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別

分別

洛櫻踏進家門，換鞋的時候，看見玄關處多了雙陌生的女鞋，心裏就有了數。

連洛櫻自己也說不上來原因，但下意識的，她沒有出聲打擾客廳裏的談話。

“你們家這是什麽意思啊？我好心給你女兒介紹對象，去了怎麽還給人甩臉子呢？”小姨王曉麗聲音尖利，氣勢洶洶地質問王燕。

“我們洛櫻是好孩子，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王燕不了解情況，略有些蒼白地為洛櫻辯解。

“誤會？人都跟我們說了，說來了個有錢的男的，故意把他們吃飯的地兒給包了，然後洛櫻就跟那男的走了，”小姨王曉麗拍了拍手，“你說，這讓她姨父還怎麽跟老板交代！”

王燕并不相信王曉麗的說辭，但因為對方說得斬釘截鐵，而自己又不了解情況，說話的底氣也沒這麽足：“這不可能啊，我們櫻櫻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有誤會……”

王曉麗知道王燕性子軟，好拿捏，說話越發不客氣起來：“你早說你家洛櫻已經傍上大款了，我也就不用瞎操這閑心，受這閑氣了。”

“我早說過洛櫻這小蹄子，就是個害人精，當年害死她爸，現在又來害她姨父在單位不好做人……”

王曉麗說的每一句話洛櫻都覺得似曾相識，仔細想來，原來她早在四年前就聽過一次了。

*

四年前。

在顧嶼陽母親的萬般懇求下，洛櫻和顧嶼陽提出了分手，随後顧嶼陽就被顧家送到國外念書了。

顧嶼陽離開的那天，洛櫻其實也偷偷去機場送了。

可惜洛櫻後來才知道，顧嶼陽走的vip通道。

洛櫻只是想遠遠地看他一眼，最後一眼，可她傻傻地找了好幾個登機口，直到飛機航班起飛，也沒見到顧嶼陽的人影。

那也是洛櫻第一次那麽清晰而具象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

洛櫻惶然地站在原地，聽着廣播裏冰冷機械的播報聲，慢慢地蹲下了身，雙臂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好像這樣就能從中獲得一些安全感。

“噠，噠，噠。”高跟鞋碰撞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逐漸靠近，最終在洛櫻面前停下。

洛櫻擡頭，淚眼朦胧間，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影，但那人就連影子都是高傲的，洛櫻已經認出來了。

眼前那個女人像是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從包裏拿了一片紙巾，微微俯身遞給洛櫻。

洛櫻接過紙巾，站起身胡亂地把眼中的淚拭去了，聲音還帶了些哭腔：“謝謝，阿姨。”

眼前這個一襲黑色長裙，妝容精致，連發絲都透露着優雅的女人，就是顧嶼陽的母親喬文秀。

喬文秀俯視着梨花帶雨的洛櫻，眼神中帶着些悲憫：“嶼陽已經坐飛機走了，走的vip通道。我們也不知道你來了，不然，其實你們應該再見一面的。”

“我們已經分手了，不見面也是好的。”這是洛櫻的理智在說話，但洛櫻的心卻還是止不住一抽一抽地泛着疼。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洛櫻竭力地睜大眼睛，可淚水并沒有消失，只是彙聚成豆大的一顆後砸了下來。

洛櫻偏過臉，不想讓喬文秀看到自己在流淚，脆弱地掩飾着自己的狼狽。

“你是個好孩子，所以也希望嶼陽好。你能理解我的，對嗎？”喬文秀嘆道。

洛櫻咬了咬唇，對喬文秀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當然聽出了喬文秀言語間的試探和防備。

“阿姨，你放心吧，我和顧嶼陽已經結束了，我以後不會再聯系他，更不會和他說什麽。”洛櫻又伸手抹了把臉，神情倔強。

喬文秀心中暗嘆洛櫻的玲珑敏銳，但一想到洛櫻的家庭和顧家的情況，又打消了一些念頭。

“時候不早了，外面還下着雨，我讓司機載你一程。”今天只有喬文秀來送顧嶼陽，顧嶼陽的父親還在醫院為着顧嶼陽的哥哥顧嶼川焦頭爛額。

洛櫻搖頭拒絕：“不用麻煩了……”

可喬文秀并沒有再繼續聽洛櫻說話，徑自離開，只留她身後的司機一臉為難地看着洛櫻。

洛櫻不想讓別人為難，就沒再拒絕來自喬文秀的好意。

幾千萬的豪車彎彎繞繞地在小巷裏穿行，最終抵達洛櫻住的老小區。

“謝謝阿姨！”打開車門前，洛櫻禮貌地對喬文秀道了聲謝，她沒說再見，因為她覺得顧嶼陽的媽媽應該也不太希望再看見自己。

洛櫻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傘，她小跑了一陣，突然又覺得淋雨也挺痛快的，于是就緩下來，漫步回家。

她幾乎自虐般地在不大不小的雨裏走了十幾分鐘。

洛櫻站在家門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才敢開門。

而一打開門，迎接她的就是小姨王曉麗的冷嘲熱諷。

“喲，我們的大狀元回來了！”因為洛櫻的高考分數比王曉麗天天挂在嘴邊炫耀的兒子高了二十多分，但最後卻和她兒子讀了同一所大學，因此這幾年，她見洛櫻總要這麽陰陽怪氣一番。

“小姨好。”洛櫻早就習慣了，并不放在心上。

這一天下來，洛櫻早已心神俱疲，她規規矩矩地打完招呼就想回房間躲着了。

沒想到，王曉麗這次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大狀元和我說說，這麽晚跑哪裏去了，在學校都學了些什麽？別讀了這麽多年書，最後只學了一身狐媚功夫！”

“什麽意思？”洛櫻愕然，她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然怎麽聽不懂小姨的話。

“我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可都聽我們家洋洋說了，說你在學校裏可都是豪車接送上下學的，可氣派了。原本我還不相信，但是剛剛開到樓下的那輛豪車我可是看得分明。”

洛櫻和顧嶼陽的戀愛談得很低調，顧嶼陽只在戀愛初期開過拉風的跑車進醫學院來接洛櫻去約會，後來洛櫻覺得太高調了，顧嶼陽就收斂了一些，一直是把車停在校園外面的。

但是低調的行事，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就變成了遮遮掩掩，傳來傳去就變得好像确有其事一樣，說校花傍大款，被包養了雲雲，這些風言風語洛櫻不是不知道，但是原本就是憑空捏造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可是讓洛櫻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她的表哥要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謠言當作真實發生的事情告訴小姨，小姨又能這麽言之鑿鑿地在自己家亂說。

洛櫻困惑的神情在王曉麗的眼睛裏無異于是心虛，她洋洋自得地又将另一件事情加上自己的猜測，添油加醋地抖摟出來：“好意思做小三，別不好意思不承認啊！”

“啊？！”洛櫻愈發震驚，這又是什麽鬼話。

“我那天路過咖啡館都看到了，有一個打扮得特別有氣質的中年貴婦，和洛櫻面對面坐着，最後還掏了一張卡出來給洛櫻。這不就是原配打發小三的戲碼嗎？”王曉麗對着王燕繪聲繪色地描述，毫不避諱客廳裏坐着還在讀初中的洛程。

洛櫻知道王曉麗說的是哪一件事情，一個多月前喬文秀來自己兼職的咖啡館找她談話，讓自己和顧嶼陽分手。那個咖啡館私密性不是很高，沒想到被王曉麗看到了。

“臭丫頭，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你如果沒有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是哪裏來的那麽多錢，交了你們姐弟兩個人的學費，生活費也沒沖家裏要過！洋洋都和我說了，你根本就沒拿學校上個學期的獎學金！”

提起獎學金，洛櫻總算是聽明白她那表哥為什麽要抹黑自己了。上個學期她拿了學校某個比賽的獎，對手就有劉洋，而且因為這個比賽拿了獎，學校的獎學金她也拿到了特等獎，正好把排在末尾的劉洋給擠下去了，估計是因為這個，劉洋心理不平衡，所以才在王曉麗面前胡說八道。

“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你不要再亂說了。我很累，現在要回房間了。”洛櫻只覺得頭痛欲裂，不知道是因為剛剛淋了雨，還是因為被離別重重地敲了一錘。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至于這些無聊的虛假傳聞，她一點也不想耗費精神。

“王燕，我也只是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而已。再怎麽說，洛櫻也是我外甥女，我也不想眼睜睜看她誤入歧途。”王曉麗又對着王燕假惺惺道。

洛櫻轉頭也看向母親，她的母親，臉色蒼白，眼中閃着破碎的光芒，顫聲道：“櫻櫻啊，你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吧？缺德的錢咱們可不能要啊！”

一句話無異于給了洛櫻本就破碎不堪的心靈重重一擊。

洛櫻不可置信：“媽！你說什麽呢？你不相信我嗎？”

“我……”王燕啞了聲，有些拿不準主意，“那，那你實話告訴媽，那些錢你是哪兒來的！”

還沒等洛櫻打起精神來解釋，一直坐在沙發角落的洛程忽然站了起來，像顆小炮彈一樣狠狠地撞開洛櫻，大聲嚷道：“我們家沒有那麽缺錢！我以後都不要用你的錢了！我嫌髒！”

洛櫻一時沒站穩，跌倒的時候帶翻了桌上的玻璃杯，手掌按在尖銳的玻璃渣上，開始流血。

這麽多年以來，洛櫻一直把父親的離世歸咎于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時任性，父親就不會出車禍，母親也不用這麽辛苦地工作撫養姐弟二人，弟弟也不會從小就失去了父親。

除了自責的情緒以外，洛櫻總有一種要挑起整個家庭重擔的責任感。她應該好好學習，好好掙錢，贍養母親，供養弟弟，這是她的責任，更是她背下的債。

因此洛櫻從高中畢業的暑假開始就開始了兼職，咖啡店、奶茶店服務員，便利店收銀員，家教，連她自己都記不清做過多少兼職了。

為了不讓母親和弟弟擔心，洛櫻一次都沒和家裏透露過，可明明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怎麽現在就成了不光彩的錢財了呢？難道假話說多了，就會成真嗎？

洛櫻實在想不明白，她只是覺得傷心。

她又忽然想起來，那天顧嶼陽的媽媽說過的一些話。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可是事實證明，那些屈辱和難堪并不會随着時間消失，只是被她自己很好地藏起來了。

洛櫻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現在這份誤解來自于這個世界上血脈相連的家人，洛櫻再怎麽武裝，也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

這一刻，好像全世界都認為她洛櫻沒有底線，道德敗壞。

積壓了很久的情緒在那一刻決堤，洛櫻終于忍不住崩潰了，她捂着耳朵，像是要把這個世界的惡意都隔絕在外，尖叫着嚎啕：“我沒有！”

除了父親離世的時候，就連母親和弟弟也從來沒有見過洛櫻如此情緒失控的模樣，這讓在場的幾個人都有點被吓到了。

洛櫻的眼神忽然牢牢地鎖定了王曉麗，帶着冰冷的恨意，王曉麗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洛櫻的心中好像燃了一團火，平靜的外表下掩藏瘋狂。她用沾着血的手拿出了手機，屏幕上染了血不太靈敏，她操作了好幾次，才撥通了電話：“喂，110嗎？我要報警，有人诽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