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秧子魏先生

第三章病秧子魏先生

半夜裏,木法沙支起腦袋望了一眼草堆上,林杉呼吸平穩,一聲不吭,他扭臉又看了一眼自己腳腕上的繩子,無奈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再次進入許靈城,林杉跟在木法沙的身旁寸步不離,木法沙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被裏邊的一團怨火燒死。

還是昨天的那個攤子,林杉路過時不自覺地頓住了腳步,眼睛盯了盯攤主油鍋上金黃的蔥餅。

“小弟弟,想吃嗎?”

林杉沒接攤主的話。

“讓你哥哥給你買兩嘗嘗呗,鹹香酥脆,兩個錢一個,好吃呀!”

林杉咬住雙唇轉身要走。

“四個蔥餅。”一只手伸過去遞上幾文錢。

“你發財了?”林杉一邊咬着蔥餅,一邊斜睨着木法沙。

“昨天委屈你了,餓一天吧?慢慢吃”

林杉撇了木法沙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繼續認真吃他手上的蔥餅,已經太久沒有人關心他是不是會餓肚子了。

吃完蔥餅,林杉跟着木法沙拐拐繞繞到了一處巷子。林杉看着眼熟,沒等他說話,木法沙卻拎着他的腰帶一起躍上了牆頭。牆裏是一處空着的院落,四下無人,木法沙先跳了下去,然後轉頭對着他做了個讓他下去的手勢。林杉踟蹰,木法沙伸出了雙臂做了個接的姿勢。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下個牆頭還用你接。”林杉心裏嘀咕,他身子扭了扭故意避開木法沙,兩腳一用力跳了下去。

誰知木法沙一個箭步上前還是将他接在了懷裏:“又不聽話。”林杉的臉紮在木法沙的肩窩裏,聽到頭頂的一聲嗔怪。

木法沙帶着林杉穿過院子,走進了一段游廊,似乎這個堆放雜物的荒院,院子不大,盡頭是一條走廊,走廊通向兩個方向,一個是一個緊閉的木門,另一邊,是一個有些破舊的月亮拱門。木法沙拽着林杉走進了月亮拱門。

進了月亮拱門,林杉着實吃了一驚,眼前是一座小樓,已然年久的灰牆綠窗帶着斑駁的痕跡。這,這不是昨天他躲在棗樹的枝葉下看到的……,他盯着木法沙的臉,回想着這些日子朝夕相處的一切,禁不住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這個人難道是燕國人?

“那顏。”

木法沙看到了林杉驟變的神色,剛要對他說些什麽的時候,一個人從門裏走了出來,他對着木法沙做了一個手勢,嘴裏喊出了一個名字。那人身形高大,一臉的絡腮胡須,身上穿着燕國人的短袍。

“你是燕國人?”林杉身體退後一步,手下意識地伸進了自己的懷裏。

“這是哪來的小孩兒?”大胡子壯漢的褚國話說的生硬,瞪着林杉的眼睛裏滿是兇狠。

“阿瑪泰你先進去。”木法沙擡手制止大胡子,然後低頭平靜地看向林杉道:“我們不是燕國人,你信我。”

林杉自然聽說過遠在燕國的北方,是廣袤的草原,那裏生活着一群靠放牧為生的部族,褚國人叫他們“草原人”,他們卻有着自己的名字:喀爾喀人。眼前的少年就是一個喀爾喀人,還與自己同吃同睡了這麽多日子,林杉有些不可思議。木法沙并沒有跟他說太多,只是把他交給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将他帶進了一間屋子,他真的很想問問木法沙:你們為什麽會去豐都城,為什麽又找到百裏之外的一座小城。

木法沙不知道去了哪裏,他想要出去,卻被那不認識的男人“請”了回去。那人并不對林杉說什麽,只是指了指屋中的一張羅漢床,做了一個睡覺的手勢。林杉想要叫,卻又有些害怕,木法沙自從進了這棟小樓,仿佛變了一個人。自己如果再不知輕重地鬧,怕是要被捆起來堵上嘴巴了吧!說不定連小命也沒了。

午飯時木法沙沒有出現,送來的午飯林杉全吃了,無論發生什麽,一定先填飽肚子,這已經成為了他心中的準則,更何況飯食很不錯,比一路上啃幹糧喝涼水不知強了多少。到了掌燈時分,木法沙還是沒有出現,林杉心中似生了一團火,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心裏生出許多的後悔,後悔明知道這個人來歷不明卻還是跟着他出了豐都城,到了這裏,被他帶進這座院子,可是現在,唉,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半夜時分,林杉只覺身側一陣細碎的響動,他立即直起身體,卻被一條手臂又按回了床上,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好好睡覺。”那力道如此熟悉,那聲音也是如此的熟悉。他一個翻身手腳并用,死死扣住了身邊的這個人。木法沙身體一抖,卻沒有抗拒,就這麽任由他像只四腳蛇一般扒着自己。

一連數日過去,每日除了睡覺,一直看不到木法沙的影子。吃的好了,休息的地方舒服多了,林杉眼看着臉色好起來,消瘦的小臉蛋都鼓了起來。

這一日木法沙沒有一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吃過了早餐林杉發現木法沙還不着急走,于是假裝沒看見他,蹲坐在床前得踏板上掰手指頭玩。

“你過來。”

林杉擡頭對上木法沙正望着自己的一雙眼睛,心裏有些忐忑。他走到木法沙的面前。木法沙雖然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個子卻高,林杉站着比坐着的他高不了多少,兩人幾乎就是平視。

“我們明日就要上路了,一直往南,你……”

“又要甩了我。”林杉心想,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吭聲,只是一直盯着木法沙的眼睛。

木法沙猶豫了一下又開口:“我們送一個人去建寧,一路,不會安寧。你真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嗎?”

林杉依舊不做聲,眼中波瀾一起一伏。

“而且,人送到了,我……我就回草原了。”木法沙沒有往下說,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難道林杉一個河中人願意跟他去那遙遠的草原嘛。

“我有個舅舅在廬陵。”等了好一會兒,林杉終于開口了,“我只見過他一次。”

“我送你去廬陵,如何?”

林杉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聽着卻像是一聲嘆息。

次日,木法沙果然帶着一行人出發了,原來這處院子是一座客棧廢棄的後院。這一次每個人都有了新的打扮。木法沙頭上包着布巾,身着一身褚人的箭袖短袍,一看便是個俊朗的少年護衛,林杉頭頂束起兩個發髻,身上穿了件灰青色的布袍,整個一個小書童。餘下的人也都做仆從打扮,卻也不顯得維和,除了大胡子阿瑪泰,他說胡子是喀爾喀男人的臉,說什麽也不剃,木法沙也不強求。最後林杉終于見到了那個被背進這座院子的人,他是個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臉色蒼白,瘦骨伶仃,簡直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木法沙稱他為“魏先生”,對他很是恭敬有禮。他一臉的冷漠,話很少,看到了林杉這個突然出現的小童,也沒太多的表示出什麽。

這一回衆人是從客棧的正門出去的,穿過幾近的院子,到了前面,林杉終于有些興奮,原來他認出來這家客棧正是他們當年留宿許靈城時住過的,只是客棧的名字已經變了,難怪他找不到。先生帶着書童坐馬車,其餘仆從都騎馬,一行人就這麽大大方方地從許靈的南門出了城。

男人或許是病得太重了,坐在馬車眼睛總是似閉非閉的,臉繃得緊緊的,他幾乎很少搭理林杉,林杉也并不敢打擾他,實在無聊就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木法沙騎在馬上走在馬車的前方,修長的背脊随着馬兒颠簸一上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騎馬騎得這般自在的,就如同長在上邊一般。總是在林杉看的入神時,那病秧子男人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讓他不得不找出水葫蘆遞過去。

林杉看的出來,別看木法沙小小年紀卻是這一群人的頭領,除了那個病秧子男人,大家私下有時稱呼他“那顏”,而在外人面前都稱呼他“木公子”。

與之前風餐露宿住破廟睡破屋不同,這一回南行他們可以住客棧了,木法沙依然讓林杉跟他住在一起。對于這一點,林杉心裏很是滿意:“臭木頭疙瘩,終于不甩下我了。”

林杉是個小孩,客棧裏的夥計掌櫃自然不會給他單獨安排一張床,于是他跟木法沙一直睡一張床,外人看來都覺得兩人怕是一對兄弟。

這一夜外邊下了雨,屋子裏很是悶熱,林杉睡到半夜醒了,正想起來解個手,黑暗中卻摸不到身邊的那個人,他不禁一驚,正要翻身爬起來,一句“死木頭疙瘩”的抱怨還沒出口,卻只見隔着屏風有燈光閃動,又有人在說話,他連忙趴回床上,屏住呼吸仔細地聽。

“那顏,那小孩兒留着早晚是個禍端。”

“他不過是個小孩兒。”

“可是,梅先生囑咐過,咱們的行跡定要機密,不可讓人知曉,更何況那魏……”

“噓,你且駐聲。”

談話的聲音立即收了,林杉只覺光影晃動,兩人似乎向着床榻這邊走過來。剛才兩人的對話明顯是針對自己的,難道他們想要把自己……。難怪當初木頭疙瘩不肯說出他草原人的身份,難怪他一直想要甩下自己,林杉又悔又慌,這一回要是被他們發現自己聽到了他們說的話,只怕根本活不過今晚,慌亂中他連忙将頭埋下。

木法沙走到床榻前,舉起手中的燈籠往床裏照了照。床榻的裏側,男孩子睡得正香甜,枕頭已經被擠到了一邊,臉深深埋在床褥上,殷紅的嘴唇微微張開,口水流淌出來濕了一小片。

“還好。”木法沙的聲音。

“那……”

另一個人似乎要說什麽卻被制止。随即,林杉只聽見細碎的衣衫摩擦聲,光線暗淡下去,他那似乎已經不跳的心髒終于再次擂鼓一般地狂跳起來。這是算過關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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