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禾汗重傷
第十九章禾汗重傷
夕陽沉落,天際灰黑的雲朵半遮着殷紅的晚霞,阿勒達端坐在坐騎之上,黑盔黑甲與那即将壓下來的夜色遙相呼應。連日來攻擊各個城門的士兵大多是燕國降兵,而今日攻擊北門的卻是真正的納蘭勇士。沒有人能看到這位領袖的表情,然而每一個人都能想象那表情,他的兒郎們絕不會吝惜生命,就如同現在站在護城河邊的身影一樣的不可動搖。
天馬上就要黑了,雙方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納蘭士兵瘋狂地沖擊着城頭,而城上的燕國士兵也同樣感受到的從未有過的巨大威脅,拼死抵抗,城頭上一片慘烈的厮殺。
就在這時,梁王親自率領一支禁軍來支援北門。已然停止的火炮再次轟鳴,城頭的飛驽也沒頭沒腦地射向護城河岸。突然河岸上一陣驚叫混亂,天幾乎全黑了,納蘭軍依然沒能攻破城頭,不得已收拾殘兵退回了大營。
“大汗怎麽樣了?”渾身浴血的木法沙正要沖進阿勒達的寝帳,卻被幾名近衛擋在了帳外。
“将軍莫急。”梅光玄從帳中走了出來,示意近衛不要阻攔。“随我進來再說。”
寝帳中三王爺徒赤和巴音已經站在裏邊,阿勒達雙目緊閉,躺在卧榻上沒有一點聲氣。
“大汗脖子受了重傷,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巴音的話像一把刀子紮在木法沙的心口。
“大汗!”木法沙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都怪我。”
徒赤想要拉起木法沙,木法沙卻怎麽也不肯起來
“将軍莫要再自責了,我也阻攔過大汗,可是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商議。”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梅光玄此時眉頭也擰成了一團。
“大汗,他……”木法沙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的大汗,山岳一般的存在,他不能想象,如果大汗倒下了,再也不能起來了怎麽辦。
“我已經和巫醫從大汗的傷口取出了碎片,可是他傷口太深,一直還在流血。”梅光玄深吸一口氣,仿佛不如此他便無法支撐着說下去。“如今最要緊的是大汗性命,可是巫醫已經沒有辦法了,燕軍已将北郡周遭堅壁清野,如若四處尋醫只恐走漏了消息,全軍受制。”
“可是,大汗的性命更加重要呀!”木法沙看一眼床榻上的阿勒達,想要再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難道他不知道大汗的性命更加重要嗎,梅光玄忍了忍,此時如若讓北郡城中的燕軍知道大汗的傷勢,燕軍勢必出城反攻,到時候伐燕大計功虧一篑還在其次,納蘭大軍未必可以全身而退,這樣關口,每一步都生死攸關,他要控制住這個局面,他不能辜負了阿勒達的信任。他輕拍木法沙的肩膀,他想要安慰,卻找不出可說的詞語。
大帳中一片死寂。
“梅先生。”帳外有人輕喚。
梅光玄打起精神走到帳外,說話的是一名近衛,他的身後站着的竟是林墓,梅光玄心中一驚:怎麽連他也知道了!
并不能怪阿勒達的近衛軍封鎖消息不嚴,林墓并不是打聽來的消息,而是親眼看到阿勒達落馬的。自從那一日在投石機的炮陣上受到了打擊,林墓再沒去找過木法沙。他有些怨恨,卻不知道怨恨什麽。木法沙不叫他靠近戰場,他就只能對着投石機的圖紙發狠,可是要做出力量更大的重武,卻不是幾天的時間就能完成的。一連幾日他遠遠地觀察燕國人從城牆上發射的武器,着實有些出乎意料。按說要比制作精良,天下沒有比的過大褚工匠手藝的,更何況他還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的機械設計方面的高材生。然而褚國軍器精良巧妙,卻不及燕國軍器雖然簡單粗暴,反而更加兇悍實用。他從未見識過如此規模的戰場,如今看來反倒是他太過傲慢,太過固步自封了。
今日,他本也和燕國人一樣,以為西門的攻擊很快就要結束,卻不想正好看到阿勒達率領人馬攻擊北門。天色黑暗,這一輪的攻擊反而比哪一次都更加激烈,他也禁不住跟了過去。
“梅先生,我有話要跟你說,能讓我進去嗎?”林墓的目光懇切,梅光玄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進入寝帳,林墓正看到滿眼血絲渾身血污的木法沙跪坐在阿勒達的床榻邊,這個姿勢讓他的一向高大挺拔身形一下子變得無比脆弱,林墓吃驚,那個桀骜冷靜的男人,竟然一下子變得仿佛無力的孩子一般。
林墓看了一眼卧榻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阿勒達,帳中人都也看着他,眼中努力掩飾着煩郁之色。
林墓從懷裏掏出了兩只瓶子,遞到了梅光玄的面前:“梅先生,我這裏有消炎止血的特效藥白撒,想必大汗正需要它。”
一聽到“白散”兩個字,梅光玄的眼睛亮了亮,眉頭也舒展了一下。帳中旁人不明就裏,他卻深知此藥,白散是大褚仙醫何呦所制秘藥,止血消炎有奇效,此藥秘方概不外傳,因此數量極少,只怕如今的南褚宮中才有一些。眼前這個年輕的褚國公子怎會有這麽珍貴的藥材?
梅光玄心中正在思忖,林墓又舉起手中另一支瓶子:“白散雖然有奇效,但是也要傷口不感染。所以先要用這個仔細處理。”
感染???什麽意思?
幾雙好奇的眼睛落在林墓臉上,林墓有些尴尬,他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超綱,忙輕咳一聲解釋:“嗯,就是嚴格清理,防止傷口發炎。”
阿勒達的傷口很深,正好在鎖骨下方的凹陷處,這個地方本就是傷口不易包紮止血的無底洞,更兇險的是這裏藏着一根要人命的大血管。林墓看了一眼傷口,偷偷松了一口氣,幸虧阿勒達身體強健肩膀處的肌肉厚實,應該沒有刺破頸動脈。
“幫忙按住禾汗的身體。”林墓努力讓自己的口吻不容置疑。
兩名親衛看了幾眼梅光玄的神色,得到首肯後上前按住阿勒達的雙臂。
林墓打開手中瓶塞,将裏邊透明液體倒在阿勒達的傷口上。一股刺鼻的味道鋪面而出,衆人心中那句“這不是酒嗎”的話還沒出口,躺在床鋪上的阿勒達卻被劇烈的疼痛刺激,身體扭動,口中模糊地發出一聲悶哼。
“大汗!”木法沙急急地呼喊。
一瞬間,阿勒達微微睜開眼,看了一眼周圍,他極力克制住傷口的疼痛,蒼白的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
“林墓,你……”木法沙兩眼通紅,直要去抓林墓的手。
“嚷什麽!”林墓可不給他發脾氣的機會,他美麗的眼睛一反常态地變得冷厲無比:“一定要先清洗傷口,這個東西叫酒精,我目前只有這一瓶,非常寶貴,再做需要些時日,你且邊上呆着。”
“這不就是酒麽?營中多的是。”木法沙被林墓一句話吼的愣着沒敢再動,旁邊的巴音卻不樂意了。
“這個不是普通的酒,酒的濃度不夠,必須用這個。”林墓努力不讓自己的話再次超綱,看到木法沙被自己一句斥責,竟然不再亂動,心裏這幾天憋得氣都疏散了些。
酒精沖洗的過程中,傷口依然不住地流出鮮血,随即林墓在阿勒達的傷口上一層一層地撒上白散,奇效發生了,在第三層白散蓋上去時,血不再滲出來了。衆人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來。
那一晚,北城險些失守,寧令宗憲吓得不輕。這樣下去,不出幾日,北郡定是保不住,屆時他這個大燕君主也要落得身首異處的結局。他又氣又怕,在自己的寝宮大發雷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納蘭軍攻城的勢頭有增無減,隆隆的炮聲,隐約的喊殺聲穿過北郡一條條的街巷,傳進高牆包圍着的皇宮,就在燕國皇帝的神經接近崩潰之時,宰相胡突求見。
“陛下,阿勒達派來使者,帶來诏書,請陛下……”
胡突剛剛把诏書捧出來,本來滿臉頹喪的宗憲立即直起了身子。太監忙将诏書呈給燕主。阿勒達的诏書語言簡潔,口氣卻很不客氣,意在質問寧令宗憲這只籠中鳥甕中鼈接下來意欲何為。
“這個阿勒達,他到底要朕如何?”宗憲雖然心中又氣又恨,對于質問卻毫無辦法,他的膽子早就吓破了。
随後在仁政殿上再次吵成一片。這一次梁王一改之前地默默無言,力主決戰。然而幾乎剩下地所有人都是一邊倒地想要與納蘭禾汗議和,督元帥寧令兩叉只冷眼旁觀不發一言。其實何須商議,寧令宗憲心中早想議和,一看這麽多臣下支持,他仿佛吃了定心丸,根本不關心梁王說些什麽。立即派遣使節出城與阿勒達議和。
當燕國使臣戰戰兢兢走進納蘭大營時,迎接他的是三王爺徒赤。雖在軍營,納蘭禾汗卻并沒有怠慢了使臣,士兵吹響古角,使者被請入了議事大帳。對于久聞大名卻第一次得見到納蘭禾汗真人的燕使幾乎不敢擡頭多看正位上的阿勒達,自然也沒能發現阿勒達有什麽異樣。禾汗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傅臣納古臺宣讀的議和款項,每一條聽的燕國使臣都蹙眉不止,這哪裏是議和,純屬招降。納蘭國主至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這讓本來就惴惴不安的燕使更加憂心忡忡,只能先答應回去禀明燕皇,随即逃跑似地跑回了北郡。
自燕使來過後,納蘭軍暫停了攻城的攻勢。林墓依舊每日傍晚都要去阿勒達的寝帳,阿勒達依舊卧床,那一日在大帳中的不過是個替身。每次林墓去梅光玄必在,有時也會遇到三王爺徒赤,有時是其他的将領,然而一次也沒有見到過木法沙。他心中正不免有些擔憂,這一日,林墓從阿勒達的帳中出來,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木法沙的帳篷外。
“将軍,今夜有巴音将軍巡視你就別去了。”一個聲音帶着些祈求。
“不行。”
“可是,你已經十幾日沒有好好睡過了,将軍身上還有……”
“多話,出去!”木法沙氣惱地聲音裏卻沒有了往日地氣勢。
林墓心頭一緊,挑開帳簾走了進去。
木法沙一身戎裝,依舊高大挺拔,可是在昏暗地燭光下卻顯得臉色極其憔悴,就連嘴唇都格外蒼白。他沒有想到林墓會出現在門口,愣了愣沒有說出話來。
“你去幹嘛?”
“巡營。”片刻,又解釋道:“這個時候需防範燕軍偷營。”
“你幾日沒有合眼了?”林墓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無妨,我在草原上,追擊敵軍,日夜不休,如今算……”
“将軍已經十幾日未眠,他身上還有……”帳中的軍士終于忍不住。
木法沙憤怒吼道:“出去!”
軍士低頭出帳,只留下林墓安靜地擋在木法沙身前:“把衣服脫了。”
“你……,我不!”
“你不是最喜歡在我面前脫衣服的嗎?這回兒你怎麽自己像個姑娘了?”木法沙個子高出林墓半個頭,可此時的林博士一臉平靜,仰着腦袋分毫不讓。
即使燭光昏暗,木法沙身上的傷口依然觸目驚心。胸口一處傷口已經發炎,胳膊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因為處理的敷衍已經有些潰爛。這個人是跟自己有仇嗎?
林墓并不真的懂多少醫理,只是仗着膽子大,這幾日幫阿勒達處理傷口,也從巫醫那裏學了些手法。包紮的工具和藥品是現成的,可是潰爛的傷口卻要仔細清理,包括去到爛肉,林墓有點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