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追随

第二十二章追随

冬天的草原被白雪覆蓋,馬兒跑不快,兩日的疾馳,前面就是龍城。天色暗淡城門很快就要關閉了。

“将軍,咱們現在進城嗎?”

“不,今日在城外露宿一夜,明日一早進城。”

“為什麽?”

“哪那麽多話,聽将軍的就是。”

邊塞之城,本就破敗,再加上燕國兵敗,這裏更加失去了往昔的熱鬧。龍城外并沒有客棧,只有些廢棄的土窯。木法沙一行十幾人,找了處稍顯完好的土窯,升起篝火,準備在這裏露宿一夜。

冬天的龍城寒風刺骨,衆人圍在篝火邊,一時睡不着忍不住開始閑聊。

“将軍,咱們這次為什麽不從昌州入燕?”

“你懂什麽,咱們走龍城自有走龍城的道理。”

“你知道,你說呀!”

“之前伐燕咱們攻下昌坪兩州,那裏現在必然嚴加提放,耳目衆多。咱們從這裏入燕,過了龍城,還要翻越大茂山,不過路途近了一半不說,更不會有燕國的耳目發現。”

“那為何今夜不進城住?”

“講這麽半天你這腦子簡直比牛糞還實心!若是住客棧,難保不被人看見。若是明日一早進城,從天涯小棧取了貨物就出城,神不知鬼不覺。”

“呵,你厲害,你牛。”

木法沙籠着皮袍子,将一張臉幾乎埋進了皮帽之中,看上去似乎在聽屬下的聊天,實際耳朵一直留意着土窯外邊的聲音。

夜漸漸深了,木法沙聽到身邊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他自己的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是小石頭被靴子碾壓時碎裂的聲音。他猛然起身躍出窯口。一個黑影閃過,向着黑暗竄了出去,木法沙邁開長腿,疾步追了出去。

被摁在地上的人雖然穿着又厚又沉的羊皮袍子,依然能夠看出來身形窄瘦,被摁倒的時候頭上的帽子摔在了前方,露出一頭編成小辮的烏黑長發,每一條辮子上還纏繞着五彩的線繩,竟然是個姑娘,木法沙禁不住一頓,手上的力道輕了稍許,心頭卻掠過一抹失望。

“你是什麽人?”木法沙逼問,可是臉朝下人卻不吭聲。

木法沙拽起姑娘,将她的身體翻轉過來。

“你先放開我。”姑娘終于開口了,這聲音竟然,竟然,如此的耳熟。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哪裏的?”木法沙從地上拾起皮帽,用力拍打幾下,确認沒有沙土才擡手扣在林墓的頭上。

“你要是不那麽囑咐華都,我還真不知道你是要出趟遠門。”

“這個笨奴。”

“你不是一門心思把他給了我,你罵我的人,就不怕我生氣?”

“我沒……”

“你是怕自己回不來嗎?”

“……”

“北郡傳來消息,燕國內亂,大汗滅燕之心不死,定然會派人仔細查探,你在這個時候離開王庭,還能去哪裏?”

“你扮成這個樣子……”

“華都給我梳的辮子,這個樣子出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你是怎麽追上我們的?”

“問呀!多虧了這身打扮,草原人真是熱情,一看我是個姑娘,不但告訴我有一群馬隊往哪個方向去了,還給我拿吃的喝的。到了這裏,我還擔心你們進城,那樣我可就不好找了。誰知你們宿在城外了,多謝将軍如此體恤。”

林墓說的輕松,木法沙的臉色卻甚為不善,好在天黑,林墓自然看不出來。木法沙等着林墓去牽上馬,兩人一起回到了他們歇息的土窯。第二日天明,大家醒來時發現土窯裏多了一個人,竟然還是個姑娘,不覺又要炸窩。

“這是哪來的姑娘?”

“昨天半夜發生什麽了,我不是中了黃鼠狼的幻術了吧?”

“就你,睡得跟死過去一樣,還用黃鼠狼出手!”

“說誰黃鼠狼呢?沒看見将軍的臉色嗎?”

“是軍器營的林博士,怎麽是個姑娘呀?難怪将軍三天兩頭的……”

“嗯!嗯!”

“我說什麽了呀!”

木法沙并不搭理他們,拽着林墓去窯外邊搭理行囊。這才發現林墓騎得是他一直騎那匹馬。

“為什麽不騎棗紅馬?”

“你說糖餅?”

“……”

“太紮眼了!”林墓一邊往馬背上綁馬鞍,一邊對着自己的馬擠眼睛:“哪有我們赫赫樸實,對吧?”

木法沙看着那張比女子還要秀美的側臉,無聲地嘀咕一句:“你也知道太紮眼呀!”

一早城門剛開,木法沙一行人就進了龍城,天涯小棧的掌櫃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上路用的衣服和行囊。可是看到林墓的時候不免愣住,他并沒有覺得這一行人中會有女子,更何況是這麽漂亮的一位姑娘,一時拿捏不準“她”的身份,不無委屈地對木法沙道:“來信中也沒說……”

木法沙:“掌櫃,你只拿套男子的衣袍給他就好。”

掌櫃上下打量一通林墓,轉身自去準備,臨走還不忘意味深長地多看了木法沙一眼,木法沙措不及防,臉恨不得又要變色。

一行人換了燕國人的衣裳,馬上馱了些“貨物”,很快又從龍城的南門出了城。從龍城往北郡路途的确更近,卻需要翻越連綿起伏的大茂山。冬天的大茂山被白雪覆蓋,山路及其濕滑難行,一行人在山中走了七八天總算到了河北道,再往南就是北郡。在山中的日子,幾乎沒有人家,充饑全靠喀爾喀人的肉幹肉松,天寒地凍,水囊裏的水幾乎結冰,林墓吃不慣冰冷的食物,不過幾天,人瘦了一圈,臉色比地上的雪還顯得白。

此時已是臘月,再過幾天便是燕國和褚國的春節。進了河北道,終于有了煙火氣,為了掩人耳目一行人住的都是來往商販住的車店,這裏住宿簡陋,吃食也粗,但是卻是來往消息的集散地。一路走來,聽到了很多北郡傳出的信息,如此坐實了寧令宗憲已經駕崩的消息。眼看已經到了北郡城外卻見等待入城的隊伍排得隆長。

“怎麽這麽多人呀!”

“全是從北邊過來的人。”

“你是說從昌坪兩州過來的?”

“不止。”

“你從哪來呀?”

“你問我,你從哪來?”

“呵呵!”

“據說之前貼的內遷告示已經作廢了。”

“哪攔得住呀!不往南跑難道留下來等死嗎?”

“不是已經議和了嘛?”

“議和?呸,那為什麽還要遷都?”

“噓,小點聲!”

隊伍中等待的人不耐煩地竊竊私語。天空中開始飄雪,木法沙偷眼看向身邊的人,雪花落在林墓的皮帽上形成了一層白霜,皮帽幾乎裹住了他小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挂着未化的雪花,輕輕抖動如同風雪中的蟲翼随時都會破裂粉碎。木法沙摘下自己脖子上的貂裘,圍在了林墓的脖子上。

“當哥哥的真是心疼弟弟呢!”坐在他們前邊一輛牛車上的婦人正看着兩人,她似是有些無聊,眼睛落在林墓的臉上。“這小哥兒是有些單薄,你們可是親兄弟嘛?”

林墓也不理她,婦人卻也不介意,又轉向木法沙:“你們從哪兒來的呀?”

“我們是從西邊來的商人,趕着都城過節想賣個好價錢。”木法沙身邊站出一個人來。

“做生意?快別了,如今城裏想要出手貨物的人比買東西的人多。”

“為什麽?”

女人也不理他,只是上下打量林墓:“你們是頭一次來都城吧?等咱們入城可要晌午了,不如跟我到我們醉生樓去,我家的羊肉北郡城裏是最有名的。我家的酒也好。若是想尋樂子……”

“大嬸,你是老板娘?”沒等婦人說完,旁邊有人笑着問。

“我,我這廚娘還不頂半個老板娘!”婦人狠狠瞪那人一眼。旁邊的人都跟着笑起來。

“大嬸,你說想找樂子,要去何處?”

婦人回過神,發現跟她說話的是剛才那個看着單薄的可人“弟弟”,立即把端出一臉的歡喜。

“小郎君這回可是問對人了,我們醉生樓就挨着全都城最繁華的南市,旁邊有的是花館,姑娘一個比一個美。”說着話,婦人還不時用眼角剜着林墓。

林墓只當沒看見,繼續問:“花館酒肆裏,樂人可多?”

“自然是又多又好,小郎君喜歡聽什麽曲兒都有。”

林墓和婦人一言一語地交談許久,站在一旁的木法沙卻一語不發。他垂着眼簾,仿佛一句也沒聽見。

“你們來北郡做生意,這會兒可不是時候,倒不如樂呵幾日,以後怕是想要樂,還樂不成了呢!”

婦人似乎很得意與林墓說話,話頭正說的起勁,突然卡住不做聲了,轉眼,兩個守門官兵走過來,一下子,隊伍中的竊竊私語也消聲了,兩人将隊伍中的人打量一遍,随即繼續往前走了。

“少說話吧!要過年了,少找麻煩。”有人在人群中嘀咕一句,衆人似乎都默默點頭,再不多話了。

果真如婦人所說,林墓他們過了關卡,已經将近晌午。一行人并沒有按照婦人的推薦去醉生樓,而是直接奔了城西的西江客棧。

西江客棧的門面是飛檐木閣,一派褚國風範,掌櫃姓錢,是個地道褚人,林墓走進客棧,對上了暗語,一行人被夥計安置住處,林墓跟着掌櫃來到了後院的僻靜所在。

“小的從未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是武承司的哪位……”錢掌櫃躬身行禮。

“錢掌櫃不必細問,我此來有絕密之事要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林墓一張近乎蒼白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是,小的再不多言了。”

很快,林墓從掌櫃那裏問出了寧令宗憲死後,北郡的許多變故。自從寧令宗憲死後,寧令淳即位,寧令兩叉不但又官複原職做回了督元帥,還拜了平章事,勢力越見壯大,淑妃的叔父紮羅雖然位居宰相,卻左右受制,經常由宰相頒布的政令,沒過多久又被推翻。就如之前,納蘭大軍撤離後,紮羅想要立即內遷昌坪兩州及周邊平民,告示剛剛貼出,就被平章事廢止。宰相剛剛頒布減稅政令,平章事有頒布征收馬蹄稅的公告。如此來回往複,朝廷中自然而然形成了兩派勢力,然而終究誰也不能把誰怎麽樣,互相僵持。這一下更苦了平頭百姓,日子苦自不必說,更是每日不知所措,不知方向。

春節将至,又有流言風傳皇帝想要遷都豐都,這一回不但普通人家着急,就連官宦都慌了手腳。北郡城中人心浮動,過節的氣氛較往年大大不如。相比之下客棧酒肆的生意反到更好。雖然內遷的告示已然廢止,依然有大批的人南遷進入北郡,更多人每日惶惶,只能借酒派遣。一下子北郡的街市反而更顯得熱鬧。

林墓回到小二兒為自己準備得客房,心中正盤算錢掌櫃說的話,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然是木法沙提着一個食盒站在外邊。

“午飯都不吃了?”木法沙将食盒打開,從裏面端出幾樣小菜和一碗羊肉雜燴湯,放在桌子上。

“他這店裏飯食看着到像豐都口味。”林墓看到自己喜歡的飯食,肚子口水齊齊吶喊,立即坐下來甩開腮幫子大口朵頤。

木法沙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只是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林墓吃的歡唱,胡辣的熱湯下肚,臉上泛出難得的血色。就着飯菜把剛剛聽說來的消息大略說給了木法沙聽。

“若燕帝遷都,大汗必不會錯過如此良機,再起伐燕大軍。”木法沙目光灼灼。

“嗯。”林墓一邊慢慢喝着羊湯,一邊點頭,神色無比滿意,也不知道是特別同意木法沙的話,還是沉浸在美味中不能自拔。

這時,突然房門被扣響,随即一個身影閃進屋來,是跟随木法沙同來的衛士。“東家,外邊來了許多官軍,不知為何。”

正說着話,卻聽到門外傳來皮靴踩踏樓板的咚咚聲。木法沙蹙眉,相似的景象沖入腦海,豐都的滿星樓,同樣催動心魄的皮靴聲,仿佛塵封的夢境再次蘇醒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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