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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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古面上閃過一絲驚懼,但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了,只得回過頭朝站在中間的朝容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公主,還不來見過可汗?”

朝容自打一進殿門就悄悄打量着周圍,原來北燕可汗的大殿就是一間稍微豪華點的大房子呀,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氣派。

王座是最裏面三層臺階上的矮塌,慕容翟穿着金色的袍服,與背後丈許高的烏木屏風交相輝映,倒是顯出了幾分華貴與威嚴。

兩邊的朝臣可沒有椅子坐,都是一溜兒的錦墊,一個個席地而坐。

她用眼角悄悄掃了一下,發現北燕的朝臣好像不是按文武分列兩邊的,而是按照品階由門口向裏排列的。

此刻走到這大殿上,昨夜的種種驚慌悲痛和凄怆似乎早已忘卻了。

她是個很奇怪的人,哪怕天大的悲傷轉眼就能忘掉。唯一不能忘懷的是朝華的死,想到朝華,她心裏頓如翻江倒海般五味雜陳。

加古的聲音傳來時,她忙醒過神來往前走去。

今兒天色陰沉,加上殿中光線昏暗,她背光而立,半邊垂落的發絲遮住了半邊面容,在腦後松松挽了個髻。

和其他五人穿着一模一樣的粗布衣裳,除了個頭稍微高挑,一時還看不出過人之處。

“有點看不清楚。”慕容翟畢竟年近六旬,有些老眼昏花,便命侍臣去掌燈。

一時間除了躍躍欲試的朝臣,加古可幾名随從可都捏了把冷汗。

朝容心裏憋着笑,嘴角不由得微微翹了起來。

須臾,侍臣端來了一盞銅座琉璃燈!

慕容翟抖了抖袍袖,起身走下王座。

朝容款款行了一禮,慢慢擡起了頭,眼波流轉,含笑望着面前這個北燕的掌權者。

慕容翟走下臺階時正好到了朝容左邊,只見橘黃色的燈光下那身姿高挑的少女膚如凝脂、眸清似水,蓬松的鬓發如煙籠霧繞般從光潔優雅的頸側斜斜繞過。

少女雖衣飾粗鄙,但是意态超絕風流韻致,俏生生的站在那裏,柔婉中透出幾分英氣,這在雲桑的美人中倒是挺少見的。

“啊呀……”正自眼前一亮的時候,慕容翟忽然聽到另一邊掌燈的侍臣驚叫了一聲,像是吓了一跳般往後退去。

異動引起了殿內武士的注意,只聽得甲胄聲起,頃刻間便有數名武士湧進來将幾名雲桑女子圍了起來。

“怎麽回事?朝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慕容翟有些不悅的瞪了眼侍臣。

“可汗,她、她……”那侍臣吸了口氣,好不容易将手中的燈短端穩當了,指着朝容結結巴巴道:“她的臉……要怪物一樣。”

“啓禀可汗,臣下有要事上奏!”一邊的加古急忙走過來躬身道:“昨夜安置雲桑公主的驿館出了點事……”

加古還沒把話說完,慕容翟已經繞到了另一邊,一眼看到朝容右邊可怖的臉容,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一時間心頭生厭,方才的好感全都蕩然無存。

他轉身大步走回座,厲叱道:“究竟怎麽回事?加古,你給孤一一道來!階下之人,是不是雲桑的朝華公主?如果是,怎麽會搞成這副鬼樣子?”

加古戰戰兢兢道:“昨兒個臣下把人送到驿館時一切都還無恙,全都是那董氏,她竟然私放醉酒的五王爺……”

殿外隐約傳來嚎哭之聲,加古腦門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應該是撒喬的王妃和侍妾們進宮來告禦狀了,當下不敢再耽擱,急忙道:“五王爺喝的爛醉,帶了一幫人闖進後院,董氏竟然不聞不問,放任五王爺為所欲為……”

慕容翟不由得眉頭緊皺,面上滿是厭惡之色,打斷他道:“你是說,撒喬那混賬闖進了後院?那……”他擡手指着殿下的朝華,道:“那她的臉容毀成這樣也是撒喬搞的?”

還不等加古說話,朝容便已經接口道:“我并不知道來者何人,那人摸黑闖入便欲行不軌,雖然雲桑已經不複往昔,但我還是王朝的公主,豈容豎子為所欲為?”

她故意将那幾個字眼咬的很重,不僅慕容翟,殿上一般人都不由得變了臉色。

因為在這一年來,他們可沒少淩.辱過雲桑貴女。

“我一個弱女子,當然不是那人的對手。他制住我之後便點了燈想要看我的臉,我拼命掙紮惹怒了他,他便将油燈砸到了我身上,但他身上也着了火,然後他就跑出去了,我手上被鐵鏈拴着無法脫身,怎麽喊都沒有人來相救,所以就燒成這副樣子了。可汗要是不信,可以讓人過來檢查一下,”她說着緩緩拉下了衣襟,露出了一半肩臂,白皙的肌膚上藤蔓般爬着大片的傷疤,“看這是不是昨晚才燒的新傷!”

這一席話不卑不亢,慕容翟也知道自己那混賬兒子什麽德性,頓時有些汗顏,大聲道:“來人,去傳撒喬……等等,外面什麽聲音?”

殿外侍立的武士忙進來回話道:“啓禀可汗,五王爺的王妃和側妃帶着一幫子侍妾披麻戴孝的在外面號哭喊冤,說是求可汗做主。”

慕容翟擡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煩道:“怎麽就他們一家子事多?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進宮?”

他忽然覺得不對勁,眼神微微一變,道:“什麽?披麻戴孝?”

武士忙回話道:“說是撒喬王爺昨夜殁了,屍首現在還停在城西驿館呢!”

此話一出,殿中諸人都不由得吸了口氣面面相觑,眼中神色複雜。

“父汗,快傳進來吧!”左側為首的大皇子慕容翰神色凝重,起身離座走到臺階前躬身道:“五弟無端遇害,這事可一定要查清楚!”

慕容翟揮手道:“撒穆你退下,為父自有主張。”一面使了個眼色,侍臣忙出去傳話了。

朝容暗暗吐了口氣,偷眼去瞧旁邊的加古,看到他面龐漲紫,袍袖下的手微微發顫,像是很驚恐的樣子。

她正自琢磨着為什麽他這麽忐忑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正暗暗打量着她。

她疑惑的擡眼望了過去,這才看到王座左側單獨設了一個座位。

一個暗紫朝服的老人正閑閑的坐在那裏,此刻正擡眼望着她。

朝容心頭一凜,忙把頭低了下去。怎麽方才一直沒有看到他呢?他的座位那麽特殊,而且是在左側,想必身份一定不簡單。

說話間就聽的哀哭之聲,她忙往旁邊退讓,早上在驿館院子裏大鬧的那幾名婦人哭天搶地的擁了進來,跪在殿前的地毯上開始喊冤叫屈。

她們自然也發現了朝容等人,但是礙于北燕君臣等都在場,所以沒敢撲上來胡鬧。

“求父汗給兒媳做主啊,撒喬死的太冤枉了,求父汗看在幾個孫子的份上,一定要給兒媳們一個交代!”為首那位稍微年長的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道。

“你好好說,撒喬到底是怎麽死的?”慕容翟壓抑住怒氣問道。

“他喝醉了、喝醉了回家走錯了地方,這才誤闖了城西的驿館,可是董氏那賤婦不讓人把他送回來,反倒讓這幾個雲桑來的騷狐貍把他給害死了……”那婦人回頭指着朝容等人怒聲咒罵道。

朝容沒有說話,後面五人齊齊擺手喊冤,一口咬定從來沒有見過什麽撒喬王爺。

“孤在問你,撒喬是怎麽死的?你這個糊塗婦人,半天也說不明白嗎?”慕容翟氣的吹胡子瞪眼。

那婦人頓時吓得面如土色,伏地哀哭。

“回禀可汗,撒喬王爺身上起火,跑出去時一腳踩空從臺階上滾下去摔破了腦袋。可恨那董氏一晚上都沒派人去查看,撒喬王爺可是血流盡了才死的,死狀極慘。”加古哆哆嗦嗦道。

那幾名婦人聽到這話,又一齊放聲大哭起來。

“好了,孤明白了,”慕容翟厲聲道:“都別哭了。”

幾人立刻噤若寒蟬,抹着眼淚停住了哭泣。

“兀顏氏,你是撒喬的結發妻子,是王府的女主人,你倒是說說,誰是殺害撒喬的兇手,孤要如何替他報仇?撒喬雖然不濟,到底也是孤的兒子,是慕容家的子孫。孤豈能讓他含冤九泉?”

那婦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回頭指着朝容道:“罪魁禍首就是南方來的這個小賤人,一定是她把撒喬推下去摔死的,也是他用火燒的撒喬,嗚嗚嗚,可憐的撒喬啊……”

朝容忙道:“你胡說什麽?我的手上鎖着鐵鏈,鐵鏈的長度根本就不夠我走出門去,我怎麽推人?還有,我一個弱女子,有本事在大男人面前放火嗎?我要是那麽厲害,還能把自己燒成這樣?”

她擡手輕撫着臉頰,此刻也不想去忍那皮肉綻裂般的痛了,泫然欲泣道:“好端端一張臉弄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讓我以後怎麽見人?我找誰讨公道?”

她自打走進大殿一直都是冷靜淡漠的樣子,此刻忽然哭的梨花帶雨、可憐兮兮的,竟是讓人不由得心疼起來。

“肯定是你,一定是你自己燒的自己,你們南邊來的小賤人都是詭計多端,最會算計人。”兀顏氏明知理虧,但依舊不依不饒道:“我們燕國的那些王爺将軍,多少人都被你們這些小賤人迷住了心竅?你們這些小狐貍精,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

“好了,別吵了!”慕容翟不耐煩的喝止,忽然轉頭吩咐道:“來人,将朝華公主押下去,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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