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林卻從病房出來時已是傍晚，燦金的夕色遍地。
林家的車被他叫到了醫院外路邊的林蔭樹下。
林卻坐在後排，看着手機屏幕裏江氏官方剛剛發出的訃告抿了下唇——江晝似乎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處理江氏的公務。
但宋子維卻到現在還沒出醫院。
這時司機道: “看到宋先生了。”
林卻一怔，忙下了車，他站在一棵法國梧桐樹下朝身着黑風衣的青年搖了搖手，像是怕青年故意裝看不到，他喊道: “宋子維!”
宋子維步子一頓，他隔着簌簌落下的梧桐葉遙遙望向林卻，靜靜看了他半晌，還是走了過來。
還沒等他說什麽，林卻像是真的在這裏偶遇到了他，道: “在這裏見到你好巧哦!”
宋子維: “……”
林卻這時本該在劇組的。
但是，在這裏也不奇怪，畢竟江成的訃告已經發了，而林卻小朋友又這麽聰明，不會想不到他去了哪裏。
宋子維有些無奈地笑了: “嗯……上午不是不理我”
林卻眨了下眼，坦率又狡黠地道: “可我現在想見你。”頓了下，他彎了眼眸道: “反正你今晚也要回林家的，我們一起——”
宋子維把從醫院帶出的密封袋塞到他手裏: “裏面的試管裏有我新采的血樣。”
林卻一怔: “唉”
宋子維把一切晦暗壓在心底，只是溫柔地看着林卻的眼睛，他道: “小卻，抱歉，今天我就不回林家了，用這個做親緣鑒定應該足夠了。”
現在他的狀态，實在不适合和林卻待在一起，更不适合去林家。
林卻看着手裏的東西，張了張口沒說話，宋子維像從前那樣揉了揉他的發，道: “明天見。”
說罷便轉身離去。
林卻看着那個黑色的背影，面上的笑漸漸淡下來，他咬了下唇，還是上了車。
回到家後，私人醫生已經上門了，取到雙方的血液樣本後，這種保密性很強的私人機構第二天就會把鑒定結果送到林家。
醫生正在給林老夫人抽取血樣，林安然和林父林母在一旁關切地陪着老人，林卻将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這是宋子維的血液樣本，麻煩了。”
林老夫人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江家的新聞，她關切地道: “那孩子還好麽”
林卻此時腦海裏嗡嗡的，滿是他在病房外聽到的那些聲音，擔憂在心底瘋狂滋長，但他卻只是笑了下，輕輕道: “沒事的，奶奶，您放心，他很好。”
宋子維驕傲成那樣子，這種時候他絕對不會想要別人的關心和擔憂。
剛剛他在他面前像往常一般笑着時，幾乎沒露任何破綻。
林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了聲“好”，林卻朝家人都打過招呼，便自己上了樓。
林安然看着弟弟明顯低落的背影，微微皺了眉，到底沒把人叫住。
她肘了肘林夫人，輕聲道: “媽，要麽你再辦個party呗，這次攢攢像宋子維的。這次不用那麽多，就攢個五六七八個給卻卻挑嘛。”
林夫人拍她一下手背，壓低聲音嗔怪道: “A市像小宋的，假如咱們真的能找到幾個吧，那季铮之前肯定也能找到的呀，他們肯定已經被季铮提前收集去替身的呀，怎麽能給卻卻相看二手貨!”
林安然抽抽嘴角: “……”
頓了下，林夫人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嘆了口氣，輕輕道: “而且，我總覺得吧，卻卻對小宋，比對季铮認真多了……或者說，要認真太多，可偏偏……唉……”
林老夫人此時已經抽完了血樣，管家送醫生離開，老夫人聽着林夫人與林安然的交談，難得也嘆了口氣。
……
此時房間裏，林卻洗漱完後，依舊穿了睡衣盤腿坐在陽臺，安安靜靜做着昨晚沒有做完的箱庭模型。
河流已經灌好了，河邊用永生花草做的灌木花叢也做好了，林卻接着認認真真拼着自己做好的木制零件，很快，他手上成形一只可愛的木屋。
他往屋子裏擺好了所有栩栩如生的家具和做好的永生花盆栽，接着拿過了自己的收集盒子，本想從裏頭拿了小燈泡接進小木屋的電線接頭裏，打開時他卻一怔:
盒子裏，一顆明晃晃的紅色玻璃珠和一副手。铐映入了眼簾。
玻璃珠是他那天偷偷從宋子維書房裏的玻璃罐拿走的——也是因為那天他又去看了那罐玻璃珠，他後來才如此期待宋子維要在他生日時告訴他的秘密……
而手铐則是他從私人電影院裏帶回家的……他那時瘋狂想收藏和宋子維有關的一切時光印記……
林卻白皙的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紅色珠子時一顫，無人的陽臺裏，他面上終于浮現出再清晰不過的失落，他再也無法遮掩自己此時的心情——即使在病房外親耳聽到了宋子維的報複，即使親耳聽到了宋子維對江晝的傷害，即使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鑒定結果出來後，林家馬上會認下宋子維……
如此之多的“即使”混亂地摻雜在一起，他現在也依舊擔心宋子維擔心得發瘋，想念宋子維想念得發瘋……
林卻深吸一口氣，向後倒去，他躺在滿是亂七八糟零件的地毯上，看着陽臺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林卻一怔，随手撈過手機，屏幕上是“謝郁”這個名字——這是宋子維的朋友賽車手刺頭男一號，那天他們來宋子維家吃火鍋時，林卻和他們互換了聯系方式。
林卻緩緩皺起眉:他們都很有教養和邊界感，幾乎不怎麽聯系他，這是謝郁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他們之間的交集其實只有宋子維……
林卻咬了下唇，忙按了接聽: “喂，我在。”
謝郁那邊有些吵，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那什麽，小林，你現在方便麽”
林卻: “我方便的，你說。”
謝郁: “宋哥現在在NEWHOME……他喝醉了……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他喝得這麽醉，我們正要把他送回家，你，你方便來家裏看看他麽”
宋子維把自己獨自關在包間裏喝酒喝了半晚上，他和盛哥進去時，驚悚地發現，暗色的房間裏滿桌子滿地都是喝空的酒瓶。
即使隐約地察覺到江家的消息出來後宋哥會有異狀，但他們也沒想到宋子維會失控成這樣——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宋哥這副樣子，實在太擔心了，他這才大着膽子繞過宋哥聯系了林卻——他直覺宋子維在這種時候會需要林卻。
這時他又想到，宋哥這時候确實需要林卻，但不一定想打擾林卻。
于是他忙自相矛盾口是心非地道: “如果有事情不方便過來，也完全沒關系的我們會照顧好——”
話音未落，林卻幹脆地答道: “我去。”
謝郁一怔，忙感激地道: “好，好。”頓了下，他認認真真道: “謝謝你，小林。”
……
離開家時林卻用了劇組聚會的理由，并且說明他今晚會在外留宿，林夫人自從意識到兒子已經長大了這個事實，便轉變了對林卻的态度，她并未多問，只是叮囑兒子，不舒服及時聯系家裏。
林卻彎了眼眸道了聲“好”，便匆匆出了家門。
他并未叫林家的司機，打了輛車去了宋子維家的小區。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到了真正的大半夜，林卻因着心裏有事，難得一點都不困。
很快到了樓層，林卻沒有敲門，直接按開了密碼。
謝郁和一個陌生青年在客廳裏看向他，林卻邊換鞋邊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還好麽”
謝郁一怔，忙道: “哦哦我們已經把宋哥扶到床上了，想喂他吃片醒酒藥，但喂不進去……”頓了下，他介紹身邊臉蛋斯斯文文，耳上卻戴滿耳釘，臂上有兇狠刺青的青年: “這是盛炎盛哥，也是我們孤兒院出來的。”
林卻這時已經換好鞋，他向前走兩步，禮貌地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林卻，請多指教。”
青年不羁地笑了下，握了下林卻的手，意味深長道: “久仰大名。”頓了下，他看向卧室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道: “老宋只告訴我們他和江家的關系，但我們都知道，他還有別的秘密。”
他不說，他們便默契地不問。但說實話，心底裏還是想着能幫上點忙。
只不過他們之間有默契有情誼也有邊界感，關系再怎麽親密，彼此間有些東西還是不能觸碰。
于是，他們就期待着緣分降臨能有個可以和宋子維分擔那些秘密的人出現，不然從小到大一個人孤零零背着那些沉甸甸的東西，該有多寂寞。
盛炎這時認認真真對林卻道: “小林，你是最可能被他交付秘密的人，他就，辛苦你了。”
說罷便壓了還未反應過來的謝郁往門口走去，接着，朝林卻夾了下眼睛，便合上了大門——他們想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空蕩蕩的客廳裏，林卻看着大門難得無奈地笑了下——也不知他們如果知道宋子維大概率是他的親表哥後面上會是什麽表情。
這樣想着，他走進了卧室。
濃濃的暗色裏，林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忙來到床前，打開暖色調的床頭燈，青年酒品似乎很好，喝了那麽多之後也只正安靜睡着，只不過，他眉峰蹙起，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紅。
林卻瞳孔一縮，忙伸手探向對方微濕的額頭——不出意料，滾燙得吓人。
腦海裏下意識冒出原作中宋子維在外面發燒的情節，林卻看着那張臉無奈又溫柔地笑了下，他撥弄了下青年的額發，就想，幸好是在家裏，幸好是他而不是季铮在宋子維身邊。
想到這林卻抽抽嘴角——都快親表哥了!以後都不能再碰宋子維了!他竟然還在吃季铮的醋想這個!
他真是被戀愛腦蛀得半空了!
這樣想着他起了身背對着床往外走去，去找藥箱——于是他便未看到，他離開後，宋子維驀然睜開了幽深黢黑的眸子。
……
一個藥箱，林卻從客廳找到次卧再找到書房，終于在書房置物櫃的一角找到了。
正要拿出去時，林卻再一次注意到了那面蒙了黑布的牆——其實準确來說，不是牆蒙了黑布，是牆上什麽東西蒙了黑布，黑布此時隐隐約約勾勒出一個巨大正方形的輪廓——這個正方形大到幾乎占了這面牆的三分之二。
林卻微微皺了眉，這會是什麽呢
好想看看啊……
宋子維都要變他親表哥了，他看看親表哥的秘密也沒什麽……吧……
但是還是不對，即使有血緣關系，偷窺別人的隐私也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腦海裏一個清晰的聲音告訴他他現在應該馬上離開，但鬼使神差的，林卻抿了下唇，伸手緩緩将這塊黑布扯下來……
接着，他猛地睜大了眼睛——視線裏滿是斑斓美麗的色彩……
宋子維書桌對面，占了将近三分之二牆面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畫，油畫裏，是林卻十八歲時候的臉……
林卻之所以認出那是他十八歲的臉，是因為……油畫裏畫的是他過十八歲生日時的情境，他的生日在春天，林夫人那年為他熱熱鬧鬧辦了生日party，還請了他很多大學同學到家裏……
也是那年的夏天，他去了醫院做志願者，遇到了去做心理治療的宋子維，宋子維說，他是在夏天認識和喜歡他的……
可宋子維的書房裏明晃晃擺着那年春天他的模樣——他的十八歲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做成了永生花，秘密封存在黑布後的巨大油畫裏……
林卻怔怔地看着這幅畫，心髒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動起來，他突然很想轉身，去看看對面櫃角處那瓶玻璃珠……
這時，有陰影驀然朝林卻壓下來，一條手臂幾乎貼着他的身體擦過，按在那幅畫上，把林卻卡在一半懷抱裏。
林卻瞳孔一縮，轉身便對上了宋子維幽深的眼，他似乎既發着燒又還醉着，此時他的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挑起林卻的下颌，一副風流俊美得驚人的模樣，他道: “嗯……離王青遠點，他會收錢替我拍你的照片。”
林卻: “……”
王青就是他那個徹底抛棄本專業去娛樂圈做經紀人，還給他遞了《無罪》這個本子的大學同學……
合着他大學時期就想逐夢演藝圈就和宋子維認識了
林卻抽抽嘴角，卻看着宋子維此時泛紅的眼尾有點心疼——現在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他道: “我先帶你去休息，好麽你現在需要測體溫吃藥——話說你幹嘛喝成這樣”
話音未落，宋子維晃悠悠朝他倒了下來，卻輕柔至極地抱住了他。
頸邊是青年滾燙至極的呼吸，林卻驀然睜大了眼睛，失語一般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子維像在貼着他的耳側低語，酒意染紅了林卻的耳垂: “……對無辜的人問心有愧，又絕不後悔，所以喝酒。”
頓了下，他像是完全把那些晦暗至極的事情抛開，他只感知着林卻的存在，他喃喃道: “……。我很喜歡那幅黃雀，所以，也請他畫了這幅……”
林卻垂在身下的手拎着藥箱，另一只手顫了下，掙紮一瞬後，到底擡起來回抱住青年勁瘦的腰，他道: “……哦。”
宋子維此時的聲音有些委屈，他難得表露出這種帶着些許幼稚脆弱的模樣: “……當初和我分開時那麽難過，為什麽又那麽容易地忘記我呢”
年幼時分別的小公園裏，林卻小朋友哇哇大哭着，那麽傷心，可是只過了兩年，他再回A市，特意去看升上五年級的林卻小朋友，林卻小朋友卻已經忘記他了……
小朋友同他擦肩而過，看都未看他一眼，他是一點都不記得他了……
林卻吸了吸鼻尖，自視線的縫隙裏望向那瓶玻璃珠，收回視線時，他将額抵在青年肩頭，道: “……因為我要快樂幸福地生活。”
他不會辜負他被傾注了愛的珍貴人生，他永遠都會向前看，快樂幸福地活着。
而有些時候，忘掉一些事情後，才會快樂。
頓了下，他垂了眸，回抱在青年腰間的手緩緩攥住了青年的衣襟，他道: “宋子維，我真的……很愛你，很想很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像愛你一樣愛過誰。但是，就算不能愛你，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會很快樂很幸福地繼續過我的人生。”
暗影裏，林卻白皙的鼻尖有些紅，他卻繼續道: “我不可能讓一個無法得到的人和那些難過遺憾占據我今後全部的生命。”
宋子維低低啞啞地在他耳邊笑起來，他溫柔地撫着林卻的黑發，像在安撫一個真正的小朋友，像是醉得徹底又像清醒至極，他道: “……嗯，小卻乖啊，不要難過，你做得很棒……”
那些刻骨銘心的疼痛和即将無法宣之于口又無法遺忘的愛意都由他來承擔就好，林卻就該快樂幸福，林卻要永遠快樂幸福。
只不過，在黎明到來之前，總要收點利息的……
宋子維緩緩推開林卻，他看向他，眸子依舊幽深如夜，他道: “……黎明還沒來，現在我們還不是親人，小卻。至少現在還不是。”
林卻瞳孔一縮，宋子維把他按在那幅美麗溫暖的畫上，傾身朝他吻了下來——卻溫柔至極地只親在他的額角——那吻帶着酒的燙意。
林卻嗓子有些啞: “這個吻是誰對誰的”
宋子維彎了迷離的眼眸挑了眉，像在說世界上最真的真話: “嗯……哥哥對弟弟的祝福。”
林卻又一次抱住了他，他把臉埋進青年比往日更燙的懷抱: “……哦。”
……
此時，林卻的手機在寂靜無人的卧室裏“滴”地一聲響了下。
那是一條消息: 【我和我媽媽登機啦，卻卻，明天見。By周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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