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龍城
第五章龍城
湛藍的天空中一朵朵的白雲仿佛一團團的棉花輕輕拂動,喀爾喀草原上秋高氣爽,經過了一個夏季,膘肥體壯的羊群自在地在草地上散步,身姿矯健的駿馬抖動着鬃毛,肆意地在草場裏奔跑。
“公主!你回來了!”侍女麗娅端着一盆羊肉興奮地喊。
“麗娅,祖汗在嗎?”剛剛跳下馬背的敏敏額頭上還帶着汗珠,笑盈盈地問。
“在,正要吃午飯!”
“我陪他一起吃。”
“梅先生也在裏邊。”
“梅阿公也在?祖汗定是有要緊的事與他商談?”
“一定是。”
“木法沙阿哥怎麽不在?”敏敏疑惑地掃視了一眼王帳外。
“将軍出去辦事了。”
“那我先去看奶奶,回頭再來。”敏敏想了想,再次翻身上馬。
侍女麗娅目送着敏敏公主馬上歡脫的背影,咧開的一張嘴再也合不上。
龍城的集市迎來了一年中最繁華的時候,到處擠滿了穿着各異的人,各個都大包小包,推來搡去,這座燕國北境上離喀爾喀草原最近的邊陲重鎮一派生機盎然。喀爾喀草原上即将迎來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開食節”。
集市上的店鋪不多,幾乎全是擺攤的,就連酒館也多是挑着一個高棚下擺上桌椅便好。正值晚飯時間,集市上的還留戀着不少意猶未盡的人,高挑的白布棚下已然坐了個滿當,幾乎全是燕國商客打扮的男人。勞累了一天,認識的,不認識的,叫上一壺酒,就着香噴噴的羊肉,一邊喝一邊瞎聊。
“今年的人怎麽這麽多呀!”
“人多還不好,生意好還不好?”
“好呀,太好了呀!唉,就是沒料到,貨預備的不夠多呀!哈哈哈!”
“你們沒發現喀爾喀人特別多麽!”
“噓,小點聲。”
“怎麽!不能說喀爾喀人了?”
“喀爾喀草原上發生了大事,你不知道?”
“怎麽不知道,不就是阿勒達如今已經是納蘭國的禾汗了嘛!”
“所以呀!這個開食節喀爾喀草原上可是熱鬧了!”
“要不怎麽生意好呢!”
“那可不好說,你們不知道這邊……”說話的是個黑瘦男人,一雙眼睛左顧右盼:“據說新上任的北境巡查總督這幾日就到龍城,還不知道後邊會怎麽樣呢!”
“能怎麽樣,管那麽多!先把貨賣了是真的。”
“誰不知道他是怎麽當上這個巡查總督的!”
“你是為野利花抱不平嗎?”
“難道你希望他走?”
“他做巡查總督這些年北境才能如此平靜,咱們才能年年有生意做呀!”
“那又怎麽樣?人家有後臺,嬌滴滴在皇上耳邊吹一陣枕頭風不就把野利花給撤了。”
“哈~哈~哈!”聽到這裏衆人哄笑。
“你說這個宋宛兒長什麽樣子,把皇上迷成這樣?”
“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只眼?”
“那可不一樣,柳葉眉,桃花眼,水蛇腰,一走三道彎!”
“你說的那是妖精吧,哈哈哈!”
“難道不是嗎?”
“她叫宋宛兒,明明就是個褚人的名字,她這個哥哥叫紮罕?是親哥哥嘛?”
“當然不是了!據說宋宛兒的阿爹是個褚人,她阿娘是咱們大燕人。”
“原來是這樣呀!難怪,褚國的小娘們長得自然是漂亮。可是,一個褚人,皇上也能封她做貴妃?”
“怎麽不能!當年,先皇征讨褚國的時候抓回來不少公主皇妃的,據說除了自己享用,還分給了有功勞的将士們,咱們就是晚生了十年,不然也能享用享用呢!”
“美死你了!就你?”
“我怎麽不行,英雄不問出身。”
“啧,咱們大燕的女子難道不美?草原上的姑娘難道不美?”
“美!美有怎麽樣!你得娶得上呀!”
“哈哈哈!”
“你瞧着,等新任的總督一到,咱們就去草原上搶它一群姑娘。”
“你快閉嘴吧!這兩年你什麽時候還見過大燕用兵草原?過些日子就是草原上的開食節,這裏這麽多的草原人,你不怕被他們聽了去跟你玩命?”
“怕?怕個屁!這裏是大燕,草原人敢在這跟咱們粗聲大氣!”
“那能怎麽辦?如今的喀爾喀草原可今非昔比,如今的大燕也不是當年的大燕喽!”
幾個生意人邊喝酒邊閑扯,眼看着夕陽漸漸西沉,酒棚下也挑起了燈籠,無人注意的角落裏坐着個男人。頭頂上的皮帽耳朵拉到了底,遮住了他半張臉,深灰色的鬥篷依然遮不住他健壯的肩背。他一直獨自坐在那裏默默地喝着一壺酒。
一個青年走進酒館,直接走到角落裏,還沒等他開口,角落裏的男人擡起手将一把銅錢放在桌上,起身跟着青年出了酒家。夥計見他不吭一聲就走,想要叫,扭頭卻一看到桌上的銅錢便閉了嘴,他忙去收拾男人的那張桌子,喜滋滋地将銅錢一股腦裝進了懷裏,嘴裏還嘀咕着:“酒剩這麽多!”
“将軍,我們已經從總督府打探到了消息,紮罕昨日已經到了龍城,都說他馬上就會帶兵去草原,車帳馬匹都準備好了,校場裏這幾日很多士兵在列陣,看樣子他準備帶去不少軍隊。”
龍城的城門已經關閉,在西北的角樓下有座土橋,橋下的河水早已枯竭,陰影裏站着幾名男子,方才在酒家的青年對着那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悄聲說着話。
皮帽下,男子的一雙黑眸炯炯有神,沉默了些許道:“知道了,明日你就回去,将這個消息禀報三殿下,今日先在城中休息吧。”
龍城的客棧并不多,這幾日更是爆滿。幾名男子剛剛跨入龍門客棧的大門,小二遍迎了上來。
“爺,您回來了。我們掌櫃正要找您商量個事情。”
為首披着深灰色鬥篷的的男子沒有吭聲,邊上的青年回道:“小二哥有什麽事情?”
沒等小二開口,櫃臺裏的掌櫃已經轉了出來,滿臉堆笑道:“幾位爺都知道這幾日咱們龍城來的客人多,客房不夠住。今日有三位客人剛到,我們偏巧騰不出房。我想幾位爺住的兩間房都是套間,能不能煩請幾位委屈一下騰出一個套間給這三位客人,他們還有位女客,明日就有客人退房,再給幾位騰出一間好的來?”
這個時候哪一家客棧都希望能塞下更多的人,把這一年的銀子都掙出來,可是讓客人騰房卻并不是常有的事情,除非有人出了高價。
青年沒有回答,看向為首的男子,男子的目光轉向櫃臺的方向,櫃臺旁邊的桌子上果然坐着兩男一女,皆是褚人打扮。兩個男人中一個年長,大約四五十歲白面長須,另一個年輕的二十來歲,面孔瑩白,生的俊秀,旁邊坐的女子并沒有露出正臉,只見她烏黑的雲鬓遮擋住大半張臉,朱唇下露出一小段雪白脖頸,彎曲成一個極好看的角度。男人微微蹙眉,随後還是點了點頭道:“就依掌櫃吧!”接着便邁步走上了二樓。
掌櫃聽了男人的話,更加眉開眼笑,連忙招呼那新來的客人去了。
夜半的總督府一派靜匿,剛剛結束了夜宴,喝醉的和勞累一晚的人都睡得深沉。月光姣姣,一個身影跳過牆頭。書房裏隐隐有光影閃動,屋中人聽到門外木板地伸縮扭動的微響,立即熄滅了手中的磷火。門聲輕響,一個輕盈的身影閃身而入。一只磷火亮起,沿着書桌移動,慢慢靠近旁邊的箱子和書架,光亮所及之處,半張被蒙住的臉出現在陰影之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只握着磷火的手已經被擒住,磷火熄滅,随即一個沉重的身體将磷火的主人壓在地上,嘴早已被另一只大手捂住,根本別想發出聲音。突然門外有燈光閃爍,随即傳來說話的聲音。
一個聲音先是打了個大大的哈切,然後極不耐煩地說:“大人今日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報吧!”
“這是京中剛傳來的書信……”
“加急嗎?”
“沒有。”
“那還值得這麽晚送過來?先放書房呗!”
“是。”
腳步聲越來越近,感覺就在門口,書房裏的兩個人兩雙眼睛不由自主緊盯着對方。
“你別出聲,我放開你。”上邊的男人極低的聲音道。
下邊的那個用力點頭。
門被推開,一個提着燈籠的男人走進了屋子,總督大人的書桌上整齊依舊,他将一個信封放在了書桌上,随即一邊打着哈切一邊走出了書房,随手又将房門關好。
燈光漸遠,腳步聲聽不見了,門後的兩個人又跟商量好的一般同時奔向書桌,兩只手各自抓住了書信的一角。
“你再搶?要撕了!”強壯的男人聲音低沉而急促。
另一個人卻不出聲,手依然緊緊抓着信。
兩人又一起滾倒在地上,依舊是高大壯碩的那一個壓住了瘦削精幹的那一個。兩只手卻都沒有松開信封,下邊的一個一把撤下上邊的人包頭的黑布。窗紙上透過的月光勾落出一顆男子圓潤的腦袋。
“你是草原人?”下邊的人強壓着聲音,說的是喀爾喀語。
上邊的男人猛然一愣,抓住信封的手不經意地虛了一下,信被下邊的人一把抽走,轉眼就消失在他的袖筒裏。
“你也不是燕國人。”上邊的男人聲音低沉渾厚,壓住下邊那一個不放,他說的卻是褚國話。
下邊的人也是一愣,随即立即用燕國話道:“我們這麽僵持也不是辦法,不如一起看信?”
磷火之下,信封的下端被一根針一點一點撥開。裏邊只有一張信紙,信紙上只寫了短短幾句:淑妃有孕,務必壓制納蘭,重獲陛下青眼。看信的兩雙眼睛無意間對視了一眼。
天下皆知如今的燕國皇帝寧令昙,一直無子,這已經是他的一塊心病,也是燕國朝野最敏感的一件事情。
夜色更加深沉,一高一矮兩條黑影翻過圍牆落在總督府後牆根下。
“都出來了,你還抓着我幹嘛?”月光下,小個子的一雙水氣盈盈的大眼睛睛瞪着抓住他手臂的人。
“你剛才用什麽東西沾的信封?”那高大的男子說的卻是褚國話。
“……”
“你是大褚人?只有褚人才用這種東西。”
“各取所需,何必多問!”話一出口,他只覺自己手臂上的那只大手更緊了幾分,于是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珠死死盯住抓住自己的人,滿眼都是:又沒吃你家大米飯。他伸手去掰那人的手指,卻被另一只手一把撤下了蒙面的布巾。方才說話的聲音低啞,眼前的卻是一張光潔清秀的面龐,銀白的月光下宛如一塊美玉。不等高大男人反應,一拳正中胸口,卻硬梆梆地被彈了回來,美人更加氣急敗壞,一低頭一口咬在那只抓住他的手背。
“咝~~~”那只手終于不情不願地松開了。
美人乘機抽手,推開高大男人,起身撒腿就跑。高大男子卻沒有追趕,他望着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手輕輕捂住剛剛被咬過的地方:“褚人怎麽都喜歡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