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朱斯木

第二十一章朱斯木

遠遠的,阿勒達的宮帳外停着幾輛裝滿箱子的牛車,林墓有些納悶,平素草原上過往的商隊不會得到納蘭禾汗的親自接待。

走進禾汗的議事大帳,一個人的背影讓林墓的眼睛瞬間發光。

“師兄!”他喜出望外地叫出了聲。

背影轉身,一張思念已久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周彤笑盈盈地望着林墓。

周彤是奉褚皇密旨來到草原的,除了金銀寶玉,還帶來了珍貴的草藥。阿勒達南征燕國,大獲全勝的消息早已傳過褚江。然而阿勒達受傷卻是件極其機密的事情,如若燕國人尚未可知,遠隔千萬裏的南褚如何得知的呢?林墓心中奇怪,又有些不安。如若阿勒達懷疑自己通風報信,他又當如何自處呢?

從宮帳出來,林墓一直小心翼翼,沒有與周彤多說一句。令他奇怪的是,阿勒達不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懷疑與不滿,反而對周彤格外禮遇。就連周彤要求與林墓住在一起,他都欣然應允。阿勒達不愧是草原第一的英雄,有如此坦蕩的心胸。林墓心中的石頭落下。

“老師可好?”

“甚好。”

“為何這次老師沒有來?”

“陛下另有要事給他。”

“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什麽?”

“禾汗受傷這件事,咱們大褚如何得知的?當時禾汗受傷的消息嚴密封鎖,只怕燕國人知道後反撲突襲,如果連幾千裏外的褚國都知道了,燕國人也自然知道了,怎麽沒有聽到他們的反應。燕國人一向詭詐又傲慢,這回被騙的這麽慘,豈能不報仇?”

“這個嘛。陛下應該并不知道禾汗受傷,應該是禮部備辦禮品的時候,添加了這些藥材,畢竟也是彰顯咱們大褚富庶先進的方法呀!”

“你是說陛下并不知道?”

“呃,應該不知。”周彤含糊道。

周彤一番解釋本應讓林墓釋懷,然而,他卻莫名地更覺不安。這一夜,兩人同睡一榻,林墓将自己這一年來在草原的經歷,随阿勒達出征伐燕的經歷盡數講給周彤聽,周彤聽的專注,更不願插話打斷,只是看着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出神。一直聊到天光微明,兩人才各自昏昏睡去。

初秋的草原上總是飄着一股甘冽的草香,木法沙策馬來到林墓的營帳外,他的坐騎後拴着一匹棗紅馬,這匹馬一看就是匹年輕小馬,四蹄輕盈,身材玲珑,鼻梁上一抹白毛很是俏皮,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時不時左顧右盼。

“将軍,你回來了!”華都提着一壺水迎了上來。

“你這懶奴,怎麽現在才給博士提水洗漱?”木法沙的語調輕快,并沒有真的責怪的意味。

“将軍,這你可冤枉我了,先生他自己不起床,我都望了好幾回了。”

“我不在,他把你慣的越來越會賣嘴,他從來不睡懶覺。”木法沙跳下馬去解身後的棗紅馬。

“這回不一樣,昨天來了個人,兩個人大概聊了一夜,現在還睡的香呢!”

木法沙嘴角的笑容肉眼可見地消退了下去,這才注意到,林墓帳外拴着一匹陌生的白馬。

“來的什麽人?”

“是大褚的使臣,昨日才到的王庭。”

外邊主仆正說着話,帳篷的簾子挑起,一個高個子的男人鑽了出來。

“蒙戈将軍!”

周彤披着外袍,月白的寝衣松散地搭在胸前。“昨天在禾汗的宮帳沒有見到将軍,今天這樣太失禮了。”他笑着抱拳。

木法沙回禮,眼光卻越過眼前的男人恨不得掀了簾子直接射進帳篷。

“阿墓還睡着,怕是來了草原也沒睡過這麽香吧!”

“先生喜歡早睡早起。”沒等木法沙說話,華都先不高興了。

“我來是……,嗯,華都。”

“将軍。”

“這是送給你家先生的,好好照看。”說着話,木法沙把棗紅馬的缰繩扔給華都,然後又轉向周彤。“我還要去大汗宮帳複命。”說完話飛身躍上馬背,走了。

林墓看到棗紅馬時已是午後了,他站在馬槽旁邊,一人一馬就這麽彼此瞪了一會兒,棗紅馬好像知道眼前的是它的新主人,擡起嘴湊到林墓的臉旁邊晃來晃去。

“這馬性子可真好,長得又漂亮,不知道将軍找了多久才挑出來的呢!”華都一邊往馬槽中放草料,一邊絮叨。

不錯,林墓是褚人,當年燕國滅褚,褚國從此失了馬場,馬,在南褚是格外寶貴的牲畜,林墓算是個會騎馬的,可惜到了草原,他連六七歲的孩童都比不過。草原的馬兒自由慣了,生來有種野性,對于駕馭它們的人天生欺軟怕硬,林墓就是那個軟柿子。木法沙挑的這匹棗紅馬,不但生的俊俏,且秉性乖巧溫和,當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林墓伸手撫摸着棗紅馬鼻子上的白毛柔聲問:“你這搓毛真白,我叫你小白好不好?”

“人家明明就是一匹棗紅馬。”華都聽到林墓跟馬兒說話,嘴上一點不掩飾地為馬兒不平。

“棗紅馬……棗泥餡的,要不就叫你月餅吧!”

“……”

“哪兒像月餅,明明就是糖餅!”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林墓回頭,笑得宛如春日的桃花,周彤笑得聲音更大。

木法沙默默走出了營地,午後的陽光炫目,卻及不上林墓剛才的笑容。他躍上自己得黑馬,黑馬似乎明白主人得心意,四蹄張開,向着草場狂奔而去。

夜色之下的克魯魯河蜿蜒流淌,今日沒有月亮,星光映出河水的輪廓,耳畔是它呢喃的歌聲。靴子踩踏着草木的聲音來到身邊,一個身影停在身邊,與自己齊肩而坐,木法沙沒有回頭。

“謝謝你送我的棗紅馬。”林墓的聲音被着夜色襯得更加清澈。

木法沙回頭看着他,好一會兒:“怎麽謝?”

“你想我怎麽謝?”林墓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給我吹首歌吧,吹一首我們草原上的歌。”

幽婉的笛聲在夜色中回蕩,仿佛克魯魯河水在嗚咽着述說。木法沙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直到笛聲停歇,他依然一動不動。

“你們草原人的歌都是這麽哀婉。”良久,林墓開口道。

“就像我們草原人的心。”

“也像草原一樣,寬廣深沉。”

兩人相視一笑。

隔了好半天,木法沙憋出來一句話:“你,嗯……你以後真叫它糖餅呀?”

林墓差點噴了他一臉。

“當然沒有了。喀爾喀語裏棗紅馬叫做‘朱斯木’,我就叫他斯木。”

斯木,思慕,思木,木法沙嘴角的笑越來越深,眼睛裏放出燦爛的光芒。

“其實,糖餅也不算難聽。”

“真的?那我以後還是叫它糖餅好了。”

“……”

木法沙能夠給林墓找到一匹這樣的棗紅馬并不是偶然,他帶人突襲了燕國最大的軍馬場格勒丹,帶回了上萬匹的軍馬。沒有了戰馬,對于本就戰力減退的燕軍無異于剪去了飛鳥的雙翅。然而,這些都并不能引起北郡朝野的震動,因為那裏正發生着更大的震動,寧令宗憲死了。

原來,寧令宗憲害死的淑妃并沒有真死,就在阿勒達撤出燕境不久,寧令兩叉終于按耐不住,他與淑妃的叔父合謀宮變,殺死了皇帝寧令宗憲,随即又将先皇的一名幼弟扶植上了皇位,他自然不會忘記一直跟自己作對的胡突,不日胡突被定罪抄斬,瞬間朝野大亂,之前支持胡突的人人自微。廟堂之上千絲萬縷,京中發生政變,地方勢力為求自保不免蠢蠢欲動。寧令兩叉又不得不派出使者極盡安撫。對于邊境上的襲擊根本無瑕顧及。

周彤很快便離開了草原返回褚國,林墓依然沒有跟他回去,對于這一點,有人自然是高興的溢于言表。

秋天過的快,轉眼入冬,阿勒達的身體恢複的很好,所有人都很高興。很快就是冬至節,草原人看着自己的禾汗身康體健更加喜氣洋洋。

冬至節的宴會上,衆人向禾汗敬獻禮物,就連遠在鐵顏部的敏敏也派人送來了她親手為祖汗縫制的黑貂大氅。林墓獻上的禮物更是讓阿勒達非常歡喜。

林墓獻上的是一張雲梯車的圖紙。這簡直是跨越護城河的神兵利器,林墓深深了解他的心意。阿勒達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臉上帶着一抹慈愛的光,他問:“我要怎麽賞賜你呢?”

林墓也笑了,他深深一躬:“大汗,這本是我分內的職責,不足為道。不過,如果大汗一定要賞賜我,我可不可以提一個要求?”

阿勒達好奇心起,擡手示意林墓往下說。

“下次攻打燕都北郡,我想與先鋒一同出戰。”

阿勒達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你不如問問先鋒,他可願意帶着你一起呀!”說這話時阿勒達的眼睛瞥向木法沙。

站在一旁的木法沙卻一臉的嚴肅,不置可否。林墓心中盤算,這個人這副表情定然是有原故。果然,冬至節剛過,木法沙便又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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