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清吟小唱
第二十四章清吟小唱
小六子說話誇張卻也并不算胡說,芳菲閣前的确是門庭若市車馬喧嚣。站在門口迎客的老鸨邢婆子是個身寬體肥的婦人,舉手投足間竟也扭捏出一股自己的風情,讓人看着并不讨厭。她口舌伶俐,兩眼生光,簡直恨不得自己生出八個腦袋,十六雙臂膀,将每一位客人都收攏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林墓和木法沙剛站在芳菲閣門口,邢婆子便一個餓虎撲食沖下了臺階,旁人看着真是害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摔個狗搶屎。
“哎呦,兩位郎君這麽眼生呀!可是頭一次來我們芳菲閣吧?”邢婆子說着話,眼珠一刻也不離開林墓的那張臉,口水恨不得打濕了衣襟,也不管人家還沒沾到芳菲閣的大門邊,已經生拉活拽地當成了自家的客人。“郎君,我們的姑娘各個都是都城裏一等的美人兒,保準讓郎君來了還想再來。”
沒等林墓回答,邢婆子的一只胖手已經伸了過來,眼看着就要搭上林墓的臂膀。誰知她肥掌還未落下,卻停在半空不得動彈。低頭一看,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正擒住了她的手腕。“這……”
邢婆子剛要尖叫卻撞上了木法沙冷森森的目光,聲音一下子憋在了喉嚨裏,只留下一張打開合不上的嘴巴。
“媽媽帶路吧。”林墓擡手指了指門口,下巴對着眼前的邢婆子微揚起。
芳菲閣的大堂裏燈燭如晝,衣香鬓影,争奇鬥豔,好不熱鬧,饒是如此,林墓走進廳堂時卻引來無數目光,或炙熱,或隐晦,含着一股好奇和蠢蠢欲動。
“郎君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替郎君選選可好?”邢婆子跟在林墓身側,殷勤不已。
廳堂裏彩燈高懸,中間是一座小小的舞臺,絲竹悠揚,舞臺上正有身姿曼妙的舞娘跳舞,周邊圍着桌臺,有男女坐在桌邊飲酒看舞。林墓環視一番對老鸨道:“我聽聞你們這裏清吟小唱班的曲兒唱的好,特意來瞧瞧。”
一聽林墓的話,邢婆子眉眼一下子笑開了花:“哎呦,郎君呀!可真是有品位。我們清吟小唱的姑娘可着全都城裏最紅的,多少達官顯貴擠破了門檻,哪裏能比的了!郎君請到樓上,我來為您安排。”說着話又要上前拉扯,忽地想到方才的那只大手,連忙收了肥掌。
邢婆子一邊引着兩人上樓一邊問:“郎君可有什麽偏好,都喜歡什麽曲子?”
不多時兩人被引進了一間寬敞雅間,雅間分裏外兩間,外間除了一應擺設,中間一張雕花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幾樣幹果點心。
“媽媽只将你們唱宮詞最好的姑娘請出來便好。”林墓風輕雲淡地坐在圓桌旁,木法沙随後坐在了他對面。
老鸨略微遲疑,繼而馬上笑道:“郎君稍等,我們樓裏數悅榕姑娘宮詞唱的最好,只是……”
不等老鸨說完,一塊黃橙橙的金子被放在了圓桌上。
“哎呦,郎君真是有眼光,我這就去請悅榕姑娘。”說着話,邢婆子趟着裙擺,邁開胖腿,一溜小跑地出了雅間。
林墓坐着無聊用手指扒拉着盤子裏的幹果,木法沙伸手撿起一顆放到嘴裏。
林墓一愣。
“幹果有點硬,一看就是放了有些時日了。看來這個芳菲閣只是外表熱鬧,來的闊綽客人并不多。”
“明日便是除夕,這個時候出來作樂的人本就不多。”
“酒樓裏吃席的人一點也不少,外面廳堂裏也是熱鬧非常,少的只是自命風雅的達官顯貴。”
兩人沒聊多時,邢婆子便領了幾個女子進來,緊跟着她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年輕姑娘,手中抱着一只瑤琴,峨眉彎彎,素手纖纖,舉手投足別有一番風情。
“悅榕見過郎君。”姑娘對着屋中兩人行了禮。
林墓對着姑娘微笑颔首,坐在一旁的木法沙卻是一臉嚴肅,眼睛轉而只盯着對面的人。
跟随的小丫頭端上來一壺酒和幾樣下酒的小菜,連同杯盤碗諸一并擺開,桌上的幹果點心一并撤下。木法沙面無表情,原來之前桌上的只是擺着看畫的,林墓瞄他一眼,他只當沒有看見。小丫頭捧上曲目本子,林墓卻并不點曲兒,只讓悅榕撿拿手的彈唱。邢婆子也接了木法沙遞給她的金子,滿臉歡喜地退了出。
悅榕不愧是清吟小唱班的頭牌,歌喉清澈中帶着幽婉,很是撩人心魄。可惜對着眼前的兩個人,真是有點糟蹋了。木法沙面無表情,眼眸低垂,配上他凜冽俊逸的五官,看着有些怕人。另外那個點曲兒的爺更是奇怪,眼神虛彌不定,表情變幻無常,簡直不知道在看什麽,在想什麽。
幾曲唱罷,悅榕有些挂不住了,起身行禮:“郎君可是不喜歡這些曲子?”
“姑娘的歌喉婉轉,甚是動聽。”林墓颔首客套,卻站起了身:“時辰不早了,鄙人也要回去了。”
客人要走,自然是小唱的姑娘留不住客,早有懂眼色的小丫頭跑出去找老鸨。兩個男人還未走到樓梯口,邢婆子已經從二樓走廊的盡頭一路呼嘯而來。
“郎君,怎麽這麽早就要走呀?可是姑娘唱的好?還是酒菜不和口味?”
不等林墓說話,木法沙已經擋在了邢婆子的面前。
邢婆子當即收了聲音,一臉可憐巴巴地望向林墓。
“今日出來的晚,東家身子乏了。”木法沙語調平直,簡直不容置疑。
邢婆子站在原地愣了愣還想再說點什麽,不覺耳邊傳來一陣高亢的琵琶聲,铮铮琴音竟然引得幾人不約而同被吸引了神智。
“媽媽,這是誰在彈琵琶?”林墓盯着琵琶聲的方向,臉色變得慘白。
“郎君莫怪,這不過是個普通樂人,我叫她別……”
“我聽這琵琶聲甚是動聽,媽媽可否讓她來彈首曲子?”
“這……怕是……”
一塊銀子又塞到了邢婆子的胖手中。“呵~呵~呵,郎君真是為難死奴了!”邢婆子一臉嬌嗔。
兩人又被請回了雅間,坐在同一個雅間的同一張凳子上,林墓的眼睛時不時瞟向門口,與他不同,坐在旁邊的木法沙給自己斟了杯酒,然而眼睛卻沒有離開林墓周身半尺。好一會兒,邢婆子領了個抱琵琶的女子進來。
不怪邢婆子不願請這位彈琵琶的樂人,這女子看上去并不算年輕,雖然膚色白皙身形窈窕,脂粉卻已經無法遮掩容顏憔悴和眼角的細微皺紋。這女子站在兩人面前,木法沙只覺林墓的神色中難掩地暗淡下來。
“這是樓中樂娘,名叫玉桃。”邢婆子引薦,随即又轉向玉桃:“好生伺候兩位郎君。”
玉桃怯怯應了,看着面前的兩個男人不敢多言。
林墓臉上神色不動,看了看玉桃,好一會兒終于問:“你方才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
“郎君,這曲子不過是随性彈的,并沒有什麽名字。”女子擡眼正對上林墓的目光,觸電一般低頭。
你再将曲子彈奏一遍,可好?
玉桃松了一口氣,于是坐在旁邊的一張凳子上開始撫弄琴弦。
一曲揍畢,屋中一片沉靜,林墓神色凝郁,玉桃不敢多話。
林墓:“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誰?教?旁邊的木法沙心頭一動,怎見得這曲子就是旁人教給這女子的?
玉桃半天不應,林墓也不出聲,就這麽等着,好一會兒,玉桃低聲:“這個曲子是當年一位妹妹所教。”
“哪一年?”
“崇輝九年。”
“十三年前?”
玉桃點點頭。
“那麽你說的這位女子現在何處?”
“這……,怕是早不在這世上了。”
屋中又是一片寂靜,林墓的臉色灰敗,問:“為什麽這麽說?”
玉桃踟蹰半天,“十三年前,我,我跟随燕國大軍離開豐都城北上,一路九死一生,幸而遇到一位姑娘,她教了我這首曲子。後來她……她得罪了軍官,怕是……”
第二日是除夕,一早起身,夥計便送來了年糕。往年這個時候客棧裏客人很少,今年卻不同,多了許多住店的客人,夥計掌櫃也要過年,于是傳話,晚上幹脆在客棧裏擺年飯,請客人們一同守歲。喀爾喀人的新年要比中原早上數日,一行人那時還在大茂山裏,別說年飯,連口熱水都沒得喝。聽了夥計的話都很高興。唯獨林墓不置一詞。
可能因為是除夕,無論是南市,寺廟,或是茶樓酒肆,人都少。不到天黑衆人都回到了客棧,客棧的廳堂裏聚集着很多人,各自找到一張桌子,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等着年夜飯開席了。
木法沙找到林墓時,他正坐在西江客棧後院廚房的屋頂上。屋頂上有個平臺,平臺上堆放着各種糧食腌菜壇子之類的雜物,找個坐着的地方都不容易。暮色四合,西面的山巒隐沒在深藍的天際,在幾個糧食袋子上,勾落出林墓清癯的影子。
木法沙心中一陣抽疼。
突然感覺肩頭一沉,林墓回過身來,一件大氅裹在了他的身上,緊接着身邊的地上坐下了一個人。他連忙将手中的東西塞進懷中,随手好似不經意地輕輕摸了一下眼角。
“嗯,給你的。”木法沙将一個紙包遞了過來。
“什麽?”
“自己看。”
借着滿城的燈火,林墓輕輕打開紙包,他禁不住嘴角一彎:“十般糖?”
“人家說褚人過年最喜歡吃這個。”
“這是小孩兒才吃的!”
“嗯,也還,挺好吃的吧!”
這人竟然還先嘗了嘗,林墓哭笑不得。
冬日暗夜的風吹動手中包糖的紙,發出簌簌地聲響,林墓看着木法沙輪廓分明地面龐,嘴裏蕩漾着那股久違了的甜甜滋味。
過了除夕便是年,然而,就在年初一的傍晚,北郡全城戒嚴。全副武裝的士兵穿行在街巷間,使得本來還算熱鬧的新年一下子凍上了一層堅冰。
“林公子。”從第一次見面之後錢掌櫃便如此稱呼林墓,他來到林墓的房中盡量平複自己的慌張:“我剛打聽出來,今早百官從永泰門入宮參加慶典的時候,督元帥在宮門口被刺殺了。”
“寧令兩叉?他死了?”林墓倒吸一口涼氣。
“生死不知,不過滿街的兵卒所穿都是禁軍號衣,寧令兩叉所依仗的是北大營帶來的軍馬,只是這些兵馬一多半已經派去了屏行關了。”
“禁軍歸誰管轄?”
“禁軍都督本是梁王寧令齊,只因之前被寧令兩叉排擠,告病在家。”
林墓送走錢掌櫃,囑咐他盡力打探寧令兩叉生死,自己腦中思緒起伏。如果寧令兩叉真的死了,燕國朝廷必然又起風波,再加上之前遷都的傳聞,北郡必然人心動蕩。這個消息最好早日傳回草原,這是攻打北郡的大好時機。然而,如果消息不準,又會影響禾汗的判斷,如此必須早日确定其中的關鍵才行。他正躊躇,門外又有人在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