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得救
第十章得救
林墓醒來時并不知道是什麽時間,他一動就感覺渾身的疼痛。
“別動,你在發燒。”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居然說的是褚國話。他勉力睜眼眼四顧,眼前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滿是皺紋的一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阿銀伯,我……我這是怎麽了?”林墓虛弱的聲音問。
“你在暴風雪裏暈倒了,現在沒事了。”老漢說話時,手握着林墓的兩只手不停地搓,他立即用力想要将手抽回,随即只覺得手指上有種刺骨的癢,想要去抓撓,卻動彈不得。
“別動,你的手凍僵了,不能直接烤火。”林墓勉強低頭,發現老人再用雪搓他的手,自己的一雙手也凍得通紅。
“大家,投石機……”
“都回來了。”
“對不住,投石機壞了,我不該讓大家今天去試……咳~咳~咳”林墓說有點着急,禁不住一陣咳嗽。
阿銀老漢幫林墓順氣,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道:“林博士,你好好修養,你才來了幾天呀,哪裏知道暴風雪的厲害,能保住命就算是長生天保佑了。”
林墓咳的投入,幾乎擡不起頭,心裏更覺得不是滋味。
林墓突然想起了什麽,猛然抽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卻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不是出門時穿的那件。阿銀老漢先是一愣,接着忙伸手到他的枕旁拿起兩樣東西遞到他的手上,一個紙本子,一只布袋。林墓的手還是僵硬的,想要去抓兩樣東西,卻怎麽也抓不住。
“等好了再看吧。”老漢幫他把東西再次放到枕邊。
這次試炮失敗讓林墓心中有些沮喪,好在他已經找出原因了。林墓伸出僵硬的手摸了摸紙本,蒼白的臉上浮起勉強的笑容。“謝謝阿伯。”
阿銀老漢沒有回答,只是拿起林墓的手繼續搓。林墓正要再問些什麽,帳篷的門突然打開,門簾被挑起,一名軍官走了進來,來人看了林墓一眼,行禮道:“林博士,将軍讓我帶個人來,由博士發落。”
林墓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兩個士兵從門外拖進來一個渾身蜷縮成一團的人,那人的身體一直在哆嗦,林墓吃驚地望向那人。
“林博士,你饒了我吧,我就是一時糊塗呀!”那人開了口,原來是營頭。
“你只說你都幹了什麽。”軍官低吼。
“我,我只是,我只是……”營頭神色閃爍,支支吾吾。
“你不說,我可以替你說。”
“我說。”窺一眼軍官的神色,營頭瑟縮道:“我明明知道今日天氣有異,卻,卻欺你不知,慫恿你帶着軍匠出營試炮。”
……
“我,我沒想到……”
“你沒想到?”軍官不等營頭說下去,厲聲打斷他。“你沒想還是沒做?你是自己都說出來還是我替你都說出來?”
“我說。”營頭的聲音裏帶着祈求,“我一開始是沒有料到這場風雪來的這麽猛,你只想着起了大風應該對試炮不利,可是風雪大作,我就,我就動了殺念。”
林墓只覺得額角亂跳,腦袋裏似有個東西在交合的疼。
“我不敢,我就是一時糊塗,我……”
根本不用琢磨,林墓明白,為什麽一直對新的投石機冷眼旁觀的營頭今日卻這麽積極配合他們試炮,為什麽試炮還沒結束,他就說自己身體不适急着要回營。自己後背上那一記重擊難道也是他的所為?林墓看着地上跪着的營頭,深深蹙眉。
“帶下去,等明日風雪停了押去王庭。”軍官命令道。
“将軍,将軍,我是一時糊塗,再不敢了!打這個營建起來我就在這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兩名士兵托起營頭,他卻苦苦掙紮不肯就範。
“等等。”林墓直起了身體。
“你?”本已怒不可遏的軍官被林墓的喊聲驚住。
“你這麽在意軍器營,你可明白,軍器營是否能造出投石機對于大汗有多重要嗎?”
“我,我明白。”營頭哭着垂頭道。
林墓轉向軍官:“将軍,我有個請求。”
“博士,請講。”軍官對營頭怒目,對林墓卻很是和藹。
“我現在身體不便,我想讓他帶領軍匠們改造投石機,就當他是将功折罪,如果改造再出問題,再懲處他,行嗎?”林墓渴求地望着年輕軍官。
軍官面帶難色,還沒等他說話,營頭已經以頭搶地,磕頭不止地哭喊起來:“交給我吧,我一定做到!”
良久,軍官踟蹰道:“須得請示将軍。”
林墓明白,他說的将軍指的是木法沙。說來也是奇怪,這個人平時總往軍器營跑,如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卻不見個人影。
這一夜,林杉睡得很不踏實,夜裏一直夢魇。夢境中他在風雪中掙紮,只覺一個身影将自己抱在了懷裏,好有力量的臂膀,竟然有些似曾相識。第二日天空放晴,林墓醒來時燒已經退了,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他的手凍傷了,背上還有傷,暫時還不能起身。他将重新計算好抛杆尺寸以及懸箱配重交給軍匠們,不知道年輕軍官如何向木法沙禀報的,營頭還是被放回了軍器營,他帶領着軍匠們改造投石機,軍器營的大帳再一次熱火朝天,燈火通明。
敏敏不知道是怎麽得知林墓受傷的消息,竟然跑來了軍器營,而且帶來了冬衣和許多吃食。這讓軍器營裏的軍匠們禁不住地歡悅。
“林阿哥!”
敏敏進入帳篷,一聲呼喚讓坐在桌案旁的林墓着實吃了一驚:“公主,你,你怎麽來了?”
他正要起身,卻被敏敏一把按住。
“你遇到暴風雪,差點送了命?”敏敏看着臉色蒼白的林墓問道。
“哪有那麽可怕呀!”林墓望着一臉純真的公主笑道。
“木法沙阿哥說,把你救回來的時候,人都凍成冰塊了。”敏敏看着林墓依然紅腫着的手埋怨道。
林墓眉梢不可察覺地微微一動:難道是他救我回來的?他醒來後曾經問過阿銀伯,是誰救他回來的,阿銀伯只說,自己被找來照顧他時,并沒有看到有其他的人。
林墓又想起了什麽,道:“大汗……”
“你放心,祖汗并不知道,是前日暴風雪,我在祖汗那裏沒有見到他,後來得知,他一夜未歸,追問之下,他迫不得已跟我說了。”公主見林墓松了一口氣,又問:“你們中原人從未見過這樣的風雪吧?”
林墓搖了搖頭。
“其實這樣的風雪還算小的,總算沒有凍死牲畜,過些日子,我們就要遷到南邊的草場去了,離你們就更遠了。”
“遷走?”
“是呀,我們草原上的人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一個地方放牧,奶奶說,只有不斷地搬家,長生天就會讓我們的草場更肥沃,讓我們的牲畜更健壯。”
林墓望着這個活潑漂亮的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不禁有些失神。
敏敏見他發愣,忙又解釋道:“你不用擔心,木法沙阿哥會派人給你們送吃食的。不過過些日子我也要回我父王那裏去了。”
“公主不在王庭住了?”
“嗯,祖汗讓我趁這幾個月回去看看我父王和阿娘。”敏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
“為何要趁這幾個月?”
“趁我出嫁前。”敏敏的臉頰浮上一抹紅暈。
看着敏敏羞澀的樣子,林墓笑了,卻笑的有些凄涼,似想起了什麽,眼裏蕩漾起一抹水光。敏敏擡眼看到他的樣子心裏也是一動,抿了抿嘴,還是問了出來:“林阿哥,你是不是很喜歡我,是不是不想讓我出嫁呀?”
“……”
林墓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這是誰家的姑娘,這臉大的,一時之間竟讓他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敏敏失望地嘆了口氣道:“唉,我就跟你開個玩笑,你們中原人從來都不愛說真心話,我要是這麽問木法沙阿哥,他定然說:當然了,全天下的兒郎都不配娶我們小敏敏。”
“哈~哈~哈~”林墓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阿哥,難道你不是這麽想的?”
“是,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們中原人就是口不對心,你們對心上人也是這般扭捏的?”
“啊!哈~哈~,沒有。”
“沒有什麽?”
“阿哥又沒有心上人。”
“真沒有?”
“沒,沒有。”
“唉,真是可惜了,你長得這麽好看,也沒有心上人。”敏敏失望地搖頭。
也?還有誰這麽讓公主操心。一個念頭晃過林墓腦海。
“木法沙阿哥也沒有心上人,你要真是個阿姐,該多好呀!” 敏敏嘀咕一句。
林墓有些哭笑不得。
林墓的傷漸漸好起來,與此同時,投石機的幾處問題也被一一改進,終于在它投出的石頭将山壁上的積雪轟然撞落的時候,贏得了所有人的歡呼。軍匠們終于心服口服地開始按照林墓的圖紙成批地打造起了新型重武。
入冬已久,徒赤并沒有依照約定将金鷹和馬匹送往龍城。紮罕竟也沒有再帶兵進入草原來讨要。他當然來不了,因為燕國的國都北郡傳來消息,燕皇寧令昙駕崩了。
寧令昙生前勤懇耕耘,卻并無活下來的子嗣,臨終前竟得知自己的淑妃有孕,他卻終究沒能堅持到胎兒降生。病榻之上他召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寧令宗憲,将皇位傳給他,并讓他起誓:如若淑妃産下男嬰,定要禪位于他。宗憲自是悲痛欲絕,指天畫地,無有不應。
說來奇怪,自那一場暴風雪後,草原上雖然頻頻降雪,卻再無風暴。喀爾喀草原上的牧民自是歡喜,因為這樣的氣候預示着來年定然草場茂盛,牲畜肥壯。
這一日,阿勒達剛剛回到自己的寝帳,有侍從遞上一封書信,信上說,燕使不日将抵達王庭。該來的終究要來。
幾日後一隊旗幟鮮明的人馬抵達了納蘭國的王庭,果然是燕國的使臣。燕使到達之時卻并沒有等到納蘭國禾汗的列隊迎接,不禁氣惱萬分。一向以來燕國派來的使臣被敬為上使,他們也都是無比的傲慢,從來沒有把草原上的粗野蠻人放在眼中。如今竟然遭到如此冷遇,心中已是萬丈的怒火,躁動的如同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一刻也不能安坐,只在大帳中踱來踱去。
幾乎快到晚飯的時候,突然聽見帳外馬嘶,有人高喊禾汗駕到,再不能平息的怒火幾乎竄上額頭,燕使站在大帳中間,滿臉的氣勢洶洶。突然,帳簾分開,禾汗阿勒達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燕使正襟,直直盯向闊步走進大帳的阿勒達,口中高喊一句:“吾皇聖旨,納蘭國禾汗阿勒達跪下接旨。”
阿勒達闊步走到燕使面前,滿臉肅然,卻沒有下跪的意思。他雙目炯炯,似兩團火焰灼着燕使,燕使被瞪得不由自主地氣短,再不能喊出一句。
半晌阿勒達沉穩的聲音響起:“新皇何人?”
燕使一下子被阿勒達的氣勢壓得反應不過來,結巴回道:“吾,吾~皇,寧令宗憲。”
“呵!”阿勒達笑出聲道:“我當是誰。”
“你,你,如此無禮。”
“我以為天子只有天上的人物坐的,不想竟然也有庸才。”
阿勒達的話引得他身後的侍從們哈哈大笑,燕使的臉色一片鐵青,正欲發作,卻見侍從們的右手都握在腰間彎刀的刀柄上,他狠狠咬牙道:“禾汗,你,你……”
阿勒達嗤笑一聲,轉身不再搭理他,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向帳外走去。出了大帳,他翻身上馬,侍從們也跟着他上馬,絕塵而去。
燕使愣在帳中,良久快步追出,阿勒達早已遠去,眼前只有馬蹄踏起的一片雪霧,他恨恨握拳,卻是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