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元旦佳節,日子特殊,國家專程放假,讓全國人民團圓歡樂。

對于盛衿霧來說,這日子的确特殊。

畢竟這是她頭一回進派出所。

不,準确的說,這是她盛衿霧因街頭吵架,今生第一次進了派出所。

“诶,你們兩位請進來。”

走進調解室裏,挂念小圓子的少女還在郁郁寡歡,而那個陌生女人卻率先向裏面的小警察哭訴着:“警察叔叔,她扒拉我,不讓我回家過年!”

警察叔叔?他都能當你兒子了吧,還叔叔……

盛衿霧忍住嘴角的抽搐,就聽那位和她同齡的“警察叔叔”問:“你為什麽扒拉她?”

“警察叔叔,她罵我神經病。”

聽到盛衿霧也跟着亂喊,小警察不自然地輕咳了聲,轉而又問那頭抹眼淚的女人:“你為什麽說她神經病?”

“因為她扒拉我。”

“胡說,”少女怒極反笑,“明明就是你答不出來。”

小警察提筆開始記錄:“答不出什麽?”

沙發那端的女人打了個哭嗝:“警察叔叔,你……你……要要給我做主啊!”

“先把眼淚擦了,”小警察遞過幾張紙巾,“再好好說你倆的事。”

等那人的情緒明顯平複下來,他開口:“可以了嗎?”

誰知那女人面帶羞澀地說:“警察叔叔,你好溫柔,就和我老公一樣。”

被一個老女人調戲顯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小警察面上白一陣紅一陣:“我們說正事。”

“警察叔叔,你有女朋友嗎?”

“這位女士請你自重,現在請你說說你們為什麽吵架。”

女人連忙收斂起不正經,乖巧回答:“就是我趕着回家,她攔住我說認錯人了,我沒理她,她就開始扒拉我。”

“是這樣的嗎?”

接收到對面的詢問,盛衿霧正色說:“我的确認錯人了,但你會覺得這件衣服是她本人的嗎?”

女人忽然厲聲:“這就是我老公的!今天天冷,他讓我穿的。”

見她強詞奪理,少女也不饒人:“你老公?你老公為什麽會給你穿這麽大的衣服?而且如果真是你老公穿過的衣服,為什麽連吊牌都不剪?”

那人慌張摸了摸背,大聲解釋:“他昨天才買的新衣服!”

論誰臉皮厚是吧?

盛衿霧輕蔑地嗤了聲,臉不紅心不跳地回吼:“我說這還是我老公的呢!”

“明明是我老公的!”

盛衿霧也拔高聲調,認領大衣:“我老公!”

“我老公!”

“我的我的我的!”

“停!”

夾在中間的小警察實在頭疼,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明顯眼前這倆完全可以一人支個木臺子唱戲。

“你先說,你老公叫什麽名字?”

見小警察突然瞅向她,一張清秀的臉也沉下來,眉心擠絞在一起,不怒自威,盛衿霧畢竟還是個未曾真正涉世的象牙塔人,冷不防抖出一個字。

“季……”

黃天在上,她真的不是想要說季褚望。

雖然這件衣服确實是季褚望的。

“季什麽?”

“季乞。”

小民警頓住筆:“哪個乞?開啓的啓還是起來的起?”

盛衿霧絞起手指,躊躇着否認:“都不是……”

“那是?”

她抿了抿唇,語出驚人:“……乞丐的乞。”

瞥見小警察無語的神色,她擠出個慘烈的笑:“警察叔叔,我說的都是真的。”

“身份證拿來,我們需要核實一下。”

兩頰染上熱意,盛衿霧支吾道:“我……我沒帶。”

“報身份證號碼。”

“……我不記得。”

“學生還是在上班了?”

盛衿霧眼珠一轉,強裝鎮定回答:“無業游民,沒繳社保。”

對于這樣的把戲,小警察也司空見慣,水來土掩,兵來将擋。

筆帽敲了敲桌面,他擡起一雙淩厲的眼,嘴上卻懶懶道:“盛衿霧是吧?我叫人查查,如果存在欺騙隐瞞等行為,将按照……”

盛衿霧心底一慌,剛想承認錯誤,身後的鐵門忽然被一個中年人從外推開。

“小宇!”

小警察放筆,起身,恭敬道:“所長。”

不知那個所長說了句什麽,盛衿霧就被莫名其妙地放出來了。

正當她覺得匪夷所思之際,瞄到了大廳裏的一個單薄筆挺的身影。

“季褚望?”

男人回頭,面上仍是風波不興的鎮靜:“聽說有人為了件衣服鬧進了派出所。”

見他就剩件黑色針織衫在身上卻風骨铮铮,一經對比,她多麽狼狽,驟時鼻尖一酸。

褐瞳微縮,季褚望的眉微不可見地攏緊一瞬:“盛衿霧,我沒事。”

她別開臉,愣是把淚憋了回去:“誰擔心你有沒有事。”

他走近,輕嘆裏多了絲難以名狀的細微情緒,指尖剛要觸及到少女的眼,又放下,只能讓一聲關切的輕詢震響在嗓口:“還好嗎?”

男人的話音落地,淚花霎時從她的眼尾滲出,盛衿霧垂着頭不答。

“季先生,你的大衣找回來了。”

小警察走出調解室,打斷男人正俯身湊看的動作,伸手把駝色大衣遞給季褚望,回頭卻發現站在旁邊的女人竟然在默不作聲地掉眼淚,問:“你怎麽哭了?被他欺負了?”

……哪裏,明明是被你威脅了。

如果那個所長不及時開門,她被查到還是個未婚大學生當街滋事尋釁,會不會在檔案上記一筆,會不會影響她畢業。

想到此,誰不會為那未知的前途掉眼淚。

盛衿霧撇嘴,愣愣補充:“警察叔叔,我只是心疼我的桂花酒釀小圓子,那個人是不是應該賠我一杯小圓子啊?”

小警察無奈,對面前的兩人說:“走吧,我下班了,我給你們一人買一杯。”

-

坐進奶茶店,盛衿霧才知這位慷慨付賬的小警察叫寧宇。

“警察叔叔。”

寧宇擡手,急忙打住:“得,別叫我警察叔叔了。”

盛衿霧秒改口:“那……警察哥哥?”

一顆珍珠差點卡住喉嚨,寧宇皮笑肉不笑:“你可是住在我的管轄片區。”

她眼珠一轉,連忙堆起笑,問得殷勤:“小宇警官,還要吃甜點嗎?”

“你怎麽不問問他?”

盛衿霧連眼神都不屑給對面的人,說:“我只想請你,不請他。”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想吃牛角包。”

“好,我馬上去買!”

挑了個牛角包,盛衿霧自覺加入排長隊的途中,不經意側身望了望,小木桌旁的兩個男人彼此眼神凝重,不知在談論什麽。

收銀員喚了兩聲:“小姐,小姐?”

她回過頭來:“嗯?請問多少錢?”

“一共是28元。”

掃碼結賬,一氣呵成,她拿着牛角包踱步到寧宇身邊。

後者毫不客氣地收了:“謝謝。”

“甭客氣,你是保護我們人民的好人。”

“季先生說,他身上這件大衣是你買的?”

盛衿霧想矢口否認,順便拍死那天頭腦發熱,大發善心的自己:“怎麽了?小宇警官。”

“你是因為這個才和那位女士發生沖突的?”

“嗯,當時懷疑她偷了季褚望的衣服。”

“季先生說他其實看到那位女士偷他衣服的。”

盛衿霧怒目而視,狠狠問過去:“他為什麽不去追?”

寧宇指着自個說:“你瞪我幹嘛?還有我為什麽要當你倆的傳話筒?他不就坐在你面前嗎?小倆口吵架了?”

盛衿霧:“才不是!”

季褚望:“并沒有。”

“那既然沒吵架,就握手言好吧。”寧宇拉過面前倆人的手放在一起。

除了她爸和她哥,這是她第一次和異性牽手。

盛衿霧下意識想抽開,卻被警官的正義之爪扣在季褚望手心裏。

灼熱、滾燙。

原來這就是血緣之外的異性溫度。

她默不作聲地維着飙升的腎上激素,偷瞄了眼季褚望,見他神情寡淡,毫無波瀾,心底飄起莫名的抵觸情緒。

捕捉到少女的細微動作,寧宇自顧自地當起和事佬:“我說你們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麽仇什麽怨是不能好好解決的呢?”

盛衿霧:“我說的不是!”

季褚望:“你的手好冷。”

寧宇放開手,瞅着錯愕的兩人,好整以暇地拿起牛角包開始吃瓜。

鳳眸稍稍眯起,鍍了一層饒有興致的薄光,季褚望啓唇:“夫妻?”

杏眼眨了又眨,盛衿霧同時也軟了聲調,弱弱回答:“是你的手太熱。”

面對這兩次默契的交叉發聲,寧宇叼住牛角包,立即鼓掌戲谑,十分認定眼前二人的關系非同尋常。

盛衿霧抽回手,理了理鬓邊的小絨發,趕忙抿了小口奶茶壓壓驚,出聲解釋:“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就認識而已。”

寧宇吞下面包,追問:“僅僅認識就給他買幾千塊的大衣?你剛才不是說你老公姓季嗎?”

“噗——”

眼前這小警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擦掉唇角的奶茶,還未等她開口,又聽見那個不懂事小警察說:“季先生,她方才說她老公叫季乞,你有親戚叫這個名?”

“沒有。”

頓了頓,季褚望眉眼輕擡,淺褐眸子也頃刻幽深如玉,他稍稍翕動着唇,篤定道:“我想這個季乞應該是我。”

見案子破了,寧宇激動得兩手一拍桌:“那不就是了,盛衿霧,他明明是你老公。”

盛衿霧攥緊面前的奶茶杯,杯底的小圓子也快被這蠻力捏變了形:“形勢所迫,嘿嘿,編了個謊,警察叔叔您不會怪我吧?”

“季乞……”季褚望揣摩着這個新名字,繼而長眉舒緩,薄唇吐聲,“名字挺好。”

瞪了眼對面這個腦子怕是有什麽毛病的男人,她直接打他七寸:“我說的乞,是乞丐的乞。”

豈料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把奶茶放在她面前,眸色起潤珠光:“用它溫手。”

……

這樣一對比,顯得她多麽尖酸刻薄,盛衿霧輕咬下唇,聲調不自覺柔了幾分:“那你不喝嗎?”

“涼了,我也可以喝。”

看着這相互別扭的關心,寧宇忍不住提議:“哎呀,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是男人,你先認個錯,然後給你老婆捂捂手嘛。”

“警察叔叔,你可要給我做主啊!”盛衿霧說着,掏出包裏的學生證,“我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單純少女,怎麽可能結婚?我當時是看他可憐就買了。”

寧宇笑容僵在臉上,反問:“盛少女,那你看我可憐嗎?”

“不可憐,有點可惡。”

捕捉到季褚望一瞬輕彎的唇角,盛衿霧語氣變了:“你笑什麽笑,不許笑!”

泯了笑,他不語,一雙褐玉淺眸靜靜投來,像一注凝靜的月光。

盛衿霧眉心一顫,不自然別開眼,把話題轉到寧宇身上:“小宇警官,你為什麽喊季褚望喊得那麽順口?以前就認識?”

“和你一塊認識的。”

她不以為意地接了句:“那你叫叫我大名呗。”

“季先生,她叫什麽名字?”

“盛衿霧。”

寧宇得逞,偷笑:“他替我叫了。”

盛衿霧抿緊唇,瞅了眼對面笑得正歡的人:“小宇警官你是新來的嗎?”

“不是,上班有兩年了。”

“這麽年輕肯定沒女朋友吧?”

見寧宇看了眼身旁默不作聲的男人,盛衿霧不解:“你看他幹嘛?”

“他也年輕。”

“沒你年輕。”

寧宇看着少女,說:“都是90後。”

“小宇警官,這你就不懂了,差一歲也有代溝。”

“喜歡就喜歡,在乎什麽年齡?愛情這東西不看年齡的。”

櫻唇呷起笑,盛衿霧的杏眼全是細碎的狡黠:“小宇警官好像很懂嘛,談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朝沉默的季褚望努了努嘴,她說:“吃過豬肉的人坐在你旁邊。”

寧宇壞笑,也看向身旁人。

後者薄唇輕張,吐出的聲沉沉:“沒有。”

盛衿霧輕蔑一笑,反駁:“撒謊,去年我都見過你女朋友的。”

看戲的小警察嗅到一絲敏感信息,插進話來:“這就是你不和他談戀愛的原因?”

她撫額,語氣失了幾分力氣:“小宇警官,你好像對我和他誤會頗深。”

“盛衿霧,我沒吃過豬肉。”

盛衿霧長睫輕擡,對上說話人的眼,見他眼波清平,似在蕩滌昭昭天理,她挺起胸脯,開始虛張聲勢:“你吃沒吃過豬肉,關我什麽事?”

男人沉聲,聲如鐵鑿:“我不是壞人,寧宇,你應該更清楚。”

寧宇連忙咽下口中的奶茶,爽朗證明:“這個我可以作證,他的确是個遵法守紀的好公民。”

盛衿霧做了個停的手勢:“小宇警官,你可別轉移話題了,我就問了句你有沒有女朋友,你說他做什麽?”

“沒有。”

她兩手一拍,頓時兩眼發亮:“那成了!”

寧宇吞吞吐吐,顧左右而言他:“盛衿霧,你……我們不合适。”

“我不漂亮?”

“不是,你漂亮,但是……”寧宇小心瞅了眼面露喜色的少女,“性子太潑,我喜歡軟妹。”

“軟妹啊!說到軟妹,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這款的。”

說着,盛衿霧翻出一張合照,問得極其認真:“喜歡嗎?”

見對面的小警官不發話,她笑着肯定道:“你肯定喜歡。”

“誰……誰說的?!”

“冒犯了。”

輕摁住寧宇手腕處的脈搏,盛衿霧故作深沉喃喃:“嗯,跳得這麽快,看來很喜歡,這樣吧,我先把微信推給你吧,她叫宋暮阮,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妹。”

木椅嗤拉一聲響,寧宇當即起身,俊臉飛上兩片紅霞,他支吾應了聲:“……好,那我先回家了。”

見寧宇落荒而逃,盛衿霧忍住唇角的笑,收回眼卻不經意撞進一汪柔許的月光裏。

杏眼微斂,眼波輕顫,她的小手在桌下攥緊。

圓桌兩側,一瞬無聲。

忽而,一道溫和有禮的廣播聲投進這靜谧氣流裏。

“各位親愛的顧客朋友們,感謝您今晚的光臨,現離本商場休息時間還有十分鐘,請您合理安排好購物時間并帶好你的随身物品。”

盛衿霧抓起挎包,匆匆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如釋重負下到一樓,漫過耳的廣播聲忽然換了語調——

“盛衿霧女士您好,請您聽到廣播後,到二樓奶茶店門口領走您的随身物......噢不,您的随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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