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薄雪紛紛,傾蓋天地間。
盛衿霧到家的時候已至中午:“爸、媽,我回來啦!”
宋雲秀從廚房輕快走出來,滿臉歡喜:“你爸在院子裏等了你一早上,怎麽現在才回來?”
玄關處,少女換了鞋,用手扇了扇臉上還撲騰的熱氣,含糊道:“路上遇見個朋友,一起吃了個早飯。”
“你爸現在在書房呢,你這個貼心小棉襖快去哄哄他。”
“小的遵命!”
輕輕推開書房門,她特意放低了聲音:“盛教授,我回來了喲!”
書桌前戴着老花鏡的中年男人擡頭看了眼,又鑽進書裏去了。
“哎喲,老爸,我剛在商場給您買了件針織衫,您上次不是說瑈瑈給他哥買了件嗎,我今天路過的時候也順帶進去逛了一圈。”
“這不,我瞧着這件黑色的正适合您這樣威嚴正直的歷史教授,您試試?”
盛明史語氣不善:“哼,你媽的呢?”
“我想着晚上和您一起去商場,需要借用下您這三十年愛人的眼光給我媽買件她最喜歡的嗎?”
盛明史瞅着自家女兒:“那給我買就不需要借用我那個三十年愛人的眼光了?”
後者搖了搖他的手臂,撒嬌:“都說女兒是老爸上輩子的小情人,您算算,您女兒我都是上百年的老眼光了。”
“哼。”盛明史憋着笑,接過她手裏的衣服。
“怎麽樣?我這上百年的老眼光還不錯吧?”
“還成。”
難得聽見自家老爹不算肯定的肯定,盛衿霧貓着腰恭敬退出:“那就請父親大人換上小的進貢的寶物——西域羊寶衫,保暖效果極好,可抵三尺之寒,小的我就先退下了,希望等會能有瞻仰聖顏的機會。”
盛明史手輕擡,配合道:“退下吧。”
宋雲秀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見女兒出來,笑得溫柔:“又和你爸鬧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古怪脾氣,也只有您能夠受得了。”
“那是女兒你沒談過戀愛,真正喜歡一個人吶,是能夠包容一切的,僅僅這點壞脾氣是沒什麽的。”
盛衿霧挽上說話人的胳膊:“得得得,您老說什麽是什麽,我才不會找個怪男友呢。”
宋雲秀無奈笑着,點了點女兒的鼻子。
“對了,媽,那事……我爸到底對那邊說了嗎?”
“說了。”
盛衿霧杏仁眼起了光,問:“那邊怎麽說的?”
“我們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都是講求自由戀愛,但是那天聽你爸說那個男生各方面條件都很優越。”
見宋雲秀欲言又止,她追問:“然後呢?”
“我們兩家都建議你們可以試試見個面,如果合眼緣,就考慮處處看。”
“別,我現在只想上岸,對談戀愛沒興趣。”
“有上進心是好事,你還年輕,戀愛這事可以慢慢考慮,你爸那兒由我來吹耳邊風,”宋雲秀說着,回頭望了眼書房,悄悄說,“你爸就是擔心你一眼瞧中對方,嫁過去了,他以後在家都找不到個鬥嘴的人了。”
盛衿霧眉梢微揚,小聲嗤笑:“那他老人家就得天天呆在書房,與史書為伴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叫暮阮過來吃飯吧,最近君湛醫院忙,她都是一個人在家。”
“好嘞!”
盛衿霧蹦跶着出門,來到走廊上,頓時卻沒了底氣。
剛剛她拒接宋暮阮的電話,想必這小妮子還在生氣。
【叮咚——】
宋暮阮開門,丢出的第一句話便是:“講什麽禮啊?你又不是沒我家鑰匙。”
盛衿霧小心瞄了眼:“你不生氣了?”
“哪敢生您的氣啊,盛大祖宗。”
一聽到宋暮阮用敬語,她就頭皮發麻:“哎喲,等會飯吃完了,我同你好好解釋。”
“看吧,”宋暮阮雙手環胸,斜睨着少女,“你果然是和男人在吃飯。”
盛衿霧發誓,出聲辯解:“偶然遇見的,絕對不是約好的!”
“好了好了,暫時信你一回,走吧,叔叔阿姨都在等呢。”
-
一頓午飯在盛父對下一代的殷切關懷與寄語中結束,末了,他還不忘關心正在值班的裴君湛:“暮阮,你哥吃了嗎?他醫院離這兒也不遠,要不捎點排骨給他?”
“謝謝叔叔,方才我問我哥,他說他現在還在忙,等會去食堂吃。”
“那怎麽行?醫院那食堂總比不上自己家裏做的,雲秀,你給君湛那孩子裝點飯菜,我開車送你們過去。”
“謝謝叔叔阿姨,”宋暮阮扯了下盛衿霧的衣角,說,“我和九九坐車過去就行,叔叔,您剛才說下午還有事,就不麻煩您了。”
盛明史欣慰點頭:“現在就剩你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叔叔我從小看着你們長大的,自然要多多關心。”
宋雲秀從廚房探出頭來:“對啊,暮阮,你哥平常忙,顧不上你,你要是不愛自己做飯,就來我家。阿姨給你做,你們兄妹倆啊,就相當于我們的兒子女兒,說麻煩就見外了。”
“嗯!”
盛衿霧摸了摸宋暮阮的頭,故意調侃:“阮神,你看我爸媽這麽喜歡你和君湛哥,不如來我家當幹女兒、幹兒子吧?”
盛明史不高不低咳嗽了兩聲,瞅了眼自家閨女。
盛衿霧心裏暗自發笑,裝作無辜:“喲,爸,你感冒了?”
“……沒有,嗆到了。”
出了家門,宋暮阮提着保溫飯盒,才敢吱聲:“九九,你剛才也真夠損的。”
“怎麽了?”
見少女裝傻的模樣,宋暮阮狠狠點了下她的腦袋:“你說,你和我哥為什麽就不來電呢?你看叔叔為你操碎了心。”
盛衿霧撫了撫臉側兩绺垂下來的劉海,杏眼半睨,凝起谑光:“我要是和君湛哥來電,還用得着我爸出手?”
宋暮阮沖她擠眉弄眼:“要不等我哥哪天休假,你和他深入接觸一下?看看電影,吃個飯?”
“阮神,你不會真想我做你嫂子吧?”盛衿霧說着,摸了摸胳膊起的雞皮疙瘩。
宋暮阮停住腳步,半信半疑地問:“難道你已經瞄上別人了?”
“哪有,”盛衿霧輕輕推說話人,”快進去,快進去。”
“哎呀,等會,我把小君子也帶去給哥瞧瞧,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見着它了。”
就這樣,兩位少女一個抱着貓,一個提着飯盒,有說有笑來到了心外科診室。
宋暮阮剛打算敲門,便瞥見屋內的一位年輕女病人捂着胸口,面上表情我見猶憐。
“君子,我心口疼。”
她回頭,與身側的少女彼此對視,扒着門上的玻璃,抿嘴偷笑。
屋裏,裴君湛眉間的不耐盡顯:“祁小姐,你嚴重影響了我的工作。”
對面的女人一秒變臉:“我可是正當挂號來的。”
“你的號,有些病人更需要。”
“那你陪我吃午飯,現在已經是午休時間了。”
“不想。”
“今天陪我吃了,我這一個月都不來煩你。”
裴君湛面持懷疑:“希望祁小姐說到做到。”
“走吧。”女人嫣然笑開,還伸手勾了勾說話人的手指。
“祁小姐,請你自重……”
說時遲那時快,宋暮阮一把推開診室門:“哥,我和九九來給你送好吃的來了。”
裴君湛甩開女人的手,後者斂眉盯着尾随進來的盛衿霧。
“暮阮,你又去叔叔家蹭飯了?”
“哪有,”宋暮阮把飯盒放在桌上,解釋道,“是九九讓我去的,我們剛吃完,她又非要給你把飯送過來。”
“謝謝你,九九。”
“哎喲!君湛哥哥,”盛衿霧一時興起,拉過裴君湛的手,“我們之間還需要說謝謝嗎?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嗎?”
末了,她掃過那女人的臉,還不忘添油加醋:“我爸親自開車送的我和阮神。”
裴君湛擡眸,詢問:“叔叔也來了?”
“嗯,他去停車了,下午忙完就去我家吃吧?好不好嘛?君湛哥哥。”
一旁沉默的女人終于開口:“他和我有約了。”
裴君湛忽略掉女人的話:“好,九九。”
“裴君湛,”女人失笑走上前,“你欠我一頓飯。”
“啵!”
屋內的兩人目瞪口呆,望着自家哥哥被那女人強親了。
雖然只有短短一秒的時間,但還是被怔在原地。
“蓋章,明天找你還。”
說完,女人又上下打量了盛衿霧一番,嫣紅的唇斜勾:“妹妹,他是我的,你這款,他不喜歡,而且我和他已經……”
“祁宥昭!”
似是聽到主人的聲音,小君子在包裏也喵了一聲。
盛衿霧驀地想起那個小家夥,剛打開包,小白團一下跳到祁宥昭鞋邊。
“喵~”
一身綿長的喵叫後,它舉高小貓爪,開始扒拉她鞋頭上的小珠子。
而鞋的主人卻愣怔在原地,垂頭望着左腳上的小白團,輕喚:“這貓……小君子?”
裴君湛蹲身抱起貓,語氣冷漠:“你認錯了。”
“怎麽會認錯,”祁宥昭伸出食指勾了勾,果然那小白貓沖她舔了舔舌頭,她語氣篤定,“它就是小君子。”
裴君湛撫了撫貓背:“它改名了。”
“改名了,我也是它媽咪,”祁宥昭走近,方才面上的惕厲被柔情所取代,她擡起一雙水瞳,凝着身前的男人輕詢,“我以為你把它早就送給別人了……”
“送給九九了。”
本打算拉着宋暮阮偷偷溜走的某人頓住腳,瞥了眼那陌生女人,灑脫地揮了揮手,還附送了個局促的傻笑:“現在物歸原主,嘿嘿。”
她可不想當這個墊背的。
說罷,盛衿霧還不忘把貓包放在木椅上:“那個君湛哥,你慢慢吃,我和阮神去逛街了。”
不等裴君湛同意,她直接拉着宋暮阮出了房間。
關上門,房間裏的對話還在繼續:
“君子,我們和好,好不好?”
“祁小姐,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養條貓也比養個人好。”
盛衿霧在門外連啧了兩聲:“啧啧,聽聽你哥說的這話……”
良久,見宋暮阮也沒說話,她側頭,發現那人兩眼呆滞,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阮神,你發什麽呆?”
“九九,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要有嫂子了?”
盛衿霧安慰似的拉過她手,拍了拍,答:“我看是的。”
“怎麽辦?”宋暮阮眉間惆悵起來,“這嫂子看起來不好相處啊,不如你上吧,九九?”
“別!”盛衿霧趕緊打住,“我想保條小命。”
“哎呀,不提他們了,我要買買買!”
-
傍晚,兩人優哉游哉逛完街,出了地鐵站,還在回味中午那劇情。
盛衿霧牽起宋暮阮的手,提議:“阮神,要不你給你哥算幾張牌?”
“不行!我怕。”
盛衿霧安撫似的摸了摸說話人的頭:“是你哥和她過日子,他都不怕,你怕什麽?”
“可憐的我要抱抱。”
“好好,抱抱,”她抱了抱宋暮阮,安慰道,“以後你要是和你嫂子生氣了,就來我這兒,我替你伸腰。”
“還是九九嫂子好。”
杏眼一瞪,盛衿霧道:“別亂喊。”
“想不到我哥竟然喜歡禦姐款,上學時他喜歡的那個女生明明是個小蘿莉,口味變得真快。”
說到這兒,宋暮阮突然想起一事:“對了,說到禦姐和蘿莉,你那小奶狗和老冰箱怎麽樣?都見過面了嗎?”
盛衿霧就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含糊道:“見過了吧。”
宋暮阮疑惑:“什麽叫見過了吧,都不滿意?”
“不是,就感覺有一個挺奇怪的……”
“小奶狗還是老冰箱?”
盛衿霧搖頭,糾正稱號:“他可不是老冰箱,是正宗的德國邊牧。”
“啊?德國人?你要是嫁到了國外,盛叔肯定會削你的。”
“應該有混血血統吧,瞳孔是淺淺的褐色,還帶了一圈藍。”
“哇,那肯定長得特帥,對吧?”
盛衿霧不敢承認是那個雪山瑰夢,只點了點頭:“帥是帥,但是就好像沒啥腦子。”
宋暮阮歪着腦袋,問得認真:“是個白癡?”
“那也不是,或者準确的說……是個乞丐?”
“混血混得這麽慘?”
想到今早的事,盛衿霧浮起一抹笑:“都睡大街了,你說慘不慘?”
細眉蹙了一會兒,宋暮阮又問:“家道中落?”
“不知道,或許是。”
“既然來路不明,那你還是瞄準小學弟吧。”
見少女悶悶不語,宋暮阮睜圓了眼:“不是吧?你喜歡德牧?!”
“誰說的……”
“那你喜歡小學弟?”
盛衿霧也搖頭,望着不遠處的熱鬧之地:“我剛才只是想到了……诶?!”
“怎麽了?”順着少女的視線,宋暮阮看到了正在飛舞的龍獅,“從小都是這些節目,你還沒看夠?”
“不是,”盛衿霧掀起唇邊的壞笑,“你嫂子來了。”
“啊!”
正當宋暮阮想要找地躲時,就聽到了身後的一聲親和招呼:“妹妹。”
宋暮阮堆起笑容,回頭。
祁宥昭上前,友好伸出手:“原來你就是君子經常提起的妹妹,正式介紹一下,我是祁宥昭,正在追求你哥的前女友。”
這介紹還真是別具一格。
盛衿霧見她這個局外人杵在這兒聽別人家事,顯得有些多餘,稍作打斷:“那個……你們聊,我先回家了,阮神,等會到我家吃晚飯。”
宋暮阮緊抿唇,擠出一個字:“好。”
祁宥昭倒是對她這個識時務的行為投來贊許的目光,勾起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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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衿霧回到家,見書房門大開,深知老父親不在家:“媽?”
“九九,你回來了?”
見宋雲秀端着兩個茶杯從裏面出來,她問:“家裏有客人?”
“剛走,你爸開車送他去車站了。”
“誰啊?”
宋雲秀把茶杯放在桌上,說:“你不認識,去年你爸一塊進修的。”
“我幫您收拾吧,您休息休息。”
盛衿霧踏進書房,雨打天青那長頸瓶正紮眼,她垂下眼簾,避而不見,走進屏風後面的會客方幾。
一縷殘留的檀香,清勁蕭疏,飄飄灑,浮動入鼻。
她忽然想到了那只大德牧。
【抱歉,管教無方,我家這位不太識人間煙火。】
杏眼水光流轉,舌尖不禁也跟着輕輕嚼動:“我家這位……”
少女的嗓音落在空中,如細弦,切切又竊竊。
想到剛才她尴尬與他道別,先攔了輛出租車逃遁,微悵住進蛾月眉間,神思已飛遠。
“叮鈴鈴——”
書房外的鈴聲驟時響起,盛衿霧驚覺回過神來,拂去腦海裏堆砌的玉影,用力拍了拍發熱的臉頰,吐出八字警惕箴言:“斷情絕愛,我必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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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客廳裏的宋雲秀趕忙撈起手機去到陽臺,壓低聲音:“明史。”
“雲秀,九九回來了嗎?”
“嗯,她剛到,你們到酒店了嗎?”
“早就到了,現在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電話那端頓了頓,又說,“雲秀啊。”
“怎麽了?”
“還打算吹枕邊風嗎?
宋雲秀噗嗤笑出聲來,慌張回頭,瞧了眼書房,低聲道:“不吹你的了,我要去吹咱家閨女的了。”
那端也傳來愉悅的笑聲。
“雲秀,他說知道我喜歡喝普洱,托人送了些茶葉送來,收到了嗎?”
“收到了,”宋雲秀走過去,打開儲物櫃,念叨着老茶餅上的紅字,“百年宋聘號……”
半晌,電話裏尴尬得只剩下細弱的電流聲。
櫃子前的女人,及時捂住嘴,一雙餘有尾紋的眼瞪圓了。
“明史,我們倆這樣算不算在賣親閨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