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食節
第六章開食節
“木法沙阿哥!”
盛裝的敏敏正笑盈盈地望着木法沙,眼前的姑娘亭亭玉立,再不是那個纏着祖汗帶她去釣魚,拉着木法沙教她騎馬的小丫頭了。
“敏敏公主。”木法沙微笑着對姑娘行禮。
敏敏的身後是正在對他微笑的阿勒達。
“大汗!”木法沙将右手放在心口,低頭躬身。
看着面前這個自己收養的孤兒,如今已然長成了一個俊逸健碩的草原漢子,阿勒達的眼中滿溢着熟悉的喜悅與溫情,嘴角泛起抑制不住地笑意:“走,跟我去大氈帳。”
豪華的大氈帳裏正舉辦着一場盛大的宴會,開食節的慶典剛剛結束,喀爾喀的族長們聚集在這裏,主坐上,草原的君主阿勒達用手中的羊角刀在烤全羊的背上劃開一個十字,割下第一塊羊肉送到身側的王妃唆魯禾的口中,之後烤全羊被擡下去分給衆人,宴會正式開始。阿勒達舉杯,氈帳中的族長們亦舉杯,向他們尊崇的“禾汗”獻上無上的敬意。
坐在主坐右側的燕國的使者,新任的北境巡查總督紮罕眉頭緊蹙,氈帳中氣氛熱烈,他卻有種被冷落的尴尬。兩輪敬酒之後,阿勒達終于轉頭舉杯向他致意。
“來使可喜歡這羊羔肉?”阿勒達的聲音深沉而平和。
“尚可。”紮罕舉杯,嘴角挂着一絲不以為然冷笑。
“來使此來正是時候,趕上我們喀爾喀草原上的開食節,就好好享用我們草原的美酒和佳肴吧!”王妃向紮罕點頭道。
“多謝王妃。”聽到王妃的一番話,紮罕一下子好像變了一張臉,不住地點頭,眼睛卻瞟向王妃身邊坐着的敏敏公主。
突然他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側頭正撞上兩道鋒利的目光。阿勒達身後站着一名年輕男子,他身材高大腰板挺直,頭上沒有戴氈帽,頭發短的露出了頭皮,耳畔墜着銀環,鬓邊下颌留着喀爾喀漢子常見的短須,一雙鳳眼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紮罕不由地打量他兩眼,這人一身銀灰色錦袍,腰系一條暗紋繡花的腰帶,完全不像普通的近衛武士,他心中納悶,卻也被這兩道目光射的渾身不自在。
“大汗,因為有了您,我們喀爾喀人才能征服西貢國,才能報了我們喀爾喀人世代的仇恨!您就是我們草原上的雄鷹,是我們的神!” 這時有人站出來向阿勒達敬酒。阿勒達高興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大汗,願長生天保佑我喀爾喀人,保佑我們的禾汗健康長壽!” 有人跪倒在地,用頭顱緊貼在地,向阿勒達表達敬愛之情。阿勒達再一次将杯中的酒喝幹。
坐在一旁的紮罕眼皮不禁一跳一跳。阿勒達剛剛率領喀爾喀人征服了草原西邊的西貢國,草原人與西貢人為争奪牧馬的草場常年征戰,世代為仇,然而這些仇恨都敵不過當年燕國人殺死阿勒達的祖父。他如今剿滅了西貢人,将他們趕入西邊的沙漠,一向有仇必報的他,對大燕又将是一個什麽樣的态度呢?如今日益強大的納蘭國無疑是燕國最大的一塊心病,想到這些他不由得神色凝郁。
“禾汗。”紮罕舉起手中的酒杯面向阿勒達。“恭賀禾汗征服西貢。”
阿勒達也對紮罕舉杯,卻沒有說話。
“喀爾喀草原歲貢大燕,如今西貢國已滅,禾汗何時赴北郡将西貢國主印信呈與吾主呀?”紮罕此話一出,四座的納蘭國的貴族一下子都不言語了,面色嚴肅地盯着他。
終于開口了。阿勒達微微一笑,将杯中酒飲盡道:“那要燕皇許我入關方可呀!”随即哈哈大笑。
帳中人也都哈哈笑了起來。早在阿勒達用兵西貢國之前曾欲入燕都納貢,卻被擋在了都玉關外,當時還只是喀爾喀大汗的阿勒達二話沒說,帶着所有貢品直接返回了草原,連個銅板也沒給留下。那之後草原便對給與燕國的納貢裝聾作啞,此時紮罕又提及納貢,擺明了又要以上國的威勢壓制阿勒達,然而此消彼長,如今的燕國與納蘭國早已不是多年前的形勢,衆人哪裏肯服。
見衆人哄笑,紮罕的臉色變得甚是難看。這時有人走到紮罕的桌前向他敬酒,賀他新任總督之職。音樂響起,一群喀爾喀的舞姬在氈帳中間跳起了舞蹈,美麗的舞姬舞到紮罕的身邊為他斟酒,一時之間,剛剛還陰沉着一張臉的紮罕被美女包圍,心情略微緩和,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進肚子裏,頭也暈乎乎的。
氈帳裏的氣氛達到了熱烈的高潮,歌舞聲,歡笑聲,行酒令聲充斥了每一個角落,就在所有人不經間,一名仆役悄悄走進氈帳,他與阿勒達身後的男子耳語幾句便退了出去,男子躬身在禾汗的耳邊低語,禾汗撇了一眼右邊已經空了座位,紮罕早已被人拉入了正在跳舞的人群中。
阿勒達走出氈帳,已經有人将他的坐騎牽了過來,他扭頭對身後的男子道:“木法沙,你說他們已經到了王庭了?”
木法沙點頭道:“是,梅先生已經在禾汗的宮帳了。”
“走,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們。”
納蘭國禾汗的大帳并不奢華,厚厚的地毯上擺放着幾張桌案,桌案下方鋪了柔軟厚實的氈墊。梅光玄坐在主坐下手的桌案旁向坐在對面桌案後的中年男子敬茶。
男子一身褚人衣着,長髯捶胸,舉止文雅有度,他似很喜歡面前的這碗奶茶,輕輕啜飲,眼中的笑意沁出眼角變成一條條細細的皺紋。
“幾年未見,沈大人別來無恙。”梅光玄微笑道。
“梅先生還是風采依舊。”男人眼中閃爍着無法抑制的光彩,臉上笑意更濃。
“怎麽可能不變,看自己看不出來,看到年輕人就知道自己是老了。”說着話,梅光玄将眼光投向沈大人身後跪坐的兩個年輕人。
“這兩個是我的學生,他們是第一次來草原。”沈大人随着梅光玄的眼光掃一眼自己身後,微笑道。
“沈大人的學生,難怪都這麽風神俊逸。”
“梅先生謬贊了!”沈大人的眉眼間洋溢起喜悅,這喜悅中竟微微含着些羞怯。
兩人正聊着,大帳的門簾挑起,阿勒達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木法沙。屋中的人一見是禾汗,立即都起身上前行禮。
“許久沒有見到沈大人了,這次趕上了我們喀爾喀草原上的開食節,要多留些日子呀!”阿勒達笑道。
“大汗風采依舊,就如同當年呀!”沈大人躬身行了一個喀爾喀人的禮節,他身後的兩名年輕人也同樣行禮。
阿勒達身後的木法沙眉梢微動,眼前的中年男人不正是龍門客棧中的那個長須的褚人,而當目光落在沈大人身後的兩名年輕男子臉上時,木法沙微不可察的怔愣了一下,其中一人似乎就是在總督府裏的那名黑衣人。在客棧裏明明是兩男一女,而眼前這男人長得如此标致,難不成是女扮男裝?
木法沙心緒微動,那俊美男子卻仿佛從未見過他一般,目不斜視。
“沈大人此次前來定然有重要的使命吧?”客套幾句之後,阿勒達開門見山地問道。
“大汗威名遠播,陛下遣沈昱來敬賀禾汗統一草原建立新國。”沈昱話畢,向旁邊使了一個眼色,身旁的另一名年輕男子送上了一只錦盒。
木法沙從年輕男子手中接過錦盒,打開呈到阿勒達的面前,錦盒裏是一個冊子,想必是一份禮單。阿勒達打開看了看笑道:“沈大人,跋山涉水,能帶着這份心意到達草原實屬不易呀。”
“吾皇心意,能得大汗體諒,何其所幸。”沈昱躬身道。随即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信封用兩道火漆印封口,他又道:“吾皇另有一封國書要呈予大汗,請大汗親閱。”
這次簡短會面後,阿勒達便命木法沙安排沈昱一行住在了自己的宮帳,外邊侍者來報,開食節大宴已然結束,燕使紮罕大醉,已經被送回自己的營地。阿勒達沉默無聲,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端倪。
“大汗可是顧慮紮罕?”梅光玄坐在燈影裏,聲音輕緩柔和。
“十二年前,你可曾想過,他們會同時來到我的王庭,與我博弈得失利弊。”
“大汗神武非凡,鴻鹄志向,不過十二年,波詭雲谲,有如今的局面,皆為天意。”
“十二年前,燕國出乎預料攻陷褚國的都城時,褚國皇帝皆成囚徒,不過十二年,李誕不但在樂安重新南褚,還與燕國分庭抗禮,不能不說他也是個人物。”
“此次他派密使來草原,極盡慫恿,只在挑起我們與燕國的争鬥,自己卻不出一兵一卒,若是十二年前的褚國在他手中,也斷不會到險些滅國的地步。”
“确實”
“相比之下,燕使還是氣勢驕橫,混不知道自己的麻煩。”
“可惜了,如果當年的寧令臺還在,定然不會任用這樣的蠢材。”
“自從烏金子死後,燕國內亂數次,又南征失利,朝中佞臣輩出,官場驕奢淫逸,這正是長生天對我們納蘭國的恩賜呀!”
阿勒達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凝聚在眼前的桌案上,似有所思。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梅光玄深知這位威武雄健的草原霸主有着怎樣堅韌不屈的性格和怎樣的勃勃野心,他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即使在十二年前,燕國人百般欺壓下喀爾喀人都未曾束手待斃過。
“你身子不好,早歇回去歇息吧。”阿勒達似想起了什麽,對梅光玄道。
“多謝大汗關懷。”梅光玄颔首。
喀爾喀人世代生活在草原,帳篷就是他們的屋子,而首領的宮帳其實是指包括他身邊所有親衛等人所住的大營。阿勒達安排沈昱住在自己的宮帳,是為了避免他們撞上還未離開草原的燕使紮罕,同時,也更方便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一點木法沙心中自然明白。
夜靜更深,大氈帳中的宴會早已散盡,禾汗的宮帳也是一片寂靜。
“蒙戈将軍!”巡營的士兵向迎面走來的木法沙行禮。
木法沙點頭,看到了木法沙,士兵們知道,今日大汗必定宿在了自己的宮帳,有木法沙在,他們都更覺安心。
天空中星星眨動着眼睛,一輪殘月在雲朵裏穿行,忽明忽暗,木法沙坐在篝火旁,四下靜匿的草叢中秋蟲正在鳴叫,眼前燃燒的木柴不時噼啪作響。忽地木法沙翻身蹲起,一陣細碎的沙沙聲讓他的神經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一個黑影從一座帳篷竄到下一座帳篷,細碎的聲音斷斷續續時起時落。木法沙抽出彎刀,跟着聲音追了上去。奇怪,黑影去的似乎并不是大汗的寝帳,反而是在往宮帳之外的方向移動。木法沙快步追上去,在營門處将黑影按倒在地,彎刀雪亮的鋒芒抵住那人的脖頸。然而還未開口喝問,木法沙便突然覺得。側後方一股勁風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