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山遲遲(二)

姜山遲遲(二)

(七)

七點五十五,玉笙細嚼慢咽地吃完一個花卷,擦擦嘴,站起來身來收拾好垃圾,順便拎走專門給她帶的凱司令。

“現在可以多走動走動了。”她這樣對商遲說。

商遲又粘過來抱着她聞,“那我是不是就要出院了?”

玉笙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好聞的,一股消毒水味兒,她嫌棄地拎起自己的白大褂衣領聞了聞,“你不嫌這味兒刺鼻呀?”

然後又回答商遲的問題,“哪有人想一直待在醫院的?”

商遲卻又努力在她身上嗅了一下,“我喜歡。”

“我可盼望着你早日出院。”玉笙笑着說,輕輕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走啦,查房要遲到了。”

“那我會很難見到你。”商遲松開手,神色厭厭地躺回床上,“我出院以後會很忙,你也很忙。”

“那你把我帶回去,我給你當金絲雀好不好?”

病房門從內拉開,玉笙臉上的嬌俏不見蹤影,又是冷冰冰的一張漂亮臉蛋。

見她離開,李複古和周正趕緊湧進病房裏去,見商遲完好無損才松口氣。

商遲只是神色凝重。他聞到了燒過東西的氣味,在姜玉笙的身上。

(八)

玉笙剛在自己的位置上換好平底鞋就有護士匆匆跑來講,她需要臨時做臺手術,病患情況緊急。

手術一做就是三個多小時,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灌進玉笙耳朵裏的八卦就是——商先生的未婚妻來了诶,好漂亮啊!那姜醫生……啊!她怎麽能這樣!

“姨太太也是太太。”有小護士酸得不行,“每日錦衣玉食供着,可不美着。商先生又帥又有地位又多金,要我,我也趕着上。”

玉笙雙臂環胸就定定站在她後面聽她陰陽怪氣,旁邊另一個小護士看見她,瘋狂給人使眼色。那小護士滔滔不絕,“你怎麽了,眼睛不舒服?”

玉笙面無表情經過她,語氣不起波瀾,“你要想當人家姨太太,先得入人家的眼吧。最膚淺的東西都沒有,難道能憑你這張嚼舌根的嘴?”

那小護士敢怒不敢言,只惡狠狠盯着玉笙。

玉笙莞爾,笑得風情萬種明麗動人又毫無溫度可言,“眼睛瞪出來,我也是這家醫院第一刀。”

走出幾步,玉笙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她回頭對着那氣不過的小護士粲然一笑,“姨太太,誰稀罕?”

再往前幾步就是護士站,護士長喊住翩然而過的玉笙,“姜醫生,8號病房商先生,今天中午還沒換藥。”

“小薇呢?”玉笙問。

“小薇護士正在19號病房給患者換藥。”

“讓她換完去8號。”

“可,她後面已經排好了27號和30號,而且今天送來很多傷患,她已經被提前抽調走了。”護士長翻着時間表跟玉笙解釋。

“你……”玉笙本來想說“要不你去吧”,卻一眼掃到她手邊厚厚的資料。她垂下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像是在跟自己賭氣,煩躁又冷漠地開口,“晾着,少換一次藥又不會死。”

平底鞋踩在地上沒有聲響,玉笙加重腳步路過8號病房門口也沒鬧出任何動靜。一口撒不出的氣就這樣憋了一整個下午,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吃完了栗子蛋糕也于事無補。

今日人人都道姜醫生今天好生冷漠,路過她身邊氣溫都要下降三度。

(九)

錦依是來送情報的。她對外的活動身份一直都是商遲不算親熱但推脫不掉的未婚妻。未婚夫命懸一線,于情于理,她都是要來看看的。況且,之前商遲讓她查的人,現在查明白了,該來複命。

“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花重金送去海外學醫,這麽多年都在醫院兢兢業業當醫生。”李複古咂舌,“這條線埋得夠久,夠深。”

“你說今天早上聞到她身上有燒過東西的味道?”錦依問商遲,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是職業的本性所在。

後者輕輕點了下頭。

“看來,他們準備動手了。”她這樣分析。

如果猜得不錯的話,姜玉笙的任務是——殺掉商遲。

“那我們先下手……”李複古提議。

“不。”商遲打斷他,他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二點十五分,遲了十五分鐘。玉笙沒有出現。她從來都準時的。

“老商,我知道你喜歡她,可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啊!我們要以大局為重。”李複古頓了頓,繼續說,“雖然這對你個人來說,很殘忍。”

商遲久久不發話,垂着眸,心事重重。末了,他才語氣沉沉,“再觀察一下。”

李複古堅決反對,“你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你這又要只身犯險?我不同意,組織也不會同意。”

久久不曾發言的錦依只簡單說了一句話,态度堅決,“姜玉笙,王牌之一,不可留。”

“周正呢?”商遲突然問,這小子出去買水果快兩小時了。

三人同時沉默。

(十)

晚上七點,玉笙從開水房打完開水,在樓道間攔住小薇。依舊是神色淡淡一臉冷漠的漂亮臉蛋,只是眼尾有一抹紅色。

她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慢條斯理地展開,紅唇微張語氣冷漠至極,“你的東西沒收好。”

小薇這時收斂起了平時的溫柔和活力,目光變得陰沉。她一把搶過紙條,擦着玉笙的肩膀走過,“謝了。”

“不過——”她頓了下腳步,“交代給你的事情,到底還要拖多久?一而再再而三?”

玉笙沒回頭,她憑着直覺出手拉出小薇的手腕,低着頭,神色模糊不清。頭頂的聲控燈熄滅,只聽她似嘆息的一聲缥缈的“對不起”。

生命對于她們這種人來說,賤如蝼蟻。

晚上八點,為了照顧商遲而一個多月沒離開過醫院的玉笙去了一趟郵局。這是上海夜晚熱鬧的時間段,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天是靛藍的,肉眼可見雲朵,其中挂着殘破的猩紅的月。

晚上十點,她回到醫院,推開了8號病房的門,商遲正在翻閱今天的晚報。房間裏只他一個人。

見她進來,商遲緩緩放下報紙,眼底浮起笑意,“大忙人終于肯來見我了?”

他知道,她今晚出去過。

“小萍護士說你心口疼?”玉笙偏偏頭眯着眼打量病床上的男人,手裏拿者托盤,裏面裝着瓶瓶罐罐的藥水,“我看不像。”

“見到你就好了。”商遲伸手作邀請狀。

“那麽漂亮的未婚妻還看不夠啊?”她吃醋吃的光明正大。

托盤放在桌面上,玉笙仔細地給人換藥。期間,商遲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臉上,是打量,有懷疑,在掙紮。

換做旁人,自然頂不住這樣的目光。可她是姜玉笙,是王牌中的王牌,好整以暇,從容不迫。她笑着含着點嬌羞望過去,商遲的目光遂變得溫柔缱绻起來。好似一對濃情蜜意的恩愛戀人。

換好藥,玉笙沒走,只摟着人的脖子撒嬌,“我夜到可不可以同侬一同困覺呀?值班室夜到有好幾個男同事,我不方便啦。”

商遲沒立即回應,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好像在判斷她是不是在說謊。手臂環上她盈盈一握的細腰,額頭抵着她的,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

玉笙笑得好漂亮,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又是嬌滴滴的藏着一點害羞和期待,說話也是軟聲細語,“先生是想親親我伐?”

她并沒有隐藏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混着消毒水味兒很難聞,可她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如果不能快一點見到商遲,她會很慌很慌。

商遲自然是能輕易聞到的,他依言親親玉笙,同她耳鬓厮磨好不溫存缱绻,語氣卻如錨沉江底,冷的滴水成冰,他說:“周正死了。”

他又非常溫柔地親親她的耳側,是一個十分溫柔合格的戀人,他問:“你每次完成任務都這樣嗎?”

“都哪樣?”玉笙笑得單純,好像他們之間只是在談明天早上吃什麽一樣。她勾着商遲的脖子親吻他的薄唇,湊近他耳邊輕聲問:“這樣?還是同先生一起困覺呀?”

不等商遲開口,她退下來,認真地看着他說:“這些跟任務無關,是我自己想。”

她好像有一些委屈,語氣裏馬上帶了哭腔,再擡眼對着商遲時,那雙漂亮的丹鳳裏盛滿了水汽,水汽很快凝結成一片海洋,波濤洶湧,不單是淹沒了她自己還淹沒了商遲。

“小薇死了。”她哭得快要碎掉,可這四個字說得極為平靜。

誰生,誰死,跟她有什麽關系。

可下一秒,商遲就知道她為什麽破碎了。她的嗓音在顫抖,她的眼眶好紅,紅的像要滴血,她的靈魂似乎在拉扯在分裂,最後讓她放棄信仰站在了愛這一邊。

“先生,我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壞人了。”

淚珠滾落,有幾滴落在商遲的手背上,灼傷了他的肌膚和他原本就沒有痊愈的胸口。他伸手輕輕用手指替她擦去眼淚,卻抵不過淚珠滾落的速度。

“其實我好痛的,先生親親我好伐?親親我就不痛了。”

小薇收到的紙條是她偷出來的,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個單詞“All”,她想阻止,卻晚了一步。

(十一)

這是二十多年來玉笙睡得最安穩的一次。淩晨五點半,生物鐘喚醒沉睡的她。她貪戀地睜開眼,耳畔是商遲左胸腔裏心跳強有力的跳動聲。輕微動了一下腦袋,搭在腰間的手臂用了點力,頭頂傳來男人剛剛醒來沙啞低沉的嗓音,鑽入耳朵,酥酥麻麻,“還早。”

她抿嘴笑,眼睛彎起漂亮的弧度,勾着人的脖子親吻鋒利的下颌線,“昨天送走了一批實習生,今天會來一批新的。”

死了一個小薇,還有新的小薇送進來。

商遲不動聲色,只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橫在她腰間的手慢慢松開,“去吧。”

早上八點,玉笙領着新來的兩個實習生到自己的辦公室,她細細看過他們的履歷,都很漂亮。

小蘭活潑,小高過于沉穩。

早上九點,玉笙帶着兩位新來的實習醫生查房查到8號,商遲正跟李複古有說有笑,目光卻跟着玉笙不經意間落到冷面的小高醫生上。

(十二)

中午十二點,玉笙端着托盤優雅地推開8號病房的門給商遲換藥。她邊混合藥劑邊用毫無波瀾地語氣通知商遲,“小高死了。”

“嗯。”商遲淡淡回應一聲,在他意料之中,“準确說,還有其餘幾個相關醫護人員。”

“先生這麽在意我的呀?”換藥動作行雲流水,末了又變成嬌氣的模樣,她靠過去坐在床邊低着頭好一副溫婉居家的模樣替人把扣子扣好。

商遲順勢握住她的手摩擦,消毒水味兒還有剛剛調過的藥粉的味道,他低下頭用額頭抵住她的眼皮半耷着看她,神色顯得漫不經心,語氣更是,“不是想來商公館做金絲雀嗎?”

玉笙慵懶地揚起一個妩媚的笑容,她微微揚了下巴,紅唇擦過商遲的臉頰,“是呀。”

還欲說些什麽,護士匆匆推門而進,氣喘籲籲,“姜醫生,緊急手術!”

(十三)

李複古今天一早來跟商遲彙報他們連夜定下的暗殺計劃,商遲聽完卻不以為然地挑了下眉頭,語氣沉沉地說了個“不”字。

作為副官的李複古氣得要摔水杯,商遲只格外淡定地讓他等一等,等到玉笙帶着人來查房又帶着人離開。

他才開口,“剛剛那個小高醫生,還有之前錦依摸出來的人,今天中午之前,解決掉。”

李複古不明所以,拍着手急道:“不是殺姜玉笙嗎?你下不去手?殺雞儆猴?”

商遲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擡手拍拍李複古的肩膀,“讓對方的王牌變成我們的王牌,不是更有成就感?”

李複古震驚了好久沒有說話。

“先動心的人,會有軟肋。她的軟肋,是我。”

他只聽商遲這樣說,冷漠又極其殘忍。

姜玉笙背叛了組織,作為王牌,自然不能留。及時處理,才能避免夜長夢多。所謂的小高醫生,是針對她來的。

“你去幫我準備兩樣東西。”李複古拉門出去的時候,被商遲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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