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慈父之心[番外]
番外一 慈父之心
玄闊生于舜最大的藥商世家,且并非需要繼承家業的長子。作為聰慧明敏的幼子,他有權利随心所欲地選擇自己的人生,雖算不上天縱奇才,但也順利考入大學,畢業後進入國府,任職春官府。
玄闊的才學不錯,人緣也尚好,還有幾位好友。
玄闊并無太大野心,加之厲王後期愈發暴郁難測,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他竟覺得生活索然無味起來。只是那時,他已經走不開了。
玄闊從未覺得自己對厲王有何大恩,值得厲王願對自己敞開心扉,甚至默許了自己一些逾矩的行為,以至于厲王統治後期,他确是走不開了。
玄闊的摯友呈枚因接連兩次違逆厲王,被厲王剝奪仙籍,除以重刑。雖然呈枚憑一己之力逃了出去,但失去仙籍又被追捕的呈枚,終究沒有逃過這劫。
呈枚在最後,将自己的恩人之女,托付給了玄闊。
那女嬰才只一歲,因呈枚在逃、物質短缺,稍微有些瘦,但她有着極其漂亮而吉祥的黑發黑眸,看起來靈慧極了。
玄闊收養了這個女嬰,為尊故友,玄闊為孩子取名為徐遼,只因擔憂厲王記恨呈枚,一直不曾告知他人。為方便稱呼,玄闊打算為她擇選一寓意美好的字,只是方才想好,卻被厲王搶了先。
他的女孩兒,自此便喚作,臻業。
不久厲王駕崩,玄闊衆望所歸,被推選為假王。
臻業日漸長大,因養得好,看起來玉雪可愛,且幼而聰慧,是玄闊的掌上明珠。
臻業一日日長大,玄闊再不覺得日子索然無味,每一日都在期待,他的臻業會成長為何等模樣。
——那着實叫人欣悅!
臻業不到五歲時,裏祠升黃旗,年僅三歲的徇麒,可以為舜選王了。
只是,朝中并不安穩。
玄闊憑借在厲王後期的獨有地位恩加百官,因而淩雲山上的國府官員大都信服于他,然而舜國的各州州侯自厲王之前,便十分不安分。玄闊成為假王後,不僅是他,連臻業都遭遇過幾次危險,因此玄闊無論如何都不放心将尚未加入仙籍的愛女獨自留在長夏宮。不得已,玄闊便将臻業一同帶入了黃海。
黃海之行很順利,玄闊好幾次聽同行的剛氏談及此次乘上了鵬翼。玄闊心下安慰,想着若王朝承接順利,他便請求調任冬官府,帶着喜愛手工的臻業過些平靜的生活。
玄闊從未想過,他成了王。
若非臻業催促,玄闊大約還要再愣一會兒才應下誓約。
玄闊給年幼的藍麒麟取字為懷臻——他曾為臻業思索許久卻沒能用上的字。
懷臻很是與衆不同。比任何麒麟都要冷情,處事卻又極其嚴謹。待他尚且算不上溫和,對他的臻業更是十分嚴厲。
但無論懷臻對臻業如何嚴格,玄闊從不曾插手。
臻業缺少同齡的玩伴。她曾是長夏宮中唯一的幼子,玄闊成王後便是公主。她向來聰慧,對那些只對衣服釵環感興趣的大臣女兒毫無好感,真要說的話,她與懷臻還算處得來,即便這種處得來也叫玄闊有些頭痛,但至少比臻業對其他同齡孩子半點不敢興趣叫玄闊放心些。
最重要的是,玄闊相信懷臻是朝中唯一不會對臻業有所企圖的人。
在懷臻剛剛回到長夏宮時,臻業和懷臻時常上演捉迷藏,臻業還曾躲到書房尋求玄闊的庇護。
玄闊臨終時想起來,那竟是臻業少有的像個孩童的時候。
因為安全問題,玄闊決定接納懷臻的建議,讓臻業住在仁重殿。那之後他從未聽過臻業抱怨懷臻的嚴格,但在懷臻的督促下,臻業變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優秀。兩年後,臻業成為了舜國史書上最為年輕的大學生。
玄闊為此擔憂不已。
臻業太過優秀,在十分幼小的年紀便比許多成年人還要優秀,她成長的速度已經叫玄闊不知該如何繼續庇護她成長。
玄闊曾考慮過讓臻業加入仙籍,但臻業拒絕的理由叫他無法堅持,只得令懷臻派遣使令保護臻業。懷臻與臻業兩人往日再不合,終究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懷臻不僅派遣了使令,還為臻業使用了賓滿。
至此,兩人才算對臻業在大學期間的安全問題稍稍放心。
玄闊為臻業考慮到的并不止這些。他不希望任何來自自己的因素打擾愛女僅有的學生生涯,因此嚴令國府,不得洩露臻業的身份,故而除去玄闊的老友,衆人對年幼公主的去向并不清楚。
臻業去了大學,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敬愛的師長……
玄闊讀着臻業的信,由衷為他的女兒感到高興。她和她的同學每日較勁一般看着書庫的書;她成功地在自己引薦之前得到了看守書庫的百草公的賞識;她為頭兩年沒有獲得所有的允許不能順利畢業而煩惱……直到臻業終于從大學畢業,同時在百草公的教導下殺出重圍,在平均十年才出一位的特級醫師考核中取勝。
玄闊聽着春官的奏報,笑容滿面地對懷臻說:“叫大學那邊,将臻業這幾年的文章策論拿來。”
懷臻:……
春官:……
玄闊原以為臻業會回到長夏宮,但小小的少女卻提出要外出游歷。
玄闊很想陪她一起去,沿途向她說說那幾十年裏的見聞,可惜身為王的他不能這麽做。在為臻業做好所有的準備後,他和懷臻一起為臻業送行。
在臻業游歷的時間裏,玄闊最喜歡的便是聽聽來自各國的、關于臻業的傳聞。
如同厲王的預言,即便沒有舜國公主的身份,臻業與生俱來的才華叫她璀璨奪目。
後來蓬山傳信,說臻業命懸一線,玄闊當場就心頭一梗,所幸臻業終究保住了性命,只是外表要永遠停留在豆蔻年華。
臻業終于回到了長夏宮。
于是玄闊又開始看臻業和懷臻樂此不疲地各種鬥争,那是作為王無聊的年歲裏,玄闊最大的樂趣。即便其間,臻業和氾王、延王還有元忱有時鬧得有些過……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持續了數年,直到懷臻告訴他,臻業去蓬萊游歷了。
玄闊心頭有一種女兒長大了的失落,但他想,他就在這裏,而臻業總會回來了。那時他從未想過,臻業再次回到長夏宮時,他已經不在了。
……
懷臻失道了。
這很突然,但玄闊覺得自己大概知道為什麽。他真的沒有為王的野心和期許,從頭到腳除了有幾分才學和好脾氣外,根本與玉座毫無幹系,而且,他對臻業大抵比對整個國家都要上心。
玄闊告訴懷臻,他會在最後的時候去蓬山退位,希望懷臻盡快找到新王,不要讓臻業一回來,就不得不面對妖魔橫行的國家。
玄闊記得那時他是笑着的。
他曾盼着臻業一日日成長,也曾期冀臻業永不長大,但無論如何臻業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長,而他從來只想留給臻業最好的。
說來奇妙,玄闊其實并不喜歡孩子,否則也不會在沒什麽野心的情況下一畢業就早早加入仙籍。
可他一生中最大的樂趣便是做臻業的父親。
所以,即便後來徇麒被他逼着說出,臻業才是王的事實,他也只是對自己的無力在燕寝中發了點脾氣而已。
或許也有那麽一點自我被否認的不甘,但更多的,是對未來臻業知曉真相的擔憂。
他憤怒地命令懷臻将這一切帶到棺木中,懷臻卻告訴他,若臻業作為王質問他,他是無法欺騙臻業的。
所以玄闊才那麽生自己的氣。
——讓臻業在他死後背負近似害死他的責任,作為父親他無法原諒自己。只是很遺憾,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也曾想讓懷臻将臻業找回來,只是失道日久,他竟如病人一般開始怨恨起臻業,所以慈心發作的時候,他命令懷臻無論如何不能告訴臻業。
他一點都不想,在臻業面前露出醜陋的模樣,在久別後、分離前。
……
退位前的每一夜,玄闊都在看臻業曾經的筆墨,撫摩過臻業贈送他的手工藝品,他想帶到棺木裏,又不忍心臻業回來看不到一點痕跡,拿了放、放了拿,最終還是拿了一二件。
他也回去過天官府和東宮,在臻業曾經居住的地方一坐一夜……
到他退位前,玄闊對懷臻說:“好好照顧她。”
“主上……”
“是我不好,總是不願叫她長大,日後我不在,她若是……”玄闊哽着聲音,“如果可以,不要叫她知道真相。”
玄闊心中清楚,臻業那樣聰明,早晚會知道的,他只盼,她能晚一些知道,或許日子久了,她便不會那樣懷念自己了。
只盼臻業,早些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