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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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容漸漸緩過氣來,慌不疊的道歉。

程曦苦笑着放開了她道:“阿容小時候受了委屈,也喜歡鑽到我懷裏哭。”

朝容眼眶一紅,差點又掉下眼淚,忙抽了抽鼻子,笑道:“雖是初見,但覺得您分外面善,這才情不自禁……真是太失禮了。”

“沒有什麽失禮不失禮的,好孩子,若是你不介意,就和阿容一樣,喚我一聲舅舅吧!”程曦熱情道。

朝容嗓子發緊,啞聲道:“舅舅!”

程曦面上悲喜不定,終究還是溢出了笑顏,朗聲應道:“哎!”

“我有一事不明,外面那顧夫人前些日子抓了我,便是為了引您來此嗎?按理說,若是阿容還說得通,但我跟您并無瓜葛,她為何這麽做?”朝容困惑道。

程曦和俞貴妃大概情投意合吧,但俞貴妃卻前往雲桑和親,兩人最後沒有在一起。

可按理說顧若雲應該順理成章嫁給程曦,但程曦這麽多年一直未娶。而顧若雲卻嫁給了殷玉塵的父親,這究竟是為何?

顧若雲為了見程曦若此大費周章,想必當年他二人也是決裂了吧?

與其抓她,不如抓俞貴妃,這樣勝算才大一點!

畢竟程曦跟朝華素昧相識,何況舊情人的女兒,他為何要冒險去救?

程曦有些難為情,但他生性豪邁,倒也不是扭捏之人,既然朝容這麽問,便不好再瞞她。

“說來話長,我少年時曾在顧園求學,拜于顧老先生門下。阿昀是顧老先生的義女,也是我的小師妹。但她真正的身份……其實是遼國的小公主耶律昀。”

朝容倒吸了口冷氣,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程曦沖她點了點頭,表示這的确是真的,繼續道:“顧園學子衆多,唯獨我倆都是上京人士,她待我便親厚了些。學成歸來後,正值遼國和雲桑關系吃緊。俞相提出和親的計策,并被先王采納。原本議定的人選便是阿昀,由于她自幼不在國中,所以認識她的人并不多,而且她文武雙全,機智聰穎,是絕佳人選。但是名義上的人選卻是俞相的幼女,便是你娘。”

“什麽意思?”朝容如墜霧裏,愣愣望着程曦。

程曦頓了一下,頗有些窘迫,沉吟半晌才開口道:“你也知道,後來真正去往雲桑和親的依然是慕憐。那是阿昀将計就計,将原本已經離開上京的慕憐暗中抓回去,與她互換身份。當年我與慕憐有婚約,因為和親之計不能名正言順成親,但我們兩情相悅,何況只是婚變并非情變,所以我們的誓言從未變過。在她離開上京半月之後我才得到消息,是阿昀告訴我的。”

他望着朝容,眸中仍有恨意流轉:“當年我們便是因此決裂的,她憤然回到雪芒山嫁給了別人。你不是想不通為何她要用你來引我見面嗎?那是因為,她以為你是我的女兒。”

猶如平地驚雷,朝容目瞪口呆,轉瞬間又明白了幾分:“我想起來了,她曾以為我十九歲,所以她是認錯人了?”

程曦滿面悲怆,神色哀傷道:“正是!慕憐離開時已經懷有身孕,這是阿昀告訴我的。她久居雪芒山,與世隔絕,只知道慕憐成了天成帝的寵妃,你是帝妃的掌上明珠,便誤以為你是慕憐的第一個孩子。”

“那……那後來怎麽樣了?我前邊那個……”朝容難掩激動道。

“慕憐是個柔弱閨秀,萬萬擔不起和親重任,當時所有人都這麽想。而阿昀是女中豪傑,進可攻退可守,若她進入雲桑後宮,別說承寵,就是幹政都有可能。但她輩分比先王高,若以公主的身份和親,遼國便比雲桑矮了一輩,所以大家才想到讓她假冒俞相女兒,以慕憐的身份南下。為了大局,我和慕憐舍棄了名正言順結為連理的機會,但我答應過此生非她不娶,等風頭過去,一定将她迎回。我萬萬沒想到,一口答應和親的阿昀背後使手段,葬送了我和慕憐的一生……我得知實情後立刻去追趕和親隊伍,可到底晚了一步,等我追到雲桑帝都,慕憐已經進宮了。”

他想到往事無限唏噓,嘆道:“雲桑皇宮守衛森嚴,我根本無法靠近。後來托了使臣輾轉送信,等了許久才等到回複,她只說一切都好,讓我不要輕舉妄動。我在紫薇城滞留了半年,日日心急如焚,終于等到她出宮,這才盼到了見面的機會。她容色憔悴神情枯槁,在天成帝的陪同下拜神祈福。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她告訴我孩子沒有了,一切都結束了。她讓我回去,以後永遠別再見,她或許已經死心了,認命了!”

朝容心中悲痛莫名,憤憤道:“那你就真的沒有再找過她?她一個外族的弱女子,如何在爾虞我詐的深宮立足?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麽沒的?”

程曦苦笑了一下,搖頭道:“看來你一點兒都不了解你的母親。她看上去嬌弱無力,楚楚可憐,但她聰明世故,有的是手段和心計。”

“您怎麽可以這麽說她?”朝容心下不平。

“如果我告訴你,是她親手殺死了你的哥哥呢?”程曦忽然鐵青着臉道。

朝容微震,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這麽做的确很殘忍,但我不能怪她,身處那種情境,她或許也別無選擇吧!那個孩子月份不對,若真的生下來很可能會被發現。還有就是……哪怕雲桑皇室歷來聲稱公主也有權繼位,但數百年來,出過幾位女帝?歷代皇帝最看重的仍是兒子,你母親是外族人,若第一胎便誕下皇子,對她而言并非幸事。我也知道那個孩子不能生下來,可對于她犧牲我的骨肉去做晉升階梯,我依舊很痛心。”

他沉默了一下,将手搭在了朝容肩上,語氣轉為和藹:“以她冷酷決絕的心性,能留下阿容的一條命,我當年真的很慶幸很感激。這些事對你來說可能很殘忍,但你已經長大了,有些東西應該承受得起。”

……

這些不過是一面之詞,她豈能輕信?

盡管她百般懷疑,但心裏還是難受的要命。

和哥哥一樣,她也是被犧牲的那個,但她更幸運。

渾渾噩噩回去後,朝容一頭紮進衾枕間再也不願起來。

“木槿花朝開暮落,又名朝華或朝容。每一次的凋落都是為了下一次的盛放,就像晝夜交替四季輪回一樣生生不息。母妃說希望我們也能像木槿一樣有頑強的生命力,溫柔堅定,即使歷盡磨難也矢志彌堅……”

朝華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她耳畔萦繞不休。

那個女人賦予她生命,給她起名叫朝容。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應該是溫柔不舍的吧?就像程曦所說,她終究沒有像對待第一個孩子那樣狠心殺死她。

她是經歷過苦難的可憐人,當年她中計後并未逃走,而是繼續完成了使命,那麽顧若雲又有什麽理由再三辱罵她、诋毀她?她自己也不是什麽善良之輩!

她忽然覺得無端憤慨,爬起來從抽屜裏翻出那本顧若雲給她的劍譜,咬牙撕成了碎片。

**

盛寧入冬後,日益酷寒。

天寶閣是藏書重地,嚴禁煙火,朝容即便每日裏穿的很厚實,依舊凍得手足僵硬,臉孔發青。

由于天氣寒冷,隔夜凍墨難化,這幾日停止了編纂彙總目錄,繼續整理箱籠中的書籍。

慕容邑年紀大了,沒能扛過大降溫,纏綿病榻時,天寶閣一應物事便由朝容盯着,等各門上鎖出來時天已經灰蒙蒙。

“公主,快上車吧,等會兒天黑路滑可就不好走了。”李淑年連聲招呼,扶她進去後便遞手爐道:“快暖暖手!”

朝容搖頭道:“你先等我緩緩,現在要是碰手爐,那手就斷了。”說着一邊吸氣一邊搓着僵冷犯疼的手指。

“我覺得車裏比外面還冷,”她哈了口氣道:“至少走路還能暖和一點。”

“路上全都是冰,滑倒了多難看?”李淑年嗔道。

朝容笑道:“尚宮大人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滿腦子惦記着威儀和排場?”

“不管什麽時候,您也是雲桑的公主,”李淑年道:“這是鐵打的事實。”

正說話間車身猛地一震,朝容驚叫了一聲往後跌去,幸好扶住了車廂才沒栽倒。

外面傳來喝罵之聲,她正欲起身出去查看,卻被李淑年拽住了:“公主,這樣冒冒失失出去成何體統?外面自有車夫和侍衛呢!”

“我得去看看是不是撞了人,要真出了什麽事,以後別人罵的是我。”朝容說着不由分說跳下了車。

原來是牛車在拐彎時撞到了迎面過來的轎子,尾随在車後面的四名武士早就沖了上去,只聽得喝罵聲不斷,那邊則不停地賠着小心。

朝容匆匆趕過去,借着車前燈籠看到轎夫都滑倒在地,轎子受到沖撞,裏面的人跌到了路中間,正躺在冰面上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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