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醉生樓
第二十三章醉生樓
“使臣大人已經睡下了,将軍不能進去。”
“我奉樞密使令,請燕使到樞密院問話,不得有誤。”
“我們是上國使節,別說樞密使,就算褚皇陛下也不能對我們大人如此無禮。有什麽事情明日大人自會到大慶殿與褚皇陛下分說。”
之隔一層門板,外面的吵嚷聲卻沒有讓房間裏發生任何的動靜,一把尖銳的匕首正抵住燕使的脖頸,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脖頸間跳動的脈搏。
“燕使大人,借你的人頭用用。”木法沙的聲音裏帶着男子剛剛變聲的低啞。匕首深深刺入那條脖頸,懷中的身體拼命扭動,被堵住的嘴裏發出瀕死的嗚咽。
“将軍,有人跳窗跑出去。”
“什麽?還不快追。”
黑暗之中穿牆過屋,只聽到耳畔的風聲和身後的追殺聲。眼前時而晃過死人脖頸間咕咕流出的深色液體。
……
“将軍,你瞧瞧,來我們這裏住的都是南北的商客,怎麽可能混進城的納蘭國奸細呢!”
錢掌櫃推開房門,領着一個軍官走了進來。
腦海之中,風聲喊聲驟然消弭,木法沙将目光投向門口的人。
“這些人都要登記造冊,元帥有令,凡從關外來的要格外嚴查。”
“是,是,是!”
軍官舔着青蛙肚邁步進房,一雙圓滾滾的大眼将房中一切掃視一遍,林墓向他抱拳行禮,此時林墓已然換了中原商客的打扮,一身寬袖錦袍,頭戴一方羅莎軟巾的幞頭,很是清俊貴氣,軍官不免多看了他兩眼,一擡眼正撞上旁邊木法沙肅穆冷厲的目光,臉上頓時浮起一抹不快。
“你們是什麽人?”
“回大人,我們是往來西北和豐都的商人,總不過販賣些特産。”林墓笑答。
軍官擡眼看向林墓身側的木法沙,木法沙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臉上,并沒有見禮,因着個子太高生出種睥睨之感。
軍官的眉毛不自然地挑了挑:“這人一看就是納蘭人,來人,帶走。”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兵器相撞聲,幾名士兵眼看着闖進了屋子。
“大人誤會了,他哪裏是納蘭人,他是我從羅剎國買來的奴隸,現在做了我的保镖。”林墓的手按住将軍的手臂,另一只手順勢拉住了将軍的手。
青蛙将軍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起來,被林墓拉住的手收了收,一塊沉甸甸硬梆梆的東西連同林墓的那只手正正落在了自己手心裏。林墓作勢行禮,不留痕跡地将手抽了出來:“這奴才來中原不久,連這邊的話還說不好。将軍大人不記小人過。”
“嗯,你說的倒也不假,長這麽大個子。”青蛙将軍悻悻地再次上下打量一番低頭做啞巴狀的木法沙,然後收了眼珠轉身帶着人走了。
目送胖青蛙走遠,林墓收了臉上的笑容,回身,冷不防發現身後的大個子正盯着自己,一改剛才的冷肅,嘴角似挂着一絲的戲谑。
“你盯着我幹嘛?”
“沒有。”木法沙垂下眼簾,不再吭聲。
不裝傻子,改裝啞巴了。
次日開始,木法沙将所有人分作幾組,分別去城中的南市,城東的寺廟,還有皇城的保康門外的茶樓打探消息。不出所料,林墓說自己去醉生樓看看,木法沙也不阻攔,只是跟在身邊寸步不離。
城中的南市是最繁華的市場,從牛馬牲口,到绫羅綢緞,這裏沒有買不到的。往年來往于南北東西的商人都願意在這裏聚集,尤其到了快要過年的時候,城中采買旺盛,天下好物集散于此,好不熱鬧。然而真如那位城門外的廚娘大嬸所說,如今的生意并好做,反而在南市西面有幾條街巷,熱鬧非凡,尤其到了傍晚,燈火通明,人聲喧鬧,那廚娘所說的醉生樓便在其中一條街上。
夕陽沉落,醉生樓的兩側高懸的紅燈便盡數點亮,門口迎客的夥計也捧着熱茶恭候客人進門。這本是一座三層的酒樓,在周遭的酒肆飯店中顯得出挑。林墓邁步進樓,夥計早就迎上來。
“客官裏邊請,喜歡坐什麽樣位置?小的給您安排。”
“聽說你們這裏羊肉出名?”
“客官真有眼光,我們醉生樓最出名的羊肉吊爐是天下聞名,往來的客人沒有不贊的。這會天寒,正是吃吊爐的好時節。”
夥計将兩人引上二樓,這裏做成了隔扇,每桌客人彼此看不見卻能聽到聲音。林墓吩咐夥計安排酒菜,安排的好另有賞賜,夥計心中高興話又多起來。
“客官,您交給我就算找對了人了。”
林墓眯起眼睛聽他往下吹噓。
“我們醉生樓,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各地富商,每日裏不知道要來往多少。我小六子是最知道什麽和客官的胃口。您就看那邊隔扇裏。” 小六子指指外邊,又将聲音壓低幾分:“戶部的幾位大人,他們就最喜歡我安排的宴席。還有南市裏鴻雅閣的老板就今天也在這裏請客,也是讓我安排的。”小六子說的得意。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家中準備過年了嘛,怎麽還來酒樓裏吃酒呢?”
“哪有什麽心思過年呀!都在四處打聽消息,只怕自己晚了一步。呃,呵,小的話多了。”小六子幹笑一聲說自己趕快出去下菜單了,慌忙退了出去。
隔間裏立即沒了聲音,外邊的聲音便隐隐傳了過來。林墓看一眼對面的木法沙,兩人心照不宣。夥計很快将一大鍋羊肉吊爐端了上來,再配上幾道蒸炒的菜肴,和一壺好酒,整個隔間裏立即變得熱氣騰騰。小六子擺好了菜便識趣地退了出去,吊爐裏湯水咕嘟嘟滾動,水蒸汽升起飄上屋梁。林墓心頭一動,對着木法沙做了一個手勢,然後站起身來走出隔扇。
外邊是一條過道,兩邊盡是隔斷,林墓一臉悠然地緩步向着過道的深處走去。黃色的燈光被飄散過來的蒸汽籠罩上一層更柔和的光暈。
“你那鋪面這個時候出手,價錢也就這樣了,主要還得看庫裏的東西值不值錢。”
“好東西誰會放在店裏呀!”
“要是只有個鋪面就不值錢了,不如就別賣了。”
“不賣了難道等着将來被燒被搶呀?”
“你說……事情做得準嘛?”聲音一下子小下去了。
“我有個外甥在黃門館,仁政殿上吵了好幾次了,雖說還沒有頒旨,終究也是早晚的事情。”
“要是……,城中的人還不都要跟着往豐都跑?”
“所以吵得這麽厲害呀!就怕到時候陛下……”
“少說兩句吧!眼前還不如吃喝玩樂,過一天算一天。”
“你在這裏是光棍一條,我一家子全在這裏,我能不着急嘛!”
“別說了,讓元帥府的人聽見。喝酒,喝酒!”
“喝酒!”
……
“你就說現在六部哪還有個六部的樣子!”
“你又不是頭最大的那個,你操那麽多心幹嘛?”
“可是我們幹活的也是人吧?赈濟流民的條陳還沒寫完,嚴謹流民入城的告示又要趕着貼出來。一邊是尚書省,一邊是督元帥府,我們敢不聽誰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你最好別問了。”
“原來消息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兩邊為這件事情已經把陛下吓哭了兩回了。”
“那到底……”
“這個”聲音停頓了一下,“不想遷,他本就是北大營出身,勢力全在北方,自然不願意去南邊。”
“這該如何是好?”
“我看不如就南下算了,我這種的走不了,可我想把妻兒送走。你們這樣的幹脆就走了算了。”
“說的容易,幾代人的積累就這麽沒了,怎麽舍得!”
“唉!”
……
“客官,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林墓聽見身後一個聲音,腳步頓了頓,随即轉過身來,臉上笑意滿滿:“小哥兒,你們家的宮房在哪兒呀?”
身後的小六幹笑兩聲心想:這不是才剛上的菜嘛?
用過了飯,林墓對菜肴着實誇獎了一番,又額外給了賞錢,小六子心中自然得意,不免更賣力地推薦起來。
“客官,您是頭回來都城吧?可到處逛逛沒?”
“小哥兒可有好去處,說來聽聽?”
“好去處可多了,馬上過年,南市西市的廟會自然熱鬧,可不知道爺們兒喜歡什麽不是?”小六子說着話,用眼色觑着林墓那張俊臉。
“哪裏有聽曲兒的去處?”
聽林墓這麽說,小六子似來了精神,一臉老江湖的表情:“客官喜歡聽曲兒,來我們樓裏可是來對了。我們這三樓是專為客人設的雅間,寬敞舒服……”小六子偷瞄着林墓的神色,卻見他不做回應,連忙又改了說辭:“我們這樓裏唱曲兒的不過是普通的樂人,若說好,還是旁邊燕家巷裏芳菲閣,裏邊的清吟小唱,個頂個的不但歌喉婉轉,長的也是美若天仙。每日去那裏的客人簡直要把燕家巷都堵滿了。”
“清吟小唱?”林墓眸光深沉,似在自語。
小六子一看客人動心,仿佛自己獻的寶被認可了,想再得些賞錢,更加賣力起來:“客官有所不知,清吟小唱班的姑娘都是中原女子,故而起了這麽個名字。這些中原女子自有一番顏色,很是得了京中貴人們的青眼。”
“小哥兒推薦的甚好。”林墓的神色一下子明亮起來,順手又給了小六子一塊碎銀子。“煩勞你指個方向。”
目送着兩個男人出了醉生樓,小六子縮在袖口裏的手撫弄着已經有些溫度的銀子,心裏嘀咕:“看來這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別管你長得神仙一般的樣貌,還是一樣的好色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