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正式開拍時，宋子維去了禮堂準備另一場鏡。

導演在禮堂外先和林卻簡單說了下戲：“小林，你看過劇本知道的，演的這個角色呢，叫随瞳，是個被有錢人收養後卻無視的孤兒。他除了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外，還是個人格分裂症患者。”

随瞳的主人格腼腆、善良守序、自卑，副人格張揚、混亂邪惡、自負。只不過，副人格一直很好地躲在主人格之後、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哪怕偶爾出現，也是裝作主人格的樣子。

出現在兇殺案現場掌握為醫生脫罪關鍵證據的是副人格，而和醫生在這所校園相遇的，是真正的主人格。

導演這時問：“小林啊，你接觸過或者認識孤兒院的孤兒嗎？”

林卻一怔：“小時候認識——”他正要說‘一個孤兒院的哥哥’，卻突然想起了什麽，頓住了。

導演沒在意正要說什麽，林卻眸子裏浮起悠遠的懷念，他補充道：“——認識很多，他們是我的朋友。”

導演：“……？”

他有些詫異地看向林卻，宋子維從未向他透過林卻的底，他本以為林卻是家世很好的孩子，看到他和江晝認識他更篤定了這一點，現在看來，小林難道也是孤兒？

導演腦補了一大段有的沒的，接着輕輕拍拍林卻的肩：“熬過來了就很了不起。以後都是好路。”

林卻：“？？？”他有點沒聽懂……

這時導演接着道：“那你就該懂，小林，對一個邊緣的孤兒來說，和可憐與施舍相比，他們可能更需要平等的尊重。你知道劇本的，只有男主給了随瞳這樣的尊重。”

這是随瞳主人格後來如此信任和依賴男主的原因，他甚至為了男主不惜以自殺來威脅副人格交出證據。

林卻驀然睜大了眼睛，他更加清晰地想起，有人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哥哥是在小公園。

第二次是一個周末，老師帶着小朋友去珍稀植物園上生物課，他怕麻煩偷偷背了空書包去，林夫人得知後特意開車過來，給他的書包塞了更多東西，甚至要留下來陪他——雖然最後被老師勸了回去。

自由活動時間裏，小朋友們因為這件事嘲笑他嬌氣這麽大了還離不開媽媽，說完就四散跑開把他留在原地。

其實他也沒生氣，因為那群娃娃們某種意義上也沒說錯。

後來他一個人在那蹲着玩沙子，突然，一個修長的影子自身後投了下來，下一秒，他就被人穿過腋下整個抱起來了。

小少年那時聲音很青雉：“想認識新朋友嗎？”

他攬住少年的脖頸，答：“想。”

老師似乎認識小少年，便幹脆把他托付給對方。

小少年抱着他沒走幾步，來到另一片草坪，那裏有一群快樂又特別的孩子。

他們年齡不一，穿着整潔幹淨的衣服，有的孩子生着兔唇，有的孩子腳似乎有些跛，他們在無憂無慮地做游戲。

負責照顧他們的孤兒院阿姨看到林卻時一怔：“他是……林家那個小朋友？”

小少年“嗯”了聲。

那位阿姨朝小林卻笑了下，眉角的皺紋滄桑而溫柔，她有點手足無措——就像家裏來了很重要的客人，卻不知如何招待。

她道：“小吳老師經常來我們院做義工捐錢捐物不說，還送了我們這邊的票讓我們過來一起玩兒……已經很感激她了，再打擾人家學生不好吧……更何況還是林——”

小少年抱着林卻，挑了眉：“來這邊玩兒總比一個人蹲在那好吧。”頓了下，他又補充道：“小吳老師已經同意了。”

阿姨一怔，面上下意識浮起點憐愛，她正要說什麽，別的小朋友已經湊過來——他們年紀太小，盡管身處邊緣又特別的環境，但都被照顧得也很好，并不會想那麽多，來了個同齡的孩子，便拉着他加入他們的游戲。

那是林卻第一次玩得那麽快樂。

那個小哥哥似乎是孤兒院裏年紀最大的孩子，他并未參與一群小鬼的游戲，只是穩重地站在那裏看他們。

不過，林卻記得，分零食時，小少年吃掉了他遞過去的果汁棒棒糖。

第三次是在他們家附近，那個小少年不知為什麽臉上全是傷，像個游魂一樣在街邊游蕩，他偷偷把他帶回了家，藏在了他們家玻璃花房，還特意告訴他家裏大門和花房的電子密碼，告訴他需要的話可以一直來。

那天之後他已經知道他們都是孤兒，他請林夫人給孤兒院捐了物資和錢，也做了長期資助每個小孩兒的計劃，孤兒院接受了物資，錢和資助計劃卻被退回了，那邊先是感謝了林夫人，又說這些工作已經有人在長期跟進。

林卻不知自己還能再做什麽。

他那時把醫療包塞進小少年手裏——或許是那種小心翼翼表現得實在太過明顯，小少年直直看他：“你在可憐我們麽？”

林卻啞口無言，因為，被說中了。

他記得小少年似乎笑了下。

接着他打開醫療包，熟練地處理自己的傷口，邊道：“如果是你的話，你想可憐我們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不看他，只是利落地低頭往手上纏着繃帶：“嗯……試着忘掉我們很可憐如何？——我并不覺得我很可憐。”

小林卻睜大了眼睛，無比認真地答了聲“好”。

小少年聽到答案後彎着眼眸笑得很好看。

年幼的林卻後來總是想，如果他那時沒有給出正确的答案，那天之後那個少年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身邊……

……

此時，林卻穿着劇組提供的白襯衣校服蹲在絢爛的紅楓下，他現在是随瞳。

作為一個扮演者，他要尊重随瞳、忘記随瞳多可憐，才能真的了解随瞳的動機……

劇情裏，禮堂演講結束，男主意外碰到了楓樹下數螞蟻的随瞳。

他并未覺得随瞳多怪異，甚至和随瞳一起觀察那些工蟻，他道：“你知道麽？螞蟻是具有社會行為的群居動物，你腳下可能就是他們構築的龐大完整的王國。”

頓了下他很陽光地笑了：“學弟餓了麽，請你吃飯，怎麽樣？”

随瞳沒有回答他，他暈倒在那裏。男主吓了一跳，連忙把他背去了醫務室。

……

攝像機中，宋子維背着林卻走在夕陽下的校園裏。

因着要做運鏡處理，導演并未喊“卡”，而是要他們走進醫務室後自己停下。

這時他們的背影已經淡出了鏡頭，林卻垂在對方身前的手松松攏住了青年的脖頸。

鼻尖滿是青年身上好聞的香氣——林卻總覺得只要靠近這個青年就會覺得安心。

他前額抵着青年的肩，鬼使神差一般，他輕輕說着悄悄話：“我又想起那個小哥哥了——不知為什麽，自從遇到你，我總是想起他——我明明已經幾乎要把他忘記了。”

生活很幸福的話，就會擅長遺忘，就不容易對零碎的快樂執着。

“這樣很對不起他。”

他有點愧疚——明明那個哥哥對他那麽好。

宋子維動作似乎頓了下，才輕輕“嗯”了一聲，道：“沒關系，他不會怪你的。”

因為他也希望你很幸福很幸福。

林卻沉默了很久，才悶悶問道：“……我還能再見到他麽？”

還有那群小朋友。

宋子維背着林卻的手一緊，一瞬後便穩穩踏上了醫務室的臺階，他輕輕道：“能。”

林卻知道這只能算安慰，卻到底忍不出浮起希冀的笑來：“嗯。”他道。

……

拍到了想拍的所有鏡頭後，導演田麥才徹底松了口氣——說實話林卻來演這個角色他其實心裏挺沒底的，他會同意是因為宋子維必須要林卻。

他已經做好了從頭到尾艱難調教一個新演員的準備，沒想到林卻意外不錯。

他看到江晝和工作人員一起站在一旁，正在看那兩人快要淡出視線的背影，他笑了下随口道：“江總，小林挺不錯的是吧？”

江晝聞言動作頓了下，他轉了身，難得瞳仁裏褪去些疏離，被夕色照得有些暖，他笑了下：“對。”

這時導演手機響了下，他打開，是一條郵箱消息，看到郵件主題他笑了：“嘿東家就是快，新的備選演員這麽快就到位了。”

過了會兒宋子維和林卻回來，導演幹脆把他們叫到臨時辦公室，直接拿了個筆記本過來，請他們一起過來看簡歷，他主要是對宋子維說：“你們看看，這個演員合适麽？”

簡歷裏的男演員叫周故，從小在國外長大，在國外有過話劇舞臺劇表演經驗，在內娛卻是個新面孔。

導演琢磨着東家怎麽又找個幾乎新人的演員，一邊放大對方提供的照片。

照片裏英俊的青年輪廓深邃，正陽光地笑着，導演整個人卻怔住了：

？？？

放大了才發現，這眉眼……是不是有點點像……額……老宋呢……

他根本不敢看宋子維的臉，也根本不敢說出來。

偶爾就犯犯沒心沒肺毛病的林卻此時已經睜大了眼睛指着對方：“他怎麽這麽像小宋！”

該不會又是季铮那家夥集郵來的替身吧！

導演：“……”

宋子維微微笑着，沒說話。

導演抽抽嘴角，搓了下自己的胳膊——他突然覺得有點冷。

林卻沒忍住，罵道：“季铮真是個壞東西！”

他怎麽總要這麽惡心小宋！

導演：“……”

宋子維已經向外頭走去，撥通了璨星那邊的電話。

江晝此時進了房間，他神情微妙地看着電腦屏幕上的照片——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季铮暗地裏竟然養了這麽多替身。

他甚至開始微妙地同情他的便宜堂弟宋子維。

林卻這時瞪向他：“我難道說錯了？”

江晝：“……沒有。”

季铮确實是個……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