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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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什麽意思?要算舊賬嗎?
朝容正提心吊膽時,卻見他苦笑了一下,神色哀傷道:“你本就冰雪聰明,跟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豈會看不出我的破綻?說起來,我們之間只有國仇卻無私怨,但我寧願我們之間只有私怨,再深的私怨,總有一天能夠化解。可是國仇,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希望了。”
朝容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眼神,盡量做出冷漠的樣子。
“這樣吧,阿容,過去的事我也不再想,不再提了,我們就當是最近才認識的朋友,你看可好?”他緩了口氣道。
他們之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已經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了?
朝華到底知道了他是燕國人,還是知道了他是燕國王室,才會恨怒交加絕然斷情?
她終究是不敢對他說出實情,在其位謀其政,以他的身份來看,燕國的利益遠遠高于一段逝去的舊情吧?
“怎麽不說話?”慕容歸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朝容回過神來,慌忙道:“好呀!我也這麽想的。”
慕容歸欣喜道:“一言為定,等回了盛寧,你就乖乖跟着老國相在天寶閣做事。那裏雖然枯燥乏味,但比別的地方安全,畢竟有可汗的命令,也沒有人敢找你麻煩。”
朝容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我與國相素昧平生,他在朝堂之上卻出手幫我解圍,你是不是找過他?”
慕容歸含笑望着她道:“那夜從驿館離開後我不放心,但我如今只有戍衛王城的資格,并無上朝議政的權力,撒喬再混賬,也是可汗的兒子。所以我連夜拜訪了老國相,懇求他老人家施以援手。你不用謝我,老國相不是會看情面的人,他願幫你,定然是看出了你有過人之處。”
朝容嘴上沒有說什麽,心裏卻感激不盡。
于她個人而言,她并不恨北燕,更不恨慕容歸,非要說仇怨的話,她最恨的是雲桑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想到這些,她便又覺得很痛苦。
如果朝華知道自己人想置她于死地,會改變主意嗎?
“阿容,你不是好奇我跟顧夫人的交易嗎?”慕容歸見她面上又浮出了痛苦和憂傷,不覺心生憐惜,岔開話題道。
朝容回過神來,驚訝地望着他道:“你肯講?”
慕容歸輕敲着膝蓋上的書,淡笑道:“我為什麽不肯講呢?既然你想知道,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朝容有些愧疚,她想如果是朝華的話,應該不會觊觎別人的秘密吧?
慕容歸道:“顧夫人想見舊時情人,可是當年因誤會反目,她怕那人不肯來見她,故而将你抓到雪芒山,要引他前來。”
朝容約莫猜到了幾分,她好奇的是顧若雲想見的那人究竟是誰,跟朝華有什麽關系。
“如今那人已經快到了,她拜托我設法讓他滞留在燕國境內一個月。作為交換,她願意将武藝高強的兒子送到我身邊當護衛,這般劃算,何樂而不為?”慕容歸徐徐道。
朝容愕然道:“就這樣?”
慕容歸攤了攤手道:“不然呢?你以為什麽事?”
“那個人是誰?我認識嗎?你又有什麽辦法讓他留在燕國一個月?腿長在他身上,想走不就走了?”朝容噼裏啪啦道。
“你應該不認識,我也不方便講。他不是燕國人,過境之時自然要遞通關文牒,我只需做一些手腳,就可以影響他的行程,再簡單不過了。”慕容歸解釋道。
“你這麽厲害?”朝容眼睛一亮,帶着幾分崇拜道。
“嗯?”慕容歸似乎有些訝異。
朝容慌忙定下神,不敢再多說話,朝華才不會像她這麽幼稚吧?
慕容歸問道:“夜還很長,你不睡會兒嗎?”
朝容打了個呵欠,可是卧榻之側有人,她哪裏睡得着?便搖頭道:“我不困。”
“我倒是困了,趕了好幾天的路,骨頭都快散了。”他老實不客氣,伸了個懶腰,俯身過來在她腳底下摸索,朝容微微一驚,忙把腳擡了起來。
他拉開的櫃門,拽出一張熊皮毯子,又從榻上拿過一個靠枕墊在腦袋底下,就勢躺下裹好,懶懶道:“我睡了,阿容你自便。”
朝容本來還想捱着,可後來實在困的厲害,竟不知道何時也睡着了。
自從過了長春堡之後,慕容歸就下車與部屬們同乘馬,把自己的舒适車駕留給了朝容,殷玉塵随行在側,她每次下車都能看見他,但兩人都是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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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盛寧時已是十月。
慕容歸将軍隊遣散,只帶了貼身侍衛進城,将朝容一直送到了國相府門外。
李淑年早就得到了消息,領着人在門口恭候。
“我既然來了,自當拜見一下國相大人。公主先進去休息,過會兒大概還要進宮一趟呢!”慕容歸見朝容望了過來,便對她說道。
“進宮?”朝容納悶道。
慕容歸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去找你的,既然安然歸來,當然要進宮複命。”
“我跟你一起去嗎?”朝容問道。
“論理是該如此,但你若是覺得不便,也可以請國相大人陪你走一遭。”慕容歸悠悠道。
“那……多不好意思,我還是跟你一道去吧!”朝容道。
慕容歸心情大好,轉頭吩咐親随先帶殷玉塵回去安置,并讓他住在自己隔壁廂房。
殷玉塵戀戀不舍地望了眼朝容,轉頭打馬而去。
“看夠了嗎?”慕容歸擡手在朝容眼前晃了晃,有些好笑道。
朝容忙收回視線,有些無地自容。
“你真的看上那個傻小子了?”他眉頭微鎖道。
朝容搖頭道:“沒有的事。”轉身跟着李淑年進去梳洗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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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容懷着極其忐忑的心情進宮,沒想到慕容翟并未生氣,或許是因為慕容歸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吧?
慕容翟上次召見她是在前殿,這回卻被安排在前朝與後宮之間的花園裏。
他們叔侄舒舒服服地坐着個,只有朝容幹巴巴站在一旁。好在慕容翟并未為難她,略略問了幾句話便讓她先去轉轉,獨留下慕容歸說話。
她對此處并不熟悉,也不敢走遠,只在附近一個人閑逛。
北燕的園林真的沒有什麽特色,尤其是已經入冬,院子裏除了些經冬耐寒的花木還有綠意,其他都已枯黃凋零。
朝容沿宮牆根默默走着,此處頗為冷清,偶爾只有幾個宮女或內侍路過,皆行色匆匆。
她等了快一刻鐘還不見有人來找,便準備轉身回去看看。
剛走了幾步,就見一個身着天藍對襟褂子,梳着長辮的宮女迎面而來,她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那宮女卻徑直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禮道:“公主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星紋呀!”
朝容吃了一驚,只見這少女杏眼桃腮雪膚花容,确有幾分眼熟。
可那日進宮也只在車中照了個面,說起來并不是很熟,何況是在這樣的地方,朝容便有些遲疑,躊躇道:“你認錯人了吧?”
少女噗哧一笑,直起身來陰陽怪氣道:“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才幾個月,就不記得奴婢了?從江南到盛寧,奴婢這一路上可沒少照顧您啊!”
朝容心頭一震,壓低聲音道:“臭丫頭,敢不敢告訴我,這是你的真面目還是易容的?”
她說着伸手往那少女臉上摸去,少女嬌笑着躲開,小聲道:“這是什麽地方?您也敢放肆,給別人瞧了去,怕是要到處編排雲桑公主是個野蠻人了。”
朝容收回了手道:“你在宮裏怎麽樣?”
“我好的很,在永寧宮服侍貴主呢!對了,聽說你被人劫走了?大家都在議論,說你肯定不回來了,可我知道,你就是被人劫到天涯海角,也會自己跑回來的,哈哈哈哈!”星紋一激動就變成了阿修的語氣。
朝容冷哼道:“你瞧我笑話夠多了吧?對了,你在這宮裏熟不熟?我想托你幫忙打聽一件事。”
“什麽事?”星紋好奇道。
朝容猶豫了一下,湊到她耳畔道:“當然是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的下落!”
星紋有些吃驚,複又笑了笑道:“我就猜你是有目的的,但是,”她話鋒一轉,勾起唇角道:“你太容易信任別人了,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我是梁王殿下的人。”
朝容大驚失色,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星紋雙手抱臂,歪着腦袋道:“很意外嗎?”
朝容已經從震驚中緩了過來,擡手輕拍着心口道:“我應該想到的……我應該想到的。”
星紋笑嘻嘻地望着她,忽然問道:“你在殿下面前沒有露餡吧?”
朝容這次可留了心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我能瞞多久?”
“吶,你讓我看一下你的臉,”星紋就近瞧了幾眼,皺眉道:“你是怕被他識破,故意把臉弄成這樣的吧?這易容靠譜不?會不會被人看出來?”
朝容靈機一動,忽然道:“讓我看一下你的真面目,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