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路向南

第二章一路向南

木法沙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身上已經穿上了幹燥的衣褲,雖然破舊,卻是幹淨的。

“吃點東西吧。”阿杉端着一只木碗正對着他的臉。

“什麽時辰了?”

“不知道,酉時了吧,天快黑了。”

“你說什麽?”木法沙猛然起身,卻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又栽倒在床板上。

“你發燒了。”阿杉放下手中的木碗,把木法沙扶着坐起來靠在牆上。“吃了飯,把藥喝了。”

木法沙垂眸,接過男孩子遞過來的木碗,心中盤算,錯過了今日只怕再找他們更加麻煩了。

“喂,你叫什麽名字呀,我怎麽稱呼你?”阿杉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叫,木,子。”木法沙低聲道。

“看你也沒多大吧?以後我就叫你木家哥哥,你叫我阿杉好了。”

這孩子到是誠實,木法沙望着林杉,點了點頭。

在男孩子的小破屋裏躺了兩日,木法沙的燒退了,身體上也舒服了許多。男孩子名叫林杉,不過十歲,他每日把吃食放在木法沙的床頭,人就跑出去了,這日下午林杉不知又去了哪裏,木法沙取了身上一塊碎銀放到桌上,随即出了林杉的小破屋。

這是他這幾日第一次出來,這棟房子分上下兩層,他住的是樓下最靠外邊的一間,房子裏還有別人,去也各自生活彼此不問。屋子外面是一片荒草長滿的院子,沿着院子邊上是一道殘破的磚牆。他攀上院牆,外邊是一條窄巷。這裏是哪裏他不知道,先管不了這麽多,他沿着外牆往巷子口走去。出了巷口便是一條大街,街上的人不多,木法沙想要打聽路,還沒等他開口,卻只見,兩名官兵從街的另一邊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前兩日,跑了的犯人竟然殺了十好幾人,就咱倆行嗎?”

“那怎麽辦,你去跟督監大人說,派咱倆去看守城門。”

“那敢情好,總比天天在大街上走,不定什麽時候後背就挨一刀強吧!”

“你想的美。”

木法沙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他動作遲緩地轉身往回走。

“唉,那個人,你站住。”身後傳來官兵的聲音。

木法沙腳步不停,手卻已經伸進了懷中。

“叫你呢,站住。”身後的人顯然是被激怒了。

木法沙嘴唇抿成一道線,身體繃緊,随時準備迎上身後人的拳腳。

“哥,你怎麽亂跑,害我到處找你。”話音未落,一只小手勾住木法沙的胳膊。

“那個人,你跑什麽?我問你,在這巷子裏看見什麽生人沒有?”兩個官兵也追到的身邊。

“軍爺,我哥哥腦子摔壞了,走路都不順溜,除了我誰也不認識,哪裏知道這些呀?”林杉細軟的童音響起,手卻暗暗地拽了拽木法沙的衣袖。

木法沙低着頭,緩慢扭過身,腦袋卻擰着勁微微地搖晃,眼睛斜向一側,嘴裏叽叽咕咕哼唧着什麽。不就是裝傻子麽?

“一個傻子,一個小要飯的,知道什麽呀,走,走,走。”其中一名官兵嫌惡地瞪了眼前的一大一小,拉扯着另一個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裏?”兩個官兵剛走遠,林杉一雙大眼睛委屈地瞪着木法沙,小聲質問道。

“我,”

“你這麽偷偷跑了,是想過河拆橋嗎?”

“我給你留了銀子。”

“救命之恩,用幾兩銀子就抵了?”

“那,你要怎麽辦?”

“我跟你走。”

“……?”

盡管心裏一百個不樂意,木法沙還是帶上了林杉。一來人家舍命救了自己,只顧着自己逃脫是忘恩負義,再則,小男孩舉目無親,一直留在這座危機四伏随時都可能再起兵禍的城中,難免不會丢了性命。

林杉對這城中的道路頗為熟悉,有他帶路,兩人躲過了各處巡查官兵,很快就到了豐都城南面的保康門。

“你等等。”林杉将木法沙拉到隐秘處,先從地上抓了一把半濕不幹的泥土:“你還得裝傻子。”說着話就把泥糊在木法沙的臉上。還沒等木法沙想明白,他又一把拽松了木法沙的衣領,露出一段鎖骨。“這樣不行。”林杉又抓起一把泥土擡手糊在木法沙的脖子上,然後左右端詳了一番然後說:“你這個身體長的太好,你得羅着點兒鍋,低下頭,跟之前一樣,扭着脖子,一直抖,我不叫你停下來,你就別停。”林杉一邊說,一邊又抓起泥往自己臉上脖子上糊,絲毫也不關心木法沙的表情。

“……”

木法沙心中嘆氣,事到眼前,木法沙只能聽從一個小孩子的擺布。

數月之前燕國大軍攻陷褚國都城,褚帝父子成了階下囚,如今燕軍撤走,留下一名督護使轄制着一個褚人的傀儡占據着這座城,百年都城的繁華早已不在,平日出入城門的人都要受到嚴格的盤查,所以并不多。此時,出城的人稀稀拉拉地排成了隊,相比之下守門的官兵卻是一臉整肅,眼神犀利。

“出城去哪兒?”

“軍爺,我們就是要飯的,要到哪兒算哪兒。”林杉一手拄着一根木棍,一手攙扶着身邊擰巴着脖子渾身抖動的傻子少年,少年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懷裏抱着一只破布包袱。

“這是什麽?”官兵一把揪住破布包袱。

“傻子”少年抱住了包袱不放,被官兵一把推倒在地,嘤嘤凄凄地哭起來。

“我哥哥腦子摔壞了,你別打他。”林杉撲過去扶起傻子,帶着哭腔道。

官兵把包袱仍在地上,包袱散了夾裏邊的一只破碗和一件破杉掉了出來,官兵剛要上前再看,旁邊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官兵拉了拉他:“兩個乞丐,還是個傻子,能有什麽好東西,積點德吧。”

先前的那名官兵瞪了一傻一小兩眼,随即罵罵咧咧地轉向下一個人去了。林杉忙拾起包袱,攙着“傻子”哥哥一瘸一拐地出了城門。

出了豐都城又走了将近兩裏路,兩人才算松了一口氣,木法沙終于不用擰着脖子又抖又瘸,一下子癱坐在路邊的樹林裏,只覺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抽筋扭不回來了,就算那晚雨中的一場惡戰也不曾這般難挨。

“既出了城,我也不瞞你,我這一路兇險,你若跟着我難保平安,弄不好性命都保不住。你有什麽親戚可以投奔的?”木法沙鄭重問小男孩。

“你是往南去嗎?”

“是。”木法沙猶豫了一下答道。

“我跟你走。”

“你到底要去哪裏?如若順路,我先送你過去。”

林杉垂眸想了想,然後擡眼盯着木法沙,嘴角一彎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

無法了,木法沙想:這一回是甩不掉這個小尾巴了。

自燕人攻下了豐都城,方圓百裏的人能跑的都向南方跑,不到半年的光景,許多田地就這麽荒了。兩人一路向南,并不敢正經投宿,不是露宿荒廟,便是住在被人丢棄的破屋中。一日黃昏,前方出現一處繁華的城郭,兩人沒有進城,依舊尋了一處破敗的廟宇安身。

“明日我自己進城,你先在這裏等我。”躺在靠外邊地上的木法沙道。

“你,我……”距離木法沙不遠躺在石臺上的一堆幹草裏的林杉一翻身坐起來,滿臉急切地問:“你是要扔下我嗎?”

“我是怕進了城,若是有個不測,你……”

“你別忘了,你還是我救的呢!”

“……”

“不成,我得跟着。”林杉絲毫不讓。

木法沙索性不再吭聲,任憑林杉叨咕。

天剛剛亮,木法沙緩緩醒來,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剛一擡腿,只覺腳腕一緊。随即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別跑!”

着實把木法沙吓了一跳,扭頭一看,剛剛坐起來的林杉又歪頭倒了回去。低頭一看,自己的腳腕上松松系着一條細繩,繩的那頭系在林杉的一只腳腕上。

“就你鬼心思多!”木法沙在心裏嘀咕一句,小心将自己腳腕上的繩子解下來擺在原地,又把渾身上下仔細檢查了一番,終于蹑手蹑腳地摸出了破廟。

天大亮時林杉驚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木法沙躺卧的地方,只見木法沙夜裏蓋在身上的衣服還在,人卻早就沒影了,他一骨碌爬起來,這才發現松松垮垮的繩子還系在自己的腳腕上,另一端卻被丢在地上,氣的猛跺腳。

看着城樓上的兩個大字,林杉若有所思,“許靈”,他記得當年他們舉家從西南的錦城北遷到豐都時曾在這裏歇憩過一晚,那時父親入京就任,一家人在一起坐船北上,還是快快活活的。

“閃開!閃開!”一個粗大的嗓門驚醒了林杉的舊夢。

只覺身後一陣狂風,一條鞭子在空中舞的“呼呼”作響,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飛馳而過,車上的一條大胡子壯漢的半張臉一閃而過。,林杉只來得及看清楚那人身上的穿的是燕國人的短袍。他擡眼望向城門口的門軍,那幾個門軍似什麽也沒看見一般只盯着自己的腳趾頭。林杉的手指扣握成拳。

進了城林杉有點傻眼,諾大的許靈城,他要到哪裏去找木家哥哥呢?正思忖,一股香噴噴的氣味飄入鼻腔,“咕嚕嚕”肚子叫了起來,他順着望過去,路邊的攤子上,正烙着幾張金黃酥脆的蔥餅,他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轉身往一處人少背陰的街上走去。

沒人看到,林衫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想他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時,還暗自慶幸,自己生在家境優渥的官宦之家,母親溺愛,父親疼惜,錦衣玉食,肆意自在,再不必在那個卷生卷死的世界遭罪。可是一場戰禍,他家破人亡,天地崩塌,如今就連吃一口那再普通不過的蔥餅也成了妄想。還有那個死木頭,丢下自己就這麽跑了。他可怎麽辦呢?

林杉在街上走,他記得當年他們到許靈城時已是月上三杆,官家的驿站竟然已經住滿了,他們只好在附近找了一家還算幹淨的客棧住下。阿娘因為趕路時間太長,那晚一直身體不舒服,掌櫃還給他們煮了甜姜湯,阿娘得以睡了個好覺。他憑着記憶沿着街道亂走,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家客棧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子,林杉有點踟蹰,自己進城來為的是找人,可如果人家真的丢下自己跑了,自己又當如何是好呢?他走了許久也是累了,找了處牆下的樹蔭坐下來,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幹巴巴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啪,啪,啪。耳邊傳來輕輕幾下叩門聲,随即是唧唧哝哝的談話聲。

“人在哪裏?”

“在馬車上。”

林杉舔了舔嘴唇上的饅頭渣滓,沿着牆根蹭過去,探頭往拐彎的方向看,原來這裏是個院子的後門,後門外正站着一個人,身材高大,一臉的絡腮胡子,林杉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正是城門口馬車上的壯漢。

林杉不敢出聲,縮着腦袋偷偷觀察,沒過一會兒,一個人背着個人跨進了院子,背上的人頭臉都被蒙的嚴實,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燕國人到這裏來幹什麽?在城門口還驕橫跋扈,怎麽在這裏反到偷偷摸摸的?林杉想着想着扭頭看到了他身邊的那棵枝葉茂密的棗樹。

林杉并沒有飛檐走壁的本事,趴在樹杈間,兩只手撥開樹葉,才看清楚這原來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裏邊是一座小樓。小樓看似有些年月,灰磚的牆和綠色的門窗都是一片的斑駁。小樓擋住了視野,林杉看不出來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卻只見那大胡子對着院子裏一個人躬身行禮,說着什麽,卻聽真切,那人被樹枝遮擋,怎麽也看不清楚。

“燕賊!”林杉五指蜷起,一時想不好要如何從事,兩人卻說了兩句話後一起進了小樓。林杉心中有些懊惱,可是仔細想想,自己也做不了什麽,于是更覺不是滋味。

在城裏走了一天,林杉也是累了,依舊沒有找到木家哥哥,只好趁着城門沒關又出城回到了之前住過的那座破廟。剛擡起一條腿邁進門檻,只覺得自己的脖領子一緊,兩只腳瞬間離了地。

“啊!”林杉一聲驚呼,手立即伸向懷裏。随即卻被另一條手臂緊緊箍住了腰。“放……”

“叫你在家等着,你偏不聽,自己跑到哪兒去了?”

聽到這個聲音,剛剛的驚慌一掃而光,反升起一股惱怒,林杉尖叫道:“誰叫你扔下我,你快放我下來!”身體不住地扭動,只是這惱怒對方半分也沒聽出來,只看見他嘴角壓不住的笑意。他只覺得自己被這麽夾着走了幾步,然後扔在了昨晚上他躺的草堆裏。

“你怎麽不就這麽走了呀?幹嘛還回來?”林杉負氣地躍起,不依不饒地揪住剛才夾住自己的胳膊,張嘴就要咬,卻被一只手挺住了腦門和雙眼,随即又被按回了草堆裏。他剛要再次起身,被一個身體撲上來狠狠壓住。

“你再鬧,我可不給你好吃的了。”

“誰稀罕。”林杉将頭扭向一邊。

“生氣了,真生氣了?”木法沙扳過林杉的臉笑道。林杉不理他,他又用力壓了壓。

“你……”

“別生氣了,我不是想甩了你,要不我幹嘛還回來呀!”木法沙似在求饒地望着林杉,聲音裏全是寵溺的央告。

“你去許靈城裏幹什麽了?”一手雞腿,一手肉包的林杉鼓着一張嘴還是忍不住地問。

“呵,你也進城了?”

林杉不理,繼續大口大口地吃。

“明日一早你跟我一起進城。”

“我不去。”林杉不過腦子地負氣道。

“真不去?那我自己走了,可就不回來了?”

“哼!”林杉把身體扭過去,只用一個後背對着木法沙,繼續吃。好一會,身後沒了聲音,他連忙轉過頭,身後卻沒了木法沙的蹤影。

“死木頭疙瘩!”林杉爬起來,顧不得嘴裏的食物還沒有咽下去,失聲大叫起來。

依然沒有人回答,他慌了,将手中沒吃完的食物一丢就要往廟外邊跑。忽覺腦袋上簌簌地落下灰土渣滓,沒等他擡頭,一道黑影霍地落在他的眼前。木法沙笑盈盈地看着他。

林杉愣了愣,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胸口上下起伏,眼圈一下子紅了:“你,你太欺負人。嗚~嗚~嗚~”一屁股坐回到草堆上,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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