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之戰

第一章雨夜之戰

從高高的城牆一眼望下去,敵人的軍陣不見盡頭。手按垛口的年輕人眉頭深蹙,遠處敵軍陣列中一匹棗紅馬上端坐着一位黑甲将軍,高大挺拔的身形仿佛一顆定海的神針,格外顯眼,。将軍擡起頭望向城頭,這樣遠的距離他根本看不見城頭上的人,然而按在垛口上的那只蒼白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扣緊。

即使根本看不清楚,手的主人還是可以清晰地勾落出城下那個人的面孔,隔了這麽遠,他也能感覺到那雙黑眸的溫度,然而,終究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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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聖二十年,雄居北地的燕國,發動了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戰争,督元帥烏金子率領二十萬燕國大軍攻陷了褚國都城豐都。皇帝李勉被擒,太子被殺,皇室之中除了之前送去燕軍大營為質的端王,全部被誅。端王逃脫南下,陪他一同為質的老師卻下落不明。

繁華了百年,一世盛榮的豐都城淪陷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烏金子以褚皇為質向豐都城索要戰争賠款,沒有了皇帝的褚國都城,貪官污吏橫行,為保身家性命,只顧讨好燕人,全不顧本就水深火熱的百姓死活,城中百姓紛紛揭竿反抗,對所謂官府的仇恨更勝燕人。

夜色深沉,黑沉沉的天際看不出高低,空氣中凝滞着沉重的濕氣,一絲風也沒有,桐林巷裏靜匿無聲,巷子的盡頭,籠罩在黑暗下的那對森黑的大門紋絲不動,這裏曾經是豐都城的府獄,本是褚國關押代罪官員的大牢,如今同樣關押的依舊是代罪之人,監獄的主人卻已然變成了燕國人的走狗。

幾名黑衣人相繼攀上高高的圍牆,迅速隐沒在黑暗之中。半個時辰的功夫,隐隐的火光照亮了院落深處的上空,一聲沉悶的雷聲震動天地,院子裏喧嚣聲四起,一片喊殺聲夾雜着鐵器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逼近了那對黑漆大門。讓這道平素裏陰寒的大門更透出鬼府般的重重殺氣。轟然一聲,大門被從裏邊撞開,幾乎四分五裂,随着兩扇門板的分開,幾具屍體摔出門外。煙霧未散,幾名黑衣人沖了出來,一人的背上還背着一個癱軟的男人,手腳上束縛着鎖鏈。

“你們帶着人先走,後邊的交給我。”一個黑衣人并沒有像其他幾個人一般沖向街口,反而轉身面向着大門內地方向。

“那……”

“聽我的,走!”黑衣人舉起手中還在滴血的刀指向街口。

……

天際劃開一道閃電,雪亮的白光将黑沉沉的天幕劈開,照亮了黑衣人蒙住一半的臉,雨水順着他的額頭流淌下來,一雙黑眸亮的駭人。轉瞬之間一切又淹沒在黑暗中,只聽見嘩嘩的雨聲。

“別讓他跑了!”有人一聲斷喝。

深巷之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掩藏在角落裏的破水缸之後,如果不是一塊木板的遮擋,林杉早已淋成了落湯雞。在這裏蹲守了大半日,他渾身幾乎僵硬,可是那個他一直等待的人依舊沒有出現在京兆尹衙門的後巷裏。他打聽觀察了半個月,每隔三日那陳奇便會從衙門的後門溜出來,鬼鬼祟祟穿過後巷出去,今日林杉帶好家夥就等他出來,卻從上午等到天黑也沒見陳奇的影子。

林杉弓着背蹲在角落裏,用身體護着懷中的東西,等了這些日子,今日不免緊張,然而,心頭不滅的仇恨始終壓制着這份緊張與恐懼。

等了這麽久,林杉的心裏多少有些躊躇,這樣的天氣,只怕陳奇這個狗賊今日不會再出去了,他琢磨着只等雨小下去便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獅子巷裏傳來雜亂的叫喊聲與急促追趕的腳步聲,穿過獅子巷在林杉不遠處針鋒相對。一小隊官兵将黑衣人困在中間,漆黑一團的巷裏兵器相碰,火花四射,瞬間熄滅在雨水中。黑衣人似乎并不想戀戰,他雖然伸手敏捷,卻礙于巷子裏空間有限而不得伸展,左至右圖,卻幾次沒能闖出圍攻的圈子。大雨滂沱,遠處雷聲滾滾,黑暗之中,雙方似乎都有些忌憚,然而官兵仗着自己人多便一波一波地向上沖,黑衣人雖然砍倒了幾人,終究勢單力薄,看上去依氣勢不敗,卻也并不主動攻擊。

“別讓他跑了,少尹大人要是知道犯人跑了,豈能饒過咱們。”

“我看他受了傷,咱們一起上,管教他被剁成肉泥。”

“你說的漂亮,你到是先上呀!”

雨聲大,幾名官兵對着彼此嘶喊,一道閃電撕開夜幕,突然,一名官兵一聲慘叫,一手捂着自己的咽喉,撲通一聲,倒在水中。衆人皆驚,慌亂四顧,圍攻的攻勢驟減,黑衣人乘機斬殺兩人,官兵反應過來攻擊更猛。又是一道閃電,另有一名官兵胸口中箭。

“在那,在牆角!”黑暗中有人高喊。

随即黑影躍起,撲向牆角的一個破水缸破筐。瞬間,一塊木板飛起甩向黑影,一道矮小的身影躍出,卻向着巷子的另一邊跑去。

“是個小孩兒,砍死這小崽子!”一個聲音凄厲怪叫。

眼看追趕的人與那逃跑的身影只差一步,閃亮的鋼刀揮開雨幕劈了下去。下一刻,刀卻停在了半空,持刀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緊接着一頭栽倒,他的後背插着一把刀。原來方才幾人的精神全落在那跳出來的人身上,不想卻松懈了黑衣人,沒預料他将手中的刀擲出去殺人。圍攻的官兵見同夥一個個倒下,只剩三四人,似有些怯怯不前。

“他沒刀了,殺了他。”帶頭的官兵第一個清醒,舉刀再次撲向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失了武器,只能躲閃,追着那矮小的身影,且戰且退,他瞅準一個時機擒住帶頭官兵的手臂,兩人厮打,旁邊的人趁機一起樸了過來。黑衣人卻不慌張,他擒住的人在他手中似木偶一般随着他的身體來回扭動,襲擊的刀只砍在那人身上,那人殺豬一半嚎哭,進攻的人也吓得不敢再砍,突然有人揮起手中刀,向兩步遠得矮小身影撲了過去。黑衣人也是反應迅速,丢下手中人,飛身踢向揮刀人的頭顱,那人慘叫一聲,刀脫手而出。然而,也在瞬間,另一名官兵的刀也帶着風聲追上了黑衣人的背影,黑衣人一聲悶哼,身體踉跄向前,擋在矮小身影的身前。矮小身影身體一僵,轉瞬擡起手臂,黑衣人身後的人竟然一聲沒吭,直挺挺地栽倒。僅剩的一名官兵,已然吓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卻是一聲慘叫也撲倒在了大雨中,一支弩箭穿頸而過。

矮小的身影再次收回手臂,望向眼前的黑衣人,黑衣人身體搖晃了一下,矮小身影連忙扶住他的一條手臂:“他們都死了。”稚嫩的男聲夾雜在雨聲中,竟然真的是個小孩兒。

外面的雨快要停了,淅淅瀝瀝的。還好這間屋子雖然破舊,卻不漏雨。木法沙一邊想着一邊坐到了一張矮凳上。他渾身的衣服早已濕透,背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這是什麽地方?”盡管知道此時再問已經無意,木法沙還是問道。

“你放心,這裏沒有人會來的。”男孩子看上去不過十來歲,個子不高,濕透的衣服又破又髒,濕漉漉的黑發貼在兩鬓,更顯出雪白的一張臉。

“這裏原來是個客棧,老板一家跑的跑,死的死,房子也毀了,我們這些無處可去的人就住在這裏,這間是後院的庫房。”見眼前這個也不過還是個十六七歲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男孩子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解釋道。

看上去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乞丐,可是說起話來卻口齒清晰,有條不紊,更可怕的是他還深懷兇器,殺起人來如此冷靜,木法沙心中警惕,表面卻不動聲色道:“你把濕衣服換了吧,會着涼的。”

男孩子并沒有自己去換衣服,他掃了一眼木法:“呃,我給你也找件衣服。”他揉了揉鼻子,然後蹲下身在床板下邊的一只破箱子裏翻找了一番,然後捧出一件青色的羅衫。

“我的衣服太小了,你穿不得,先穿這件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小心些,別弄髒了。”

“不必了。”木法沙解開腰帶,要去脫外衣,誰知衣服濕黏,粘連着背上的傷口撕扯的疼痛不堪忍受,他悶哼一聲,冷汗沁出額角。

“我幫你吧?”男孩子連忙将手上衣服放到床上,湊了上來。伸手要幫木法沙脫上衣,卻被木法沙一把攥住手腕,一雙鳳目死死盯住男孩子那張清秀的臉:“說,是誰派你來的?”

“啊?”男孩子一驚,眼神中掠過困惑,随即掙紮起來,“沒,沒有。”

“為什麽救我?”木法沙的手鉗的更緊,男孩子年小力單,掙紮無濟于事。

“湊巧,你,啊,你走運。”男孩子用力掙紮不脫,突然低頭一口咬在木法沙的手背上。

木法沙只是皺眉,另一只手揪住男孩的頭發,用力一拽,迫使他松了口:“屬狗的!”随即一用力,将男孩子推倒在地。

“你,你這個壞蛋!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卻恩将仇報!”男孩子嘤嘤嘤地哭了起來。

木法沙不為所動:“你一個小孩兒,身懷利器,殺人連眼都都不眨一下。”

聽了木法沙的話,男孩子反到不哭了,目光中生出幾分怨毒和憤怒:“你若在這城中,別說殺人,吃人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木法沙心中一凜,不錯,入城之後,他已知道豐都城被圍數月,內外斷絕,城破之後,城中之人所遭兵禍不算,更有那些褚國的官吏,沒有半分廉恥之心,只知向燕人谄媚,盤剝搶掠更比燕人多上十倍。這麽小一個孩子,能活下來,也不知道都經歷了什麽。

木法沙心中局促,難道是自己太多疑了?他怎麽看也還不過是個孩子。

“我被官軍追殺,你突然跳出來幫我,我怎可不疑。”

“什麽官軍,都是燕人的狗腿,城中的褚人哪一個不恨他們入骨,你今日若是把那京兆少尹陳奇殺了,我到應該給你燒香磕頭呢!”男孩口中的褚人指的多半是平民百姓。

“你,你父母呢?”

等了好一會兒,男孩子啞着聲音道:“都死了。”

“對,不住。”木法沙愣了一下歉疚道。

兩人都不說話,最後還是木法沙打破了肅靜:“幫我把衣服……”

“我知道。”男孩子沒有計較剛才木法沙對他的态度,伸出手幫木法沙褪下衣袖,輕輕将布料與他後背的傷口分開。

分離的一瞬,傷口被猛然扯動,木法沙咬着牙沒有發出聲音。

“你等等。”男孩子不等木法沙說話,已經出了小屋。

等了好一會兒,他終于回來了,手裏抱着一個木盆,裏邊竟然是熱水。

男孩子幫木法沙處理背上的傷口,手法竟然很是熟練,俨然不是第一次。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布條和一小瓶傷藥,小心地幫木法沙包上傷口。

“你過來。”木法沙對男孩子招了招手。

“怎麽……”男孩子踟蹰着走到他的面前。“你,你要幹嘛?”随即被木法沙一把拽住了衣領,男孩子驚叫。

木法沙卻不理會,一手扯開他的腰帶,将濕漉漉的上衣脫了下來。男孩子沒有再叫,只是用力推搡着木法沙的胳膊,使勁掙紮,木法沙一時竟然有些莫名的難堪,終于停了手。

“好,好,你自己脫。”

“你轉過去。”男孩子依然是一臉怒氣,用手指向牆角的方向。

木法沙先是一愣,又有點想笑,最終還是沒有吭聲地把身體轉了過去。

身後好一陣子的悉悉索索,木法沙只覺頭上一松,反手一抓一帶,身後的男孩子就被擒住手腕拽倒在他的懷裏。男孩子手裏握着他濕漉漉的黑色包頭布巾,一雙驚訝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你,你的頭發,你不是大褚人?”

木法沙一頭卷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滴水滴落在他赤、裸的鎖骨上,順着結實的胸肌流淌下去。

午夜時分,屋子裏靜悄悄,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木板床上兩個人背對着背,都睡不着,只有一條薄薄的被子蓋在兩個人的身上,其中還有一個人因為沒有換洗的衣服就幹脆什麽也沒穿。

“小孩兒……”木法沙先開口。

“我有名字,別老小孩兒,小孩兒的。”男孩子沒好氣。

“你叫什麽?”

“你叫我阿杉好了。”靜匿中男孩子的童音甚是好聽。“你既不是褚人,也不是燕人,那你是什麽人?”

木法沙不答,好一會輕聲道:“你不知道更好些。”

阿杉背對着木法沙沒有出聲,木法沙自然知道他心中疑惑半分未減。

“呃,你,你還有其他親人嗎?”木法沙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這樣一場大戰之後,這座千瘡百孔的大褚都城,還能有幾個家庭是完好的呢!

沒有回音,屋子裏靜了好一陣,終于男孩子的聲音又響起來:“都死了。”

“呃!“木法沙還是有些後悔,聲音低啞的幾乎聽不出來。

“阿杉,今日多謝你!”

又是一陣安靜,突然木法沙又問:“你那玩意叫什麽,還挺……”

“寶寶驽。”男孩子的聲音裏有些不悅。

“哈,啊!哈~哈~哈~”木法沙終于笑出了聲音。

男孩子似有些惱羞成怒,将薄被使勁拉了拉,木法沙随即尴尬地露出了半個身體。他沒有吭聲,在黑暗裏慢條斯理地将身體翻了一個一百八十度,面對着阿杉的後背。

感覺到鼻息撩過耳際,阿杉一個激靈,扭頭,昏暗中,背後的那張臉正閉着眼睛,高挺的鼻梁遮掩住眼睛的線條,英挺的眉宇微微松動,竟然已經睡着了。想推他一把,心裏又害怕,林杉心頭的火氣只化作一句怨詞:“豬!”

第二日男孩子醒來時,發現身後的人還在酣睡,一條手臂和一條大腿竟然都壓在自己的身上,他剛想把人掀開,卻感覺包圍着自己的這具身體熱乎乎的燙人,伸手一摸這人的額頭,他竟然在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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