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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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要進宮見燕國國主,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在這裏她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幫手,既然此人窮追不舍,那她何妨将計就計?

“我在這裏……”她怯怯道。

慕容歸又驚又喜,奔過來将她一把摟進了懷裏,聲音裏滿是驚恐和擔心,“我來晚了,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朝容輕輕推開他,後退了一步,環抱着雙肩顫聲道:“我殺人了,我可能殺人了……”

她并不害怕殺人,她害怕的是那個人的身份,不管他是死是活,明天她都難逃一劫。

“沒事,阿容別怕,你慢慢說。”慕容歸輕輕扶着她的肩,安慰道:“有什麽麻煩告訴我就好了。”

朝容心下愧疚,她與他并無交情,也無仇恨,可是卻要借朝華的身份來利用他。

“有個壞人跑進來欺負我,我、我失手打落了油燈,然後他身上就着火了……”她哽咽着,下意識地抓緊了慕容歸的衣袖,驚惶道:“他會不會燒死呀?他的鬼魂一定會來找我索命……”

模糊的室內,誰也看不清誰的臉容,但是借着門外的天光,慕容歸卻可以看到她臉頰上亮晶晶的淚水。

他們曾是傾心相許的戀人,卻被命運生生推到了無法觸及的彼岸。

可即使歷經滄桑,少年時的愛戀也是刻骨銘心,因求之不得,更加難忘。

他擡手輕拭她冰涼的淚珠,呢喃道:“阿容不要怕,你沒有殺人,那個人并沒有燒死,是我殺了他。就算是有鬼魂,也是來找我慕容歸索命的。”

朝容心頭震撼,不由瞪大了眼睛。

方才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突然間變得那麽安靜?慕容歸又是什麽時候來的?他真的殺了那個人嗎?

“阿容……”他喚了兩聲,她沒有聽到。

他的手掌順着她的肩頭滑下,朝容猛地哆嗦了一下,痛的吸了口氣。

慕容歸吃了一驚:“你受傷了?”

他摸出火折子晃亮,橘黃色的光暈一點點擴散開來,照亮了眼前滿面淚痕衣衫破裂的少女。

她的半幅衣袖都已經燒沒了,自肘彎處開始,一片紫紅灼傷像藤蔓般,順着白皙的肌膚爬到了肩頭。

他的手指不由得顫抖起來,壓抑着憤怒和心疼,滿目愛憐道:“怎麽會這樣?”

朝容瑟縮着躲開了他的觸碰,也順勢避開了他的眼神。

**

慕容歸走後,她雙腿一軟,無力地伏倒在榻。

手臂上灼痛難當,可她只能咬牙忍着。

今晚的事如同一場噩夢,雖然有驚無險,卻讓她無比緊張和惶恐。

以後這樣的事情還會有很多,只因為她的身份以及這張臉!

如果她長得醜一些,會不會可以避免一些禍端?

等了良久,門終于開了。

慕容歸閃身進來,緩步走到了床前。

他滿面哀傷,俯身端詳着她,沉聲問道:“阿容,你真的想好了嗎?”

朝容點了點頭,輕輕一笑道:“想好了。”

在弱者身上,美貌只能帶來災難,而她如今便處于王城最底層。

慕容歸在床沿坐下,從懷裏摸出了一只扁平的金盒。

他似乎下不了決心,始終不願打開。

朝容道:“天一亮就要進宮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人常說紅顏禍水,可紅顏何其無辜?”

慕容歸閉了閉眼睛,艱難地打開了那只金盒。

盒中盛着暗色藥膏,隐約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朝容咬着牙,雙手捏緊了被單。

藥膏沾在肌膚上時,觸感是清涼的。

但轉眼之間,便有了灼燙的刺痛感。

慕容歸用食指蘸着藥膏,在她溫軟滑膩的臉頰上仔細塗抹,溫柔細致的樣子,像是在幫意中人上妝。

即便他皮糙肉厚,也忍不住暗暗吸氣。

朝容的手微微發抖,疼得嘴角抽搐,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一只寬厚的大掌緩緩覆下來,握住了她纖細的手。

朝容抽噎着,本能地想要抽回,可他卻用力握緊了。

似乎沒有那麽疼了,直到耳畔響起他滿是歉意的聲音,“阿容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她不由想起了朝華,眼淚落得更兇了。

“你走吧,天很快就亮了。”她催促道。

慕容歸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朝容伏倒在衾枕間,緊緊抓扯着被子,強忍着臉上針紮般的刺痛。

時間過的很慢很慢,卻把每一分痛苦都無限的放大。

天還沒亮,外面忽然傳來了喧鬧聲。

朝容一骨碌坐起,咽了口唾沫,忍着臉頰上火辣辣的痛跑到了鏡臺前。

模糊的銅鏡映着慘淡的天光,漸漸現出一張熟悉的容顏。

左邊臉頰上從下颌骨到眉梢,有手掌大小的一片肌膚泛起了紫紅的疤痕,像是燒傷又像是潰爛般,一眼看上去觸目驚心。

即便早就想像到了醜惡的模樣,但真正看到時心,頭還是不由得震了一下。

她将溢出眼眶的淚意又忍了回去。以後這樣,總該沒人會來欺負她了吧?

這幅可憎的面目不僅會令人生厭,還會讓人心生恐懼,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

可一想到昨夜那個惡徒,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慕容歸說他是金國國主的第五子撒喬,說起來是正兒八經的皇子。

喝醉酒帶人闖入驿館欺淩雲桑弱女,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吧?想到之前或許還有無數姐妹曾遭他侮辱,她便滿心憤懑。

一想到如今他已遭了報應,心氣也就慢慢平複下來。

可燕國死了一個皇子,慕容翟會輕易善罷甘休嗎?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被大力撞開後徹底損壞。

朝容回過頭,看到昨日那個董大娘怒氣沖沖闖了進來。

“昨晚出大事了,哪個黑心腸的小賤貨,竟然殺死了撒喬王爺,我這一溜兒問過來沒有一個人承認,等着吧,可汗絕對不會饒恕你們的!”

她見朝容沉默,還想再撒潑的時候,朝容卻緩緩擡起了頭。

“啊啊啊啊……”董大娘吓得驚叫連連。

身後跟來的兩個侍女忙扶住了她,看到朝容長發披散,半邊臉容猶如鬼魅般可怖,俱都吓得面如土色,躲在董大娘身後不敢再看。

“你、你怎麽搞的?真是見鬼了……”董大娘氣的直跺腳,怒聲道:“弄成這幅模樣,我可怎麽跟加古大人交代啊?”

朝容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昨夜那麽大的動靜,我不信你什麽也沒有聽到。”

她緩緩走到了董大娘面前,冷冽的眼神如刀劍般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還是說,以往也是如此,你們早就習慣了?”

她這般溫言細語,卻似比那些惡聲惡氣的詛咒還要令人不寒而栗。

董大娘心慌意亂,這一年來雲桑的宗室貴族她沒少見過,公主郡主娘娘更是多不勝數,可是第一次見一個雲桑公主有着劍一般淩厲的眼神。

“我們在前面……前面什麽也聽不見。再說了,”董大娘轉動着眼珠子,打起精神道:“你們本來就是要侍候我們大燕國的爺們的,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罷了,可是你們、你們膽大包天,竟然鬧出了人命!”

說到最後一句,她已經忘記了先前的失神,恨得咬牙切齒。

“人命?你在說什麽呢?”朝容皺眉道,“我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何況還被鐵鏈鎖着,只有任人欺淩的份,哪有力氣反抗?”她說着擡起了左臂。

董大娘一眼瞧見了她手臂上那片燒傷,再偷眼瞄了一下她臉上的傷疤,頓時明白了過來,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尖叫道:“是你……撒喬王爺全身衣服都燒壞了,是你殺了他,對不對?”

“你是不是瘋了?”朝容扯住她,咬牙道:“你說的是昨晚上闖入我房中的那個人嗎?我有能力殺死一個男人?我要是有那麽厲害,能把自己搞成這樣嗎?我拼命的喊,可是這麽大的院子,一個人也沒有。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有什麽話,當着你們可汗的面慢慢說吧!”

她眼角迅速掃了一下董大娘,見她臉上閃過慌亂和怯意,心頭頓時明白了幾分。

看來昨夜的動靜這驿館中的人都知道,只是因為某種約定俗成的規矩,誰也沒有出來查看。

雲桑俘虜自然命如草芥,但是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死了個燕國的王爺,

“你、你好自為之吧!”董大娘自知理虧,生怕言多有失,便不再說話,只囑咐身後兩名仆婦在門口好生看着,扔給她一套半舊的藏藍色粗布衣裙道:“快把衣服換了,再過一個時辰宮裏就來人了。”

**

巳時剛到,昨日一起過來的幾個姑娘就被推推搡搡的擁到了院中。

那幾人一看到朝容的臉,都忍不住驚叫起來。

朝容擡眼望向她們,也都或多或少的面有傷痕,不過昨日是七個人,今兒個卻只剩下五個。

她有些疑惑,輕聲問道:“怎麽少了兩個?”

那幾人都不由得低下了頭,兩個年齡最小的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李尚宮嘆了口氣,哀傷道:“錦明縣主和依依郡主去了。”

這個時候,大家已經心照不宣了,昨夜發生了什麽事,沒有比她們自己更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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