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這天拍攝進程完成後，林家派了車到劇組接林卻，宋子維只是把林卻送上車，自己卻完全沒有上車，也沒有要回林家的意思。

林卻怔怔看着青年，張了張口到底沒說什麽。

晚上，林卻安安靜靜盤腿坐在陽臺上的柔軟地毯上，把調好的藍色凝膠熟練地倒進新箱庭模型的河道裏——難得心煩意亂的時候，做建築模型會讓他平靜下來。

這時敲門聲響了兩下，林卻一怔，門被打開，林夫人端着盅林卻愛吃的腌篤鮮進來，林卻朝她乖巧笑了下: “媽，我過會兒就吃。”

林夫人“哎”了聲，把夜宵放進保溫櫃，她走到林卻身邊坐下來，道: “卻卻，你現在還想出國讀書伐”

林卻瞳孔一縮，手裏的動作緩緩停下來。

林夫人笑了下，她道: “今年是來不及了，但你可以明年出國的呀，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下，媽媽可以陪你一起出去。爸爸姐姐也會常去看你的。”

“爸爸媽媽一直知道，你不想總是待在家裏什麽都做不了。”

頓了下，她摸摸兒子的腦袋，有些歉疚地道: “本來今年我就打算陪你去的，但你畢業那天昏倒吓了我們一跳，我們想你好好休息一年養養身體，再加上，年初然然在公司的交接還沒徹底完成，她沒徹底站穩腳跟，媽媽也放心不下她，這事情就一直擱置下來。”

林卻出國林家并不是說找不到照顧他的人，只是，林卻的情況總是親人時刻陪在他身邊比較讓人放心。

林夫人時常覺得虧欠和心疼林卻，這個圈子裏林卻的同齡人擁有的許多種人生，林卻都無法擁有。

現在，就連喜歡的人，林卻都即将失去。

出國讀書換個環境，至少能稍微轉移下林卻的注意力，讓他早點走出來。

林卻眼眶有點紅: “媽媽，其實……”

其實真的不必對他感到虧欠，不管能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都有辦法讓自己快樂和充實。

他從來都覺得，他已經足夠幸福了——他無比篤定，即使失去宋子維，他的人生沒有那麽圓滿，也是幸福的。

他從小到大得到了無數愛，他永遠不會允許自己的人生陷入自怨自艾裏，去辜負那些愛。

林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放下手裏裝滿凝膠的玻璃罐，傾身抱住了女人，彎了眼眸道: “好。謝謝媽媽。”

林夫人拍拍林卻肩膀，也笑了: “……傻孩子，說什麽謝呢。”頓了下，她道: “夜宵你早點吃，吃完早點睡。”

林卻“嗯”了聲，林夫人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等到房門被關上，林卻笑意淡下來，唇角卻依舊溫暖地輕輕勾起，半晌，他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認真又熟練地擺弄着箱庭裏的小零件。

……

第二天拍攝進程依舊順利，只是抛開拍攝進行時，林卻開始躲着宋子維——比如，會躲開青年無意又習慣性的觸碰，會回避青年的眼神。

奇怪的是，往日裏對林卻明顯有強烈占有欲的宋子維卻對此表現得很平靜。

連田麥都看出來有點不對勁，快到午飯時間，他看着林卻帶着盒飯獨自往休息室走，忙拉住宋子維，壓低聲音道: “老宋，你和小林到底怎麽回事啊”

頓了下他抽抽嘴角，恨鐵不成鋼道: “該不會你以前那臭脾氣又犯了吧，人小林是個好孩子，你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你說你不珍惜你還是人麽”

林卻此時已經進了休息室，宋子維收回視線，看向田麥，他面上沒什麽神情，只是輕描淡寫道: “如果下午他問我去哪兒了，你就說你不知道。”

他的假昨晚請好了。

再加上田麥今天清晨來得早，剛好撞到江晝來劇組找他了，雖說田麥沒聽完整，但一結合這兩天江家鬧得滿城風雨的八卦和他請的假，田麥也不難猜出他下午要去哪裏。

而他根本不想林卻知道。

田麥一怔，嘆了口氣，道了聲: “哎。”

宋子維最後往關了門的休息室看了一眼，随即他利落地轉身，往電梯處走去。

田麥看着那個穿着風衣的影子越走越遠，即使走廊此時有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那高大清俊的影子也仿佛行走在另一個世界，顯得分外孤僻，田麥難得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帶着自己的盒飯進了另一個房間。

……

下午的拍攝裏，宋子維不在。

林卻心裏莫名不安，他人生中第一次不坦率——明明心裏擔心得像有蟲子爬，好幾次都朝田麥張開了口，卻到底什麽都沒問。

戒斷宋子維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在這個必須和他朝夕相處的劇組。

休息時間，林卻躺在病床上，幹脆把被子整個蒙在身上，連臉也埋了進去，幽閉的空間裏，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想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

這時，有工作人員進來檢查道具，他們沒發現林卻也在，便開始放心地邊幹活邊分享點八卦:

“我姐是這邊醫院護士，聽說，江成江總今天不行了……你說，宋老師請假會不會是……”

另一個人把聲音壓低，道: “大概率是吧，畢竟那是親爹啊，沒養過也要顧念點的。但就是宋老師運氣不好，那麽厲害的豪門出生的也沒享受過豪門半點福利，只能自己摸爬滾打長大，好不容易能認回親爹了，但就沖江總疼江晝的架勢，我估摸着連江氏股票都不會有江老師的份兒。”

“啧，不在豪門長大怎麽了咱們江老師只靠自己都能有今天這地位，不比那些靠家裏還廢物十足的二代厲害多了”

“害，也是。”

“話說，宋老師媽呢當初為啥要和老。江總離婚啊有誰扒出來嗎”

“沒呢，不過沒扒出來是好事啊，就算江老師是公衆人物該讓渡點權利，但全部隐私都被挖出來，多吓人吶。”

“害，也是。”

……

道具整理好後，那兩人便邊聊天邊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上，隔絕了交談聲。

林卻這才慢慢掀開了被子，他仰躺在那裏，看着上頭白得刺目的天花板發呆:宋子維去見江成了……

林卻情不自禁地咬疼了嘴唇:宋子維會抱着怎樣的心情走進那間病房，去面對他害死了母親此時卻将死的不堪父親……

只是這樣試圖想象一下，林卻便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胸腔處泛起綿綿密密的酸痛，他緩緩握緊了拳，一瞬後，安靜利落地起了身。

去找田麥請假時，林卻坦率地道着歉: “田導，真的抱歉，我下午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不方便透露事情本身。”

田麥一怔，笑了，他拍了下林卻的肩，什麽都沒問，道: “哎，快去吧，小林。”

他雖然并不清楚宋子維和江家的具體糾葛，但他稍微解那麽一點點宋子維。

宋子維是他見過最傲氣的人，他不可能為了財産去接近江家，更不會有那種去臨終關懷一個抛棄過自己的人的憐憫心。

他本質瘋得很，沒有一根紅塵人間的鏈子拉着，都不知會做出什麽傷人傷己的事。

沒有被卡假，林卻眼裏亮了下，他道了聲謝，便大步轉身離去。

田麥看着林卻急匆匆的背影笑了下——林卻就是那條鏈子。

……

根據剛剛的談話，江成大概率就住這家醫院——這或許是個巧合，也或許是江成想離宋子維近一點，為自己的誠意做出的一點表态。

林卻精準又順利地來到這家醫院的VIP樓層。

和醫院其他地方的喧嚷不同，六樓的走廊裏安安靜靜，只有來去匆匆的醫護在忙碌。

林卻站在602病房前，門上的牌子有江成的名字，這邊病房隔音很好，他根本聽不到裏面發生了什麽。

這并非重症監護室，而是一間普通病房——病人基本藥石無罔，接近臨終時，通常會要求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以在臨終前得到家屬更多的陪伴。

随便進別人病房打擾人家談話是件特別不禮貌的事情，林卻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他微微皺了皺眉——此時心裏的不安不知怎地更加清晰，甚至慢慢擴大，于是一瞬後，他伸出手，控制着力道試着旋了下門把。

他運氣很好，門并未反鎖， “咔吧”一聲輕響後，他小心地放輕動作打開了門，溜進了病房後又合上。

這是一間裝潢精美的套房，進去後是一間寂靜無人的豪華客廳，病人住的房間在客廳內部的套間裏。

林卻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心髒“砰砰砰”地跳起來。他放輕步子來到房間門口，就着一盆花葉榕蹲下來，房門半掩的房間裏此時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微弱說話聲，那似乎是江成的聲音:

“阿晝，子維，臨走前有你們在，我是沒什麽遺憾了……”

林卻瞳孔一縮——宋子維真的在這裏……

房間裏，江晝此時上前俯身握住了江成骨瘦如柴布滿皺紋的手，他眼眶有些紅，聲音有些啞: “大伯，您放心，今天我們一直在的。”

江成另一只手朝宋子維顫顫巍巍伸過去: “子維，我本來不奢求你和你母親的原諒，但人之将死，總想幹幹淨淨地走，總是不想再留什麽遺憾背什麽孽，你，你就原諒我，好麽”說到這裏他劇烈地咳出聲: “哪怕，哪怕你騙騙我…。。”

宋子維穿着件冷冰冰的黑風衣站在一旁，他的瞳仁黑黢黢的，黑洞一般幽深冷漠，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蒼老至極的手，半晌，才上前伸出手回握住。

江成眸子回光返照般一亮，他激動得咳出聲，正要說什麽，卻見宋子維面上浮出個冰冷的微笑。

他的瞳仁似乎更加深而黑。

他平靜無瀾地敘述着: “江晝父母死後，在這個世界上，你第一在意江晝，第二在意己身，第三在意江氏。”

江晝看向宋子維，眉頭緩緩皺起來。江成瞳孔一縮。

他在江晝面前，是個完美無缺又慈愛至極的長輩，他沒有在他面前洩露過一分半毫的晦暗。

自幼弟夫妻去後，他這輩子絕大多數的感情全寄托在江晝身上。

他不想宋子維連帶着責怪江晝。

宋子維俯視着江成，繼續道: “我身世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所以你才能順利鎖定我。”

“在我得知你沒幾天活頭，又在暗暗尋我之後，我制定了這個報複計劃。”

江成劇烈地喘着氣: “……你恨我是應該的，報複我也是應該的，我不會怪你，來吧子維，你罵我，咒我，對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有怨言，但這都不關阿晝的事情——”

江晝眉頭皺得更緊，他面露警告地看向宋子維。

宋子維面上笑意更甚，冰冷至極，他突然看向江晝，聲音像水一般輕而冷: “江晝，你想知道，江成為什麽會待你好麽”

江成和江晝同時一怔，一瞬後，江成像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情，他像條案板上快要瀕死的魚一般劇烈地掙紮起來，狠狠用力握緊宋子維和江晝的手，他看向宋子維，眼球都快可怕地凸出來，整張臉僵屍一般顫着，卻仍然徒勞地張大嘴巴“啊，啊”地嘶啞叫着: “不，不，不——”

江晝忙上前把江成扶起來，輕撫着他的後背，只是他還未來得及阻止宋子維，青年已經說出了口: “因為，”他的聲音冰冷得像惡魔和毒蛇: “江晝，他一輩子都在觊觎和意淫自己弟弟的妻子，你的母親，他對你的愛，全出自這種畸形的欲。望，他将我母親當成你母親的替身，不僅毀了她一輩子，還因為他的虛僞和貪婪，害了我母親的命。”

“他一定沒有告訴過你，我媽是被你們江家的人追到A市間接逼害死的吧，江晝，你手裏讓江成引以為豪的江氏，沾着我媽的血。”

江晝猛地睜大了眼睛，他身體晃了晃，放開江成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他眼前一黑，只覺得耳邊有什麽嗡嗡作響……

他像在經歷此生最可怕的噩夢……

“不——不——”江成這時目眦盡裂地看向宋子維，眼眶流下濁淚來，他甚至帶着恨意凄厲地質問: “這不關阿晝的事，你為什麽非要牽扯阿晝進來!——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情!”

“是那個女人說給你的對不對!”他大口大口咳出血: “你果然像她，你和她一樣惡毒!”

宋子維高高在上面無表情地看他，他的眸子如死人般黑沉沉的，沒有任何波瀾，他平靜冰冷地道: “最近江氏的消息，也是我放的。我會把你當年如何對我母親，如何害我母親的事情，一件件曝光，你猜，我的公衆人物身份加持的輿論壓力下，江晝和江氏會受多大影響——江成，你現在痛麽”

“可我告訴你，你不會有我母親在冰冷的河水裏掙紮時更痛。”

宋煙是游泳運動員，她明明會水，他無法想象，江家的人那時到底逼她到什麽程度，才會讓她如此慌不擇路地落水，連求生本能都沒被喚起，就那樣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窒息的瞬間她該有多冷多痛……

他要江成和江成在意的一切陪她一起痛……

江成面色如紙，渾身冷汗，凸出的眼球裏滿是血絲，他僵屍一般“啊，啊”地叫着，他凄惶地看向江晝，朝他伸出枯枝一般的手: “阿晝，阿晝……你相信我不是那樣的，不是——”

江晝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他眼角泛着血一般的深紅，瞳仁裏第一次浮現清晰刻骨的痛苦。

他怔怔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瘦到極致的手，太陽穴痛得像要被刺穿，他腦海裏一會兒浮現出年幼時大伯将他放在脖頸上玩耍的場景，一會兒又浮現出，父母初逝時，大伯緊緊抱着他，告訴他有他在永遠不必怕的情境，再一會兒，又是母親溫柔的笑臉，和另一個女人掙紮着落入冰冷河底時露出水面的最後一只無助的手……

突然， “滴——”地一聲，心電監護儀發出一聲清響，上面的曲線跌成冰冷的平直。

江成死不瞑目痛苦至極地看着他後半生放在心尖最愛護并為之付出一切心血的侄子，最終都沒被江晝握住的手僵直地垂下來。

……

宋子維的瞳仁冰冷麻木得像真正的黑洞。

他掃過痛苦的江晝時面上依舊冷酷，垂在身下的手卻不着痕跡地握了拳，指尖刺透手心，冒出血來，手背隐隐浮起青筋。

他沉默地同江晝擦肩而過，推開了病房的門， “踏踏踏”地向外走去。

林卻那時已經不在病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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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呀，因為熬了太長時間夜一直想把作息調過來，所以昨天早上沒有更新，明天之後的更新我都放在晚上九點左右啦(今天，即2月2號晚上九點左右還有一更)

故事進行到現在，已經快完結啦，作者君會努力在這周內完結(別被專欄吓到，這本一定不會棄坑的啦!

以及，這幾章有些沉重，後面就會甜回來啦，感謝陪伴，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