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燕城安湖高爾夫俱樂部建在濕地附近,講究跟大自然接壤,會員介紹制度私密性極高。
除了打球外,這兒的嘉裏會所在業內也很有名氣。
華禹的老板齊卓最近就常往這兒跑。
沒辦法,他老巢都給停業整頓了,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連他的金主都說沒什麽活動餘地,讓他吃一塹長一智,自認倒黴。
最近齊卓在嘉裏認識了個新朋友,身形瘦削,長得不錯,就是帶點邪性,帶個墨鏡一幅風騷沒地兒擱的模樣,襯衫不花不穿,拉下墨鏡,一雙狐貍似的丹鳳顯得人更不正經。
但人能玩會說話,齊卓知道別人叫他黎哥,會所裏遇到的人都給他三分薄面,這樣的人願意主動找他搭話,齊卓自然覺得有面,沒兩天就進入了喝通宵酒、吐苦水階段。
然而今天,齊卓才發現對方姓斯。
他差點沒昏過去,合着狼狽為奸,跟他的噩夢斯珩是一家人,當場翻臉走人了。
斯黎坐着高爾夫球車追上來,什麽話也沒說,往他懷裏塞進了個正方形盒子,笑眯眯道:“卓子,算我的錯,沒提前說。”
齊卓臉色跟鍋底無異,雖然瞥見了RM的标識,還是把東西扔了回去,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得了吧,別他媽跟老子裝了,你哥整我沒整夠是吧?不是,搞我有什麽好處嗎?”
他話音剛落,清楚看見面前的人笑容一剎那間收得幹幹淨淨,陰狠戾氣翻湧出海面,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對着齊卓微微勾唇,語氣帶笑,顏色豔麗花襯衫都擋不住的煞氣。
“誰說是兄弟,就非得叫哥呢?”
斯黎又說。
“齊先生,斯珩是什麽人,你比我了解。那天的監控,其實已經留到了小康總手裏了,不是嗎?你說他要知道了,會不會讓你下半年也開天窗呢?”
齊卓臉色微變:“你是在威脅我嗎?”
“言重了,我又不是斯珩。”
斯黎笑得很開懷:“我只是想讓卓哥您配合一下,有時間的時候,跟我詳細說說那天的事,我不要監控能拍到的那點兒,我要更細節的東西。”
齊卓還在猶豫間,有新的球車過來,下來了個西裝革履的青年,對方站在斯黎身邊,對着他低聲耳語了幾句,斯黎眉頭一挑,掌心沖上勾了勾:“拿來我看看。”
對方立馬把手機橫屏遞上。
斯黎把亮度調到最低,專心致志地看了快一分鐘,神色微妙地變幻後,難掩興奮,爾後愉悅笑開,拍了拍對方的肩:“小管,跟你合作果然是件正确的事。牛逼。”
斯黎的情緒變化很快,坐過山車一樣,下一秒,斯黎把禮物抛到齊卓懷中,嗓音華麗到帶着點惑意。
“就這樣了小齊,我們再約。”
管以灏跟着斯黎回了會所,進了套間鎖緊門後,斯黎才把視頻傳到電腦上又看了一遍。
昏暗陰沉的天色,街道上堆滿臭氣熏天的垃圾,零零散散吸毒過量的人,一個雙手插在飛行員夾克裏的人背影筆直,骨架修韌偏瘦,紮了個普通的高馬尾,似有所感,她忽然回頭,眼神落在街對面,藏在灌木叢背後的長焦鏡頭很快抖動了一下。
這人長了張幹淨至極的臉,還有一雙銳利到沒有任何情緒的眼。
野生動物一樣,可以吸收一切反射光源。
她走入了咖啡店,手撩起寬松的夾克,往腰間摸了摸。
能隐約看清腰間裝了點什麽。
十分鐘後,一整扇玻璃窗應聲而碎,兩道搏鬥扭打的身影滾進玻璃碎片內。
視頻有二十來個,包含了監控和拍攝。
長着一張秀氣的東亞臉很有優勢,她還有雙形狀優美,清澈漂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很容易讓人掉以輕心。
這些視頻裏,這人幹的雜事多到離譜。
打手,發傳單,酒館接待,街頭臨終關懷——
兜裏錢掉進下水道裏都第一時間趴下來想撈回來的人。
莊家雖然破産了,但從商多年,破産前底子還是在的,莊靜音絕不可能有分身術。
“操,真刺激。”
斯黎的舌尖抵了下腮,吹了聲口哨,難掩笑意。
“斯珩找了個冒牌貨回來。”
他若有所思道。
“你說,他知不知道這個事兒?”
管以灏不知如何回答,便沒有搭話。
“斯珩不是有潔癖嗎,你有時間的時候去幫我試試,看看他這潔癖,在這位小姐身上……”
斯黎坐在老板椅裏,悠悠轉了個圈。
“還成不成立。”
不管斯珩知不知道,對他都是利好。
斯黎的腦子轉得飛快。
斯珩最近在忙收購新壹的事,再加上跟談行簡簽了合同,康氏今年在醫療大健康這塊的布局勢在必行,連年假都沒休。
斯珩要顧及的大局能托起他,也終會拖累他。
他比斯珩閑得多,有空慢慢耗,耗到斯珩這個完美的外殼出現裂縫破潰的那一秒。
管以灏猶豫片刻,開了口:“其他的不清楚,但是前天這位莊小姐來總部了一趟,還趕上了下班高峰時間,來找了他。”
“前天?然後呢?”
斯黎眯了眯眼,他記得斯珩前天晚上回了趟斯家,被老爺子叫進書房談話到大半夜。
“他就……直接走了。頭都沒擡,莊小姐喊他也不理。”
管以灏回憶了幾秒:“就跟陌生人一樣。”
*
斯珩最近時間表排得很滿。
以前工作以外,人就是消失狀态。
現在工作以外,哪兒都能可能見到他。
馬場pub拍賣會,賽車海釣私人派對。
施亦均自認已經夠愛玩了,一開始也挺高興這哥願意踏入凡間樂園的,等到大年二十七,還能在一場私人藏品拍賣上看到斯珩的時候,施亦均眼前一黑。
中場休息,他立刻把斯珩拽到露臺。
“大哥,我記錯了嗎,你昨天還跟施亦巍在公開場合碰面了吧?我哥都半夜兩點才到家。你把睡眠進化掉了?”
斯珩低頭,抽了根煙咬在唇邊,火光在指間幽幽閃爍,但遲遲沒點,睫羽垂着,也沒說話。
“而且,你有這麽缺那個釉面雙耳瓶?”
施亦均瞪着眼追問。
“缺。”
斯珩說。
施亦均無語地抽了抽嘴角:“你家不是有個類似的嗎!我都見過。”
斯珩:“碎了。”
“什麽?”
施亦均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那玩意兒要真碎了,阿姨回來能把你碎了吧?”
斯珩神色沒有半點起伏變化,掌心攏一攏風,把煙點燃。
那些易碎的藏品很多都放在郊區那處別墅。
最近他總共回去三次,每次都能刷新新下限。
莊靜檀,果然學不了靜音。
三句話不到就要翻天,她揚手就把東西一帶而過,直接砸碎,赤腳踩在上面威脅他,鮮血沾在碎片上。
這場戰局結束後,他幹脆撿了一片拿走,時時刻刻警醒自己。
她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被甩到卧室床上還要爬起來跟他打架,專往腹部打,失誤被制住後還要擡起頭來微笑問他:“怕你臉花了明天沒法出去賺錢。我是不是很貼心?”
在森嚴戒備中,翻窗兩次,翻牆三次,跑得一次比一次遠,一身勁兒沒處使。
斯珩每一次想把她掐暈的心都更加強烈。
最令人絕望的是,即使遠離她,只要他停下手裏的事,掩不住的恨意便會劇烈洶湧的翻滾。
他幹脆離開燕城了兩天,去海上散心,想把這道可恨的身影暫時驅離。
但站在甲板上,他望着海浪,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竟然是:
莊靜檀,她應該在這裏。
他會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那股心緒方能平息。
将燃未燃的火星熱烈地燒過,一開始以為是場精彩盛大的焰火,後來發現是負責焚毀的大火。
荒謬可笑至此,他到現在都沒想出處置她的法子。
斯珩收回思緒,撣了撣煙灰。
“還有事嗎?沒有我進去了。”
施亦均對他這油鹽不進的态度很是無奈,好在餘光掃到一道徘徊的身影,趕忙招了招手:“哎,阿绮,這兒!哎,珩哥,”
他想起什麽,興奮道:“你看這一幕熟不熟悉,之前我們三個也在露臺聚過——”
明绮最終還是推開門,踏了進來,走到斯珩面前問了句好,便直入正題:“斯總,我有個事兒想問你,我最近聯系不上,她人還好……”
嗎字還沒出口,斯珩徑直邁開長腿,跟明绮擦肩而過。
走到門把手邊,才側身輕掃明绮一眼。
居高臨下的寒意。
明绮下意識往後退了步,又很快往前兩步,眼眸堅定:“不管怎麽樣,明家跟我沒關系,你不必遷怒——”
斯珩開口,語氣很淡。
“跟你有關系嗎?”
“……”
明绮愣了愣。
斯珩轉身要走,明绮在身後忽然道。
“有。我認識的是真正的她。”
斯珩雙手落在西褲兜內,沒回頭,輕笑一聲。
“跟騙子認識很驕傲嗎?”
明绮也笑了:“這個我不清楚。但她不值得的話,你為什麽要跟明家過不去?”
斯珩半天沒說話,最後把門一把帶上,直接離場了。
*
莊靜檀半夜三點被吵醒。
準确點說,吓醒的。
她半夢半醒間,感覺床邊站了道人影。
本來以為做夢,兩秒後感覺不對,猛地睜眼。
一股酒意沖進她感官。
“……斯珩。”
莊靜檀頭痛欲裂地揉了揉太陽穴。
“你遲早猝死。”
“多謝。”
斯珩抱臂靠在牆邊,身影沒入黑暗裏,聲線涼意十足。
“睡夠了就起來。”
“什麽事?”
莊靜檀平躺在床上,猶如一具想開了的屍體。
“你做刀的。”
“嗯。”
斯珩從西褲內摸出一枚戒指,擡手扔到她懷裏。
“解釋一下。”
淩晨三點十二分翻舊賬,這精神頭,不愧能爬這麽高。
莊靜檀握着這枚做工約等于沒有的戒指,靜靜地發了會兒呆。
“你想聽什麽答案?”
“現編。”
斯珩微擡了擡下巴,即使看不清神色,那刺人的微諷也插在話裏話外。
“你最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