開始矛盾起來。
十一歲的十七,也擁有了生辰禮。阿姐走得匆忙,什麽也沒送她,唯一留下的,是一個謎題。于是十七日日夜夜地想,希望早些想通,不再給璇師父和阿姐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