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星山

七星山

十七一覺醒來,已經是晌午。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饞蟲作祟。

初九在一旁生了一堆火,不知在拾掇什麽。

十七湊近一看,原來是山雞。皮已經烤得油亮油亮,金黃的色澤很是誘人。

“阿姐。”

初九轉身問道,“醒了就當是阿姐給你賠罪了,好不好”

“什麽賠罪啊,我都忘了。”十七向來是個不挂事的性格,樂樂呵呵地接過初九手中的木棍繼續烤。

“說好了帶你去山頂吹風,又讓你耽擱半天。”

“等吃過烤雞再去嘛,來得及。”

十七已經迫不及待地從雞身撕下一只雞腿,看了看肉的顏色,大概是熟了,大塊朝嘴裏塞進去。

“呸呸呸……怎麽沒味道”

“還沒放佐料呢,就你性急。”初九這才從包袱裏拿出一罐鹽,撚起幾顆,均勻地灑在肉上,“快嘗嘗。”

十七将信将疑地放在嘴邊,撕下一小塊咀嚼了一下,味道不錯,才繼續大快朵頤。

吃過烤雞,二人繼續騎馬上山。

初九在前,十七緩緩地跟着。

猶豫許久,十七終于說出自己的心裏話,“阿姐,你昨日說的,我都明了。”

初九頓了頓,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繼續向前。

十七繼續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我不能再像過去一樣,不管不顧,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十七,對不起。”

“阿姐,你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只想你,能過得開心些,不要把石頭壓在心裏。”

初九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珍重地放在十七手心裏,“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

她沒忘,一直都沒忘。

十七攤開手,是一串劍穗。

“我很喜歡。”

十七心裏像沁了蜜糖,絲絲的甜。

山頂與別處并無不同,地勢稍高,能看見些遠處的林木。

十七有些失望,垂頭喪氣道,“阿姐,這有什麽稀奇的”

“看山不見山,十七,山是人,就像我們一樣有着喜怒哀樂、愛恨嗔癡。”

十七又盡力看看遠處,除了蔥郁的林木之外,只有随處可見的野草,橫七豎八地立着,并無什麽美感可言。

初九卻昂起頭,“山能容人,你看這裏數不清的林木,再看那些居住在此的農戶,便能明白山的博大。”

十七跺了跺腳,“山也很厚實。”

“十七,你修的是天地二劍中的地劍,以地之沉穩廣博,承載萬物。那你便不得不看山,看山上欣欣向榮,看山勢陡峭峻險。無論悟到什麽,它們都會進入你的劍道,與你融為一體。”

她沉了聲,“阿姐,你知道我本想學天劍的嗎?天劍靈動飄逸,重勢。我第一次看陳師叔練天劍,便喜歡得緊。可是,天劍為雙,我只有右臂,便只能選擇地劍。所以,從一開始,地劍就只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就像我……阿姐,我不也是衆人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嗎?”

十七的淚珠一滴一滴滾落在劍柄上,就像擊打在初九的心上。

“你怎麽會是退而求其次呢?”

“秋師父心中,最喜歡的是阿姐吧那在阿姐心中呢?”

十七的問話狠狠戳痛了初九,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狼狽。

“在我心中……”

在初九心中,若是一定要找出一個最重要的人,毫無疑問,那一定是墨春秋。她此刻很想告訴十七,你很重要,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可是阿姐,你在十七心裏是最重要的,比璇師父和秋師父更加重要。所以我不想看你那麽辛苦,把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頭上,你明白嗎”

十七掏空了心窩子,把她那點心思晾在初九面前。

初九沒有接受這份心意的喜悅,她又陷入對自己的責備之中。她一遍又一遍詢問自己,為什麽沒能照顧好十七。

十七才十一歲,她還弄不懂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她只是選擇一種最真誠的方式,坦誠自己。卻全然想象不到,這份坦誠會給初九帶來怎樣的心理負擔。

入夜,寒氣重,月色好。

十七說了那些話,心中覺得有些別扭,一個人出來散步。

她此刻有些回過味兒,意識到自己的莽撞輕率。可是世間沒有後悔藥,更沒有回頭路。十七懊惱得緊,尋了一顆大樹坐下,撿起腳邊的石子,一下一下地朝着深谷裏扔去。

“十七。”初九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論是秋師父,還是你,在我心中都非常重要。有些東西,是不能分先後次序的。但你要明白,不管遇到任何危險,我都願意為了你們放棄自己的生命。”

十七的頭埋到膝蓋上,“阿姐,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來傷你的心。”

“好了,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初九挨着十七坐下,将她摟在懷裏,哼起她們幼時最喜歡的歌謠。

十七這才覺得全身心都放松下來,趴在初九的肩膀上,閉上眼睛默默地聽。

那歌謠随着山風吹到很遠的地方,連林中鳥兒也能聽見。在溫軟的夢中,一點點沉靜。

第二日,兩人騎馬離開。十七對地劍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抗拒,總找着時機練劍。初九眼見得十七的改變,很是歡喜,連着好幾日都是喜笑顏開。

又往前走了幾日,終于抵達七星鎮。這個鎮子就在七星山的山腳下,往來買賣多與七星山有所聯系。

初九十七剛進鎮子就感覺不太對勁,這裏的人們不似尋常人家,對于外來之人飽含敵意。鎮口有一處類似瞭望哨的地方,剛看見她們便派了人去鎮長家中禀告。所以等初九十七牽着馬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看她們的眼神都不太對。

十七低聲道,“阿姐,他們怎麽都在看我們?”

初九心知此地是七星山的第一道防護,肯定加派了弟子駐守。但直到真正進入才發現,這裏似乎完全成為七星山的一個據點,連街邊的乞丐身上也隐隐帶着殺意。

初九安撫了一下十七,“別擔心,阿姐在。”

臨街的酒肆裏有一位大娘,正低頭算賬,并沒有理會她們。初九想着,若是問問她,說不定能知道鎮長的住處。到時候與鎮長解釋一下自己的來意,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大娘,你知道本鎮鎮長住在哪裏嗎?”

大娘還是專心致志地算着手裏的賬冊,并沒有理會她們。

初九只好提聲又問了一遍,卻還是不見她回應。

“阿姐,她不會是個聾子吧。”十七伸手想拍一拍她,卻在觸及到的那一瞬感受到一股極強的反彈力,直直朝着酒肆之外飛了出去。初九趕緊飛身拉回十七,才讓她站穩,不至在全鎮面前摔個四腳朝天。

十七經歷這一番,又氣又急,委屈地咬住嘴唇,不再做聲。她知道,出門在外一定要低調,千萬不能給阿姐惹麻煩。可她方才确無惡意,只是怕大娘聽不見聲音,想提醒她一下,卻遭受這種對待。

初九看見十七差點受傷,語氣沉了下來,“大娘,您若是不肯為我們指路,也不必這樣對待我妹妹吧。”

打算盤的手終于停了下來,那位大娘擡起頭看看她們,目光中盡是漠然。

“出劍。”

初九一時沒能領會她的意思,“什麽?”

“我名紅塵。”她行了一禮,便揮掌向初九而來。

初九沒有料到她竟會如此突然地出手,拿起劍鞘抵擋,才堪堪接下一招。如今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恐怕是想要試探自己師從何派。

自從結盟破裂之後,各大派都以自己的方式加強戒備,唯恐被地壇的人乘亂混了進來。所以七星山安排了一位高手在七星鎮,就是為了試探往來之人的實力和門派。

初九仔細看那紅塵的手,光潔雪白,連一絲體毛都沒有,這是一雙如同玉石一般的手。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七星手,初九屏氣凝神,深怕錯過了對方的一個細節。

紅塵,人如其名,笑看紅塵。她曾是七星鎮有名的美人,說親的人快要踏破門檻,偏偏她一個也瞧不上,一心一意要上七星山。

父母不解她的心意,分明有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偏偏要走苦路子,受那習武的痛楚。

尤其是七星手,這門功夫苛刻,要求弟子要有極強的忍耐力。七星手功成,雙手如同白玉無瑕,如同青石堅硬。可這淬煉的過程,極為痛苦,一般人難以練就。所以,七星山嫡系弟子極少,多是學些外門功夫的旁支。

紅塵就這樣從一個大美人熬成了“糙漢子”,人人皆道這一番美貌可惜,獨她心中通達,只願追随自己所求的武道。

這番往事初九自然不知,她只是覺得對面的大娘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沉靜。對敵如閑庭信步,可仔細揣摩,便可覺出她心頭的熱切,正是習武的熱切。

初九的劍在風裏,如同海面上翻滾的波濤,并非一成不變的,是一浪更比一浪高。她的攻勢漸漸加強,漸漸有了淩厲的氣勢。直到那最後一浪,滔天巨浪,要教這天地改色。

紅塵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七星手撚住滄海劍,那雄厚的內力透過劍身反震到初九手上。虎口微麻,劍已脫手。

失去滄海劍的初九,如同拔了牙的老虎,任人宰割。

紅塵的七星手停在她胸前,緩緩收回。

“我輸了。”初九深受打擊。

紅塵笑了,依稀看得出些美人的神韻,“後生可畏,此局,輸的是我。觀音湖的弟子,不錯。”

初九陡見她神色和悅,倒有些回不過神來。

紅塵看她臉色,便猜透她在想什麽,“走吧,帶你上七星山。”

初九沒想到此行如此順利,只是與紅塵對招便榮獲上山的機會。

她原本以為,還要在這七星鎮磨些日子。不過既然機會到了眼前,她自然不會放過。

初九招招手,“走,十七,我們上七星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