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親
相親
相親約定的見面地點是一家西餐廳。
出于禮貌的考慮，洛櫻化了個淡妝，稍微拾掇了一下，提前二十分鐘到達了目的地。
西餐廳裏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
洛櫻蹙了蹙眉，掏出手機來又确認了一遍地址。
确認無誤後，洛櫻問門口的服務員：“請問這裏今天還營業嗎？”
服務員帶着職業微笑：“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今天被緊急包場了。”
“包場？”洛櫻有些疑惑，這家餐廳就在很普通的一個商場裏，有錢人會來這裏包場嗎？
還沒等洛櫻想明白，蹲在旁邊的一個年輕男人眼睛一亮，湊上前來，主動搭話：“你是洛櫻？”
“你是——鄭磊，鄭先生吧？”洛櫻立即反應過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相親對象了，換句話說，她今天的晚飯搭子。
鄭磊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襯衫，身材微胖，鼻子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鏡，相貌平平，但他上下打量的視線帶着些粘膩，像是在看什麽所屬物般，這讓洛櫻覺得十分不适。
為了轉移鄭磊的注意力，洛櫻主動挑起了話題：“鄭先生，這是——？”她指了指西餐廳，問道。
“我昨天忘記預約了，沒想到今天就被人包場了。”鄭磊随意解釋了一句，聽不出多少歉意。
“沒關系的，那我們就随便再找一家吃個便飯好了，要不就對面這家烤肉？”洛櫻覺得尴尬，只想速戰速決，她環顧了一下周圍，看到有餐廳就随意地指了一家。
“烤肉啊……”鄭磊答應得有點勉強。
“嗯，或者你想吃點別的？你來定好了。”洛櫻越發覺得尴尬。
“要我說，烤肉油煙味太大了，對女孩子的皮膚也不好。我們要不去那家奶茶店吧，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吃甜品嗎？”鄭磊自以為是地侃侃着，并不在意是什麽場合。
“不過吃太多甜的也不好，容易發胖。我之前一個女同學就是因為生孩子後身材走樣，才被他老公抛棄離婚了，是個男人都受不了胖乎乎的邋遢樣的，”鄭磊嫌棄地搖了搖頭，又上下掃視了一圈洛櫻，“洛櫻你這麽漂亮，身材這麽好，肯定很自律吧，我還是比較喜歡自律的女孩子。”
洛櫻低着頭沉默，實在是覺得和這個人相處不太舒服，又想着來都來了，再怎麽樣也要把這頓飯對付過去了。
鄭磊顯然誤會了，他還以為這是洛櫻害羞的表現，還在心中沾沾自喜着。
鄭磊問：“哦，對了，洛櫻，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嗯。”洛櫻不覺得有什麽否認的必要。
“你交過幾個男朋友，談了幾年？”鄭磊皺着眉，不大滿意地盤問。
“你又有過幾段感情經歷呢？”洛櫻反問。
“我談過三個，一個不會化妝，拿不出手，一個逢年過節就問我要禮物，是個撈女，還有一個我媽不喜歡，說顴骨高克夫，我倒是無所謂，但是我這人孝順……”鄭磊一一數落着前女友的不是，發散開來後又想起了原本的問題，“我的感情經歷不重要。我媽都說了，男孩子多談談戀愛，不吃虧。再說回你吧，你究竟談了幾個男朋友？”
洛櫻的表情越來越不好，忍住所有沖動才沒當場轉身走人，這個男的實在是太無禮了。
“我知道的，像你們這種漂亮女孩肯定有很多人追，戀愛經歷肯定也不會少。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種小氣的男人，不會計較過去的事情。”鄭磊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哦，不過如果我媽問起來的話，你就說是第一次談戀愛……”
洛櫻實在是無法忍受了，正要開口打斷鄭磊。
顧嶼陽忽然從身後的西餐廳裏推門而出，旁若無人地對洛櫻招呼：“櫻櫻，怎麽不進去啊？”
顧嶼陽一身暗紅色的西裝，系一條花色領帶，打扮得活像一只孔雀，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洛櫻實在想不通，顧嶼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顧嶼陽走到洛櫻的身邊，洛櫻擰着眉，往邊上靠了靠，也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洛櫻，他是誰？”鄭磊看出些不對勁來，拔高了聲音，有些不滿地質問洛櫻。
顧嶼陽嘴角噙着壞笑，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等着洛櫻的回答，似乎對答案胸有成竹。
洛櫻沒說話，鄭磊就迫不及待地宣示主權：“我是洛櫻男朋友，你是誰啊？”
“哦？男朋友？”顧嶼陽語氣傲慢，嘲諷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洛櫻，不介紹一下嗎？”
洛櫻深吸了一口氣，也沒和鄭磊解釋：“鄭磊，不好意思啊，今天這頓飯要不還是免了吧。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太合适，介紹人那裏我會解釋的。”
鄭磊的面上有點挂不住，咬牙恨恨道：“你是在耍我嗎？故意帶了個男人來和我相親？”
“他不是我帶來的，和這件事沒有關系。我只是單純覺得我們不合适。”洛櫻淡淡說。
顧嶼陽一臉挑釁地貼着站在洛櫻身邊，說話語氣很嚣張：“你聽不懂人話嗎？人家就是沒看上你！”
“你！”鄭磊伸手指着顧嶼陽，氣得半天說不出句整話來。
“我怎麽了？”顧嶼陽半點不怵，擋在洛櫻面前，眼神不屑。
鄭磊見顧嶼陽長得高大，穿着氣質不菲，也不敢正面對抗，畏縮着扭頭就走，只是嘴裏還不甘地小聲嘀咕：“搞什麽啊，怎麽淨給我介紹這些個拜金女……”
顧嶼陽聽見了，眉頭一擰，大聲嚷着警告：“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說着就要上前去找人麻煩，被洛櫻摁下了。
洛櫻扯住顧嶼陽躍躍欲試的胳膊，擡了擡下巴，道：“進去吧，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和我談談？”
總是這樣，洛櫻只要說一句話，顧嶼陽就真的偃旗息鼓了。
“你這什麽破相親對象啊？不僅長得醜，人品還那麽差，”顧嶼陽忍不住吐槽，貶低別人之餘還不忘擡高自己，“簡直連我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我的事情，好像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吧。”洛櫻尋了個位置坐下，一字一句面無表情地說，“顧嶼陽，我最後再和你說一次。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四年前就已經結束了，我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通知你，遇見什麽事情都不需要你的插手。”
顧嶼陽最怕洛櫻生氣，辯駁道：“我只是看不慣那個人，你不喜歡，那我就不說了。”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點太慫了，又不滿道，“我只是打抱不平，你也沒有必要把‘我們已經結束’時刻挂在嘴邊吧。”
洛櫻很平靜地用了一個陳述句：“顧嶼陽，你還想和我在一起。”
顧嶼陽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眼睛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像是某種親人的大型犬類，喉嚨發緊：“可以嗎？”
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洛櫻，你還愛我嗎？”
洛櫻避而不答：“可是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前在一起也很勉強，未來……未來也不太可能會有什麽好的結果。所以，”她頓了頓，嘆息着做了最後的宣判，“顧嶼陽，還是算了吧！”
顧嶼陽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卻還是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執拗道：“我們從前在一起不是很開心嗎？怎麽現在到了你口中變成了勉強？”
“很開心嗎？或許吧，可是我已經快想不起來了。”洛櫻眼簾微垂，聲音微澀。
不等顧嶼陽說話，洛櫻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是鐘意告訴你我來這裏相親的？所以，這家餐廳你又包場了？”
顧嶼陽沒反駁，算是默認了。
為什麽要用“又”這個詞呢？
當初顧嶼陽追洛櫻的時候，也沒少大張旗鼓，餐廳包場都是小事情，有一回還把洛櫻打工的奶茶店一天的業務給包圓了。那時兩個人都還是學生，顧嶼陽的錢都是家裏給的零花錢，但光是這些零用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顧嶼陽為洛櫻花錢從不吝惜。
洛櫻不适應，也不喜歡，顧嶼陽的這些行為只是把洛櫻越推越遠罷了。
後來在一起後，洛櫻和顧嶼陽也提了，顧嶼陽倒是收斂了不少。
不過有一回洛櫻過生日，顧嶼陽又包場了一個西餐廳，跟今天的規模差不多。顧嶼陽自覺還不夠，還帶了幾個朋友親自布置了一天，排場布置極盡浪漫，但卻不知道這觸到了洛櫻的逆鱗。
洛櫻很早就告訴過顧嶼陽自己不過生日，也沒說明原因，于是顧嶼陽就誤以為是女友的暗示。策劃了好久的生日驚喜，連洛櫻的一個笑臉也沒換來。
洛櫻想自己當時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說不定還對着顧嶼陽和他的朋友們甩臉子了。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在父親的忌日裏還能歡笑着慶祝自己的生日。
顧嶼陽那個時候是真的喜歡她吧。不管洛櫻在人前有多不給他面子，他還能始終不問緣由地哄她，包容她，甚至還抛下了布置了一天的生日場所和一幫朋友們。
顧嶼陽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但洛櫻不一樣。
“顧嶼陽，你真的愛我嗎？”洛櫻越來越想不明白，“你到底愛我什麽呢？
“一開始是因為你好看，而且你和她們都不一樣，後來，後來就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了。”顧嶼陽的神色懷念，想起了從前，聲音都變得溫柔。
“可是，你真的了解我嗎？”洛櫻歪了歪頭，眼中滿是不解。
“從前可能沒那麽了解，現在已經知道了很多了。”顧嶼陽回答得很自信。
洛櫻挑了挑眉，輕笑了一聲：“是嗎？可我覺得未必。比如，你大概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麽不過生日吧？”她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圓圈，“你還記得嗎，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年，你給我包場了這樣一個西餐廳過生日，還惹得我不開心。”
顧嶼陽也想起了這件事，他張了張嘴，想說不是因為你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嗎？但他看洛櫻的落寞神情，就知道并不是如此，于是他很沮喪地發現自己确實一無所知，即使到現在也如此。
原來只要他不問，她不說，很多事情就會就此掩埋于歲月長河中。
“因為我小時候過生日，吵着鬧着要吃生日蛋糕，我爸半夜騎着車去買，結果出了車禍，再也沒有醒來。我的生日從此變成了我爸的忌日。所以從我十五歲那年開始，就發誓再也不要過生日。”就連洛櫻自己也不知道，當初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能說出口的事情，怎麽到了現在又有了傾訴的欲望。
顧嶼陽睜大了眼睛，震驚之餘，更多的是心疼，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情的背後竟然隐藏着這麽傷痛的故事，他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發幹：“對不起，我不知道，我……”
洛櫻抿了抿唇，打斷了顧嶼陽：“沒關系，這件事情除了我家裏人以外，我從來沒有對外講起過。一開始是自己沒辦法說，後來是沒人可以傾訴，現在再提起也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就說了。”
“其實也不止這一件事情，但是都不重要了。我想表達的是，我們兩個人不只是在物質條件上是兩個世界，性格實際上也是天差地別的。我不擅長表達，更習慣于隐藏自己，而你的想法太簡單了，好像這個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我從來不覺得我們當初在一起是一個錯誤，但是同樣的，我也不認為分開有什麽不對的。”洛櫻一句話就給這段感情蓋棺定論了。
顧嶼陽急切道：“如果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告訴我，這些我都可以去試着了解，試着改變的。別用剛剛打發相親奇葩男的理由來打發我，如果我們真的是兩個世界，那我就不在我那個破世界裏待了，我來你的世界找你。”
洛櫻沒有想到顧嶼陽會說這樣的話，她承認，有那麽片刻的感動，但反應過來後又覺得無奈：“唉，我覺得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的。我想，等你真正想通當初我們為什麽會分開，你再來找我吧，到時候我們或許還能再來好好談一談。”
話已至此，洛櫻也沒了繼續和顧嶼陽繼續說下去的欲望。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就拎起小包，轉身離開了。
“如果我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我可以改的。”顧嶼陽沒有阻攔洛櫻，只是固執地在洛櫻身後大聲道，“我不會放棄的！”
“我不會放棄的！”這一句話和多年以前少年清亮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時至今日，洛櫻的心髒還會可恥地為之停頓一拍。但是她現在終究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少女了，因此她只是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又很快重拾心情，大步向前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