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日光傾照,洩進病房,裏面的身影一靜一動,映着疏疏樹影,生出幾分谧美的和諧。

見他忙完,站定在床側,盛衿霧遞過飯盒,又起身讓位。

男人拿着飯盒,不動作:“你去哪兒?”

抽出紙巾擦了擦唇,她說:“結賬。”

季褚望凝着她,褐玉瞳眸淺淺收緊,語氣卻淡淡輕渺:“出院後。”

“回家。”

握着筷,他垂眼不語。

“你跟我一塊回我的家。”

不容他多說,盛衿霧拉他坐下,替他掰開竹筷:“你得多吃點,吃完好去我家幹活。”

男人的長睫淡淡輕舉,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好的弧線氣流:“嗯。”

“嗯,那你吃吧,我去辦手續。”

-

日光起了熱,槐林大道金枝璀璨,薄雪飄飄。

盛衿霧無暇欣賞這美景,拿出鑰匙推開門,剛想說話,一眼便看見昨晚放在地上的菜。

“季褚望,把菜洗了放進冰箱裏,抵十元。”

“好。”

瞅着他拎起菜進了廚房,她坐去沙發上,尖俏的下巴磕在抱枕,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喟嘆道:“還是家裏的沙發軟啊。”

和昨晚簡陋的睡榻相比,這一刻像是回到了人間天堂。

沙發上的少女打了個呵欠,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時間一分一秒度過,再次睜眼,盛衿霧動了動胳膊,便看見季褚望靠在沙發閉目休憩。

瞄了眼牆上的時鐘,她放輕手腳地去到廚房。

“啊!季褚望!”

客廳裏,雙眼緊阖的男人乍然驚醒,疾步走進廚房。

裏面的少女玉指顫顫,指着冰箱:“這都是什麽?!”

白菜、小蔥這些原本經過她挑選的新鮮蔬菜此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碎碎的。

盛衿霧攥緊拳頭,穩着情緒,盡量不對眼前這個病人發作。

見他抿起唇表示沉默,她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我是叫你洗菜,不是叫你像洗衣服那樣把它們搓碎!”

“洗潔精在上面,洗不幹淨。”

“洗潔精?”反應過來的少女頓時氣血上湧,“你用洗碗的洗潔精去洗菜?”

季褚望指着洗潔精上面的幾個字,認真念道:“去污漬,無殘留,還不傷手。”

“……季褚望,你告訴我你是怎麽長大的?吃金谷子、灌營養液?”

“金谷子是藜麥,營養液是補品。”

“好了,你別說話了,”盛衿霧捂住耳,“我怕我忍不住用膠帶封上你的嘴。”

季褚望及時止住口,安靜站在一邊。

“你是病人,不舒服就去沙發坐着休息。”

“不用。”

給臺階,還不下?

盛衿霧沒理他,把菜籃裏的菜一骨碌全部倒進了垃圾桶裏。

封上垃圾袋,她倒了半杯米進電飯煲裏,狠狠按下煲粥鍵,目不斜視從說話人身邊走過,回到客廳。

季褚望跟着她,從裏面走出來:“我去買菜。”

忽然滅了氣焰,盛衿霧又覺得眼前這人孺子可教,也應了聲:“一起。”

倆人齊整去到小區門口旁的便利超市,終是買了滿滿一袋子的蔬菜加水果,外加一套男士厚睡衣。

快要輪到他們結賬的時候,後面突然上來個大叔,季褚望抓住他的胳膊:“排隊。”

大叔指着前面的婦女,友好地解釋:“小夥子,我和我老婆一起來的,剛才那大姐把餅幹的價格打錯了,我拿去重新打價了才來的。”

盛衿霧抱歉地拉了拉他的胳膊,說:“是這樣的。”

大叔笑:“你看,你女朋友都看見了。”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承:“大叔,你先去忙。”

“女朋友?”

倏地,頭頂飄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問疑:盛衿霧垂低眉,輕詢:“嗯?”

季褚望把推車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放在購物臺上,嗓口的字也一個一個抖出:“在寧宇和萬醫生面前,你都否認了的。”

她抱出他的睡衣,說:“這大叔就是個陌生人,沒必要和他費這些口舌功夫。”

漫不經心瞥了她一眼,他又道:“那寧宇?”

想到昨晚寧宇的臉紅,少女的杏眼灌滿了細碎的笑光,櫻唇吐出的聲音漸覺明快生動:“小宇警官不一樣,他是和我一起喝過奶茶的朋友了。”

季褚望眉心一動,細而緩的眉頭疊起:“我也算你朋友?”

她脫口道:“不算。”

擺在櫃臺的東西體積越來越小,收銀員順心應手,掃碼器噔噔噔,發連珠炮似的,擦破弩張的空氣。

“我們一起吃過早飯,逛過商場,也喝過奶茶,盛衿霧。”

男人稍冷的嗓音添上這緊促的伴奏,擲地有力。

掃碼器的紅外線不小心掠過她擱在櫃臺上的手指,盛衿霧察覺指尖一燙,垂下手,說:“我們是欠債人和債主。”頓了頓,她又說,“或者說房東與租客來形容我們比較合适。”

“您好,一共是445元,請問有會員卡嗎?”

“有。”盛衿霧小心地舒了口氣,報出電話號碼。

掃碼付錢這一打岔,剛才的話題戛然而止。

一路上見身旁的男人也不氣惱,反而識趣地分擔所有的重量,她雙手落了個輕松,暗自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心裏開始盤算做幾個爽口的菜犒勞他這個病人。

“晚上我睡哪兒?”

這個問題倒提醒了盛衿霧,她家本來是兩間卧室,長期一個人住,她就把次卧改成了練琴的地方。

“你只有睡沙發了。”

說完,她忽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眼皮斜掀,觑了眼他的側臉。

黃昏在逛超市時已經落幕,現在臨街的一串店鋪,紛紛亮起了燈。

緊挨着他們的小店招牌,紅光耀眼射放,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唇珠,線條微聳到最高峰值,又自然滑落。

如火如荼,一念佛魔,瞬息生變。

他眺着前方的路,出聲:“看夠了嗎?”

盛衿霧不自然地咳了聲,刻意越過他臉,說:“我是在看廣告。”

季褚望偏頭,店鋪門口擺放的八字招牌落進鳳眼。

猩紅輕撞淺褐,瞳孔外圈的藍騰騰欲起,他唇側掀彎,停在招牌前,回眸問:“盛少女,解釋一下?”

“什麽?”盛衿霧也跟着停下來,随意看了看那幾個字。

【成人用品,自助拿取】

……

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她總是在季褚望面前頻頻出醜。

紅唇抿緊成一條線,她氣餒地合上眼,但又不得不面對這丢人的現實。

好一會兒,也沒聽到他捉着她的尴尬追問,盛衿霧睜眼。

男人細長妙逸的鳳眸深凝着她,任由頭頂的柔風拂進,野蠻成春意。

腦袋霎那遁入空白,她心底生出四個字:美色誤人。

“轟隆——”

一聲小心,一手扶腰。

盛衿霧輾轉撲進了季褚望懷裏。

黑色機車從她衣側呼嘯而過,還好季褚望手疾眼快拉住了她。

“季褚望。”

男人眉間高突,鳳目冷冷盯着那輛疾馳的機車,帶了薄淺的戾氣:“嗯?”

盛衿霧蹲下撿起購物袋口倒出來的幾盒巧克力,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自顧自地說:“你要是像今天這樣保護我,以後你的生活就由我罩着。”

聽聞這句話,男人的眉目舒展開,把她手裏的巧克力放進袋子裏,輕聲應了個字:“好。”

“老公,你看看他們,買了好大一袋,你一年都用不了這麽多,還說男人都是這樣,你這個騙子!根本就是你不行!”

一句路過的埋怨,不大不小。

呲的一聲,鑽進了店門招牌前的兩位當事人耳裏。

兩人驟是一怔,微擡與垂俯的視線猝然相撞,少女率先別開眼去。

月光吻顫了她的指尖。

“誰說我不行?!”

身後的黃衣青年不服氣地折返,氣勢洶洶走到季褚望面前,瞥了眼那脹鼓鼓的一包,語氣弱了下來:“這位小兄弟,你怎麽做到的?”

鳳眼的光焰半露,不疾不徐從少女的臉頰滑落,定至她腳邊的空地。

盛衿霧心猛地一跳,摳緊手心,迅速抛下五字:“我先走一步。”

前腳走,男人後腳落進空氣裏的嗓聲,對着那無人空地,印了一場肅邃清落——

“本能。”

對于這二字聖言,青年不禁豎起大拇指,語帶興奮:“猛啊!兄弟!她是女朋友還是老婆?”

鳳眼微動,一團灼燒的焰不再藏匿,從眼底鑽出,鎖住那抹慌亂離去的倩影,季褚望舌尖輕彈:“兩者。”

“兄弟得抓緊啊,她那麽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青年的妻子上前,反手擒住他的胳膊,怒目而瞪:“漂亮?!你說誰?又看別的女生!”

“啪——”

“哎哎哎,老婆,疼疼疼!”

被自家老婆扔了個過肩摔,青年本就纖塵不染的明黃羽絨服沾了一地雪。

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打了個滾,還不忘回頭挽留幾分顏面:“兄弟,你先走吧!身為男人的尊嚴……”

看着眼前的兩人,季褚望眸色頃刻幽遠,一個缥缈的彩色小身影也耀目躍然眼前。

心下一軟,他不自覺攤開手。

手心的情感線深刻綿長,無岔支,直達食指與中指的指縫。

十年前,這條細線,曾被她染過最熾熱躍動的顏色。

——永固玫瑰紅。

這也是五歲他握穩畫筆後,執意塗上的第一抹色。

攥住月光,他長眸沉靜,緩緩浮現前幾天初次拜訪盛家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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