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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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容心頭一凜,正想尋件趁手武器之時,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林外疾奔而來。
“大小姐、大小姐……”面色慘白、衣袍殘破的孫定喜極而泣,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滿臉愧疚和自責道:“屬下來遲,讓大小姐受驚了……”
朝容忙扶起他又驚又喜道:“孫大哥,你總算回來了,昨日我們在客棧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對了,你有沒有看到我姐姐?你看到朝華沒有?我找不到她了……”
她說着說着忍不住失聲痛哭,孫定忙扶住她道:“您不要擔心,屬下方才剛來時正好碰到……碰到朝華公主了……”
說到朝華,他面上滿是憤懑。
朝容喜出望外,擡起頭道:“真的?她沒事吧?她在哪裏?快帶我去、快……”
孫定面上浮出為難之色,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沒、沒事,就是、就是受了些……皮外傷。”
朝容此刻太過激動,并未察覺到什麽不對勁,她只聽到了朝華沒事,別的什麽都忽略了。
“大小姐,您的腳怎麽了?”孫定忽然看到她跛着腳,驚訝道。
“不下心踩到捕獸夾,”朝容拉着他道:“快走,快帶我去見朝華。”
孫定忽然彎下腰道:“屬下背您過去吧!”
“不用,”朝容忙推拒道:“這又不是平地,背着個人走路不方便。”
“大小姐,”孫定轉過頭語氣嚴肅道:“您這樣行走不便,萬一傷到了骨頭,以後就算痊愈了也是會留下病根的。”
朝容有些困惑,十多年來他對自己可都是言聽計從,哪裏用這麽重的語氣說過話?但一時又拗不過他,只得妥協道:“好了,好了,聽你的!”
孫定背起朝容,一路小跑穿過草坡往山腳下走去。
“當日在沉沙河畔,你是怎麽脫身的?”朝容問道。
“對方人多勢衆,屬下不慎失手,被綁在河邊的樹上不得脫身,想來那些蠻子是想用屬下誘您出來。但是一晚上都沒有個鬼影子,他們也就懈怠了,昨天早上,屬下終于找到機會脫身,卻發現被跟蹤,看來這些蠻子還挺狡猾的。”
朝容恍然大悟:“難怪昨天我們一直沒有等到你!”
孫定道:“屬下看到您留下的暗號,知道您已經成功和朝華公主會合,所以很放心,兜兜轉轉在平城溜那些跟屁蟲……”
“那你後來是怎麽找來的?”朝容問道,“剛趕過來就遇到朝華了嗎?”
孫定沉默了一下,斟酌着道:“後來總算擺脫了那些跟蹤的,才敢去來福客棧找你們,但是你們已經動身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官道旁,孫定将朝容放下,朝容環顧四周,茫然道:“朝華呢?朝華在哪裏?”
孫定別過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聲道:“您稍等一下!”
他走到路邊的林子裏,飛身躍上了一棵老樹,朝容有些納悶的望着,就見他落下地時懷裏抱了一個昏迷的女子。
朝容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上,跛着腳一瘸一拐的挪了過去,失聲叫道:“姐姐……”
孫定将衣衫褴褛的朝華放在了地上,朝容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卻見她容色慘淡滿臉汗污,身上披着孫定的外袍。
她張了張嘴,有些無助的擡頭望向了孫定。
孫定不由得轉過頭去,低聲道:“屬下去看看有沒有路過的馬車!”
朝容嘴唇發顫,胸口越來越沉,就連吸口氣都痛徹心扉,那些不好的事她雖然不太懂,但是也并非一無所知。
她的手哆嗦着一點點掀開了朝華身上蓋着的外袍,入眼處的景象簡直慘不忍睹,她身上原本穿着她的白衫,此刻早已破碎不堪,浸滿鮮血。
喉頭猛地湧起一股腥甜,她忙側過頭去,‘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身體忽然一軟,竟似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不……”她啞聲喊道,嗓子眼像是灼燒一般的刺痛。
她緊緊抱住朝華失聲痛哭,眼淚一顆顆的砸落下來,“怎麽會這樣啊?姐姐,你醒醒,你醒醒,你告訴我是誰,你快告訴我是誰……”
這一刻,她寧可受辱的是自己。
朝華是她最想保護的人,她曾經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救她于水火,可是誰能想到,最後是她親手把她推進了火坑。
她是雲桑最高貴的公主,是她唯一的姐姐,她曾想要拼命保全她……
“對不起,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她哭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道:“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
懷中昏迷的人悠悠轉醒,朝容感到一只溫軟的手掌拂過了她的臉龐,淚眼朦胧中什麽也看不清。
她擡起袖子抹了把淚,看到懷裏的朝華緩緩睜開了眼睛,有些驚喜的望着她。
“姐姐?姐姐你醒了?你醒了?”朝容驚喜過望,想要說什麽,可是剛一開口就忍不住聲淚俱下。
她低下頭不敢去看她,只一味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
朝華虛弱一笑,緩緩搖頭,聲音低啞模糊:“阿容別哭,不要哭,我也能保護你,真好……”
她此刻脆弱的像一塊琉璃,朝容滿心悲傷和恐懼,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拼命克制着激動的情緒。
朝華有些不适的皺了皺眉,朝容立刻緊張的問道:“怎麽了?姐姐哪裏不舒服?”
朝華搖了搖頭,想要撐坐起來,但是她手臂酸軟,哪裏還使得上一分力氣?
朝容看在眼裏,心頭頓如刀割,忙扶她做起來靠在肩上。
朝華擡起眼睛望着頭頂幽藍的天空,兩只空洞洞的大眼睛裏看不到絲毫情緒,幽幽道:“兩年前,雲桑節節敗退,父皇設壇祭天,請來國師蔔兇吉,”她頓了一下,繼續道:“除了父皇,沒有人知道卦象是什麽,因為……因為國師面聖之後便自刎了。”
“後來父皇南巡,皇子公主中唯獨讓我伴駕,這在外人眼裏是多大的殊榮?可是、可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能回到紫薇城。”
朝容驚詫的望着她,突然想起她好像說過,國破宮傾之日她并未親眼目睹,原來是這個意思?
“一年前,帝都陷落,奉旨外出尋我的二皇兄恰好不在,因而幸免于難。駐紮在碧靈江的慶歷軍奉旨勤王,途中得知噩耗,便與外逃的宗室臣僚一起擁立二皇兄為新君。北方遺民紛紛南下投奔他,我也随着流亡之人趕到明月城,終于……見到了他。”
“那你怎會落在達奚人手中?”朝容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已經得到了新朝廷的庇護,不可能再被押到這裏啊?”
朝華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自願的。”
朝容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朝華繼續道:“二皇兄還年輕,守着殘破的半壁江山,底下皆是悍将,他并無多少威望。北燕跟他點名道姓要人,他又能怎麽樣?”
“可他是個男人,連自己最後一個妹妹都保護不了,還能有什麽出息?”朝容怒不可遏。
朝華忙搖頭,緩了口氣道:“我自願前往盛寧,因為我終于知道當年父皇為何會将我遺落在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