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露陷

露陷

吳市大學的櫻花開得絢爛，一路延展到校園外的道路上，粉紅色的櫻花瓣也鋪了一路。

“下午你陪我回公寓一趟吧？”顧嶼陽假裝漫不經心地提議。

“什麽？”洛櫻沒反應過來。

“周安告訴我的，聽說我們之前在這附近的小區，萬科花園，租過一個小公寓。”顧嶼陽還沒忘記自己“失憶”的事情。

“四年前，那裏就已經賣出去了。”洛櫻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你怎麽知道的？你回去過？”顧嶼陽的眼睛亮了亮，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洛櫻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周安告訴我，我一回國，就把那裏買回來了！”顧嶼陽的語氣有些激動。

洛櫻回想起同學會結束顧嶼陽耍酒瘋時說過的話，原來他真的還住在那裏。

她一擡頭，就對上顧嶼陽充滿着細碎期待的桃花眼，已經到嘴邊的拒絕在舌尖滾了滾，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于是洛櫻偏過頭，強制讓自己不再去看顧嶼陽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問道：“怎麽突然想到要回公寓？”

看出洛櫻的動搖，顧嶼陽又繼續賣可憐：“周安說的，我回國後就一直住在那裏，自從車禍後，我這幾天都沒回去過了，想去超市買些生活用品。但你看我的手還是不太方便，你就當幫我個忙。”顧嶼陽說着，還給洛櫻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

萬科花園那個小區的環境算不上多好，多住着附近的學生或者是打工族。居民樓也沒有高層，連電梯也沒有，顧嶼陽一個人要提着購物袋回去，确實不太方便。

“你不是還有司機嗎？讓他幫忙。”洛櫻微皺着眉，并不松口。

顧嶼陽又繼續勸說：“我之前收拾過，你還有東西落在我那裏。”

洛櫻疑惑：“你不是失憶後都沒回去過嗎？怎麽知道的？”

顧嶼陽的心停了一拍，不過還沒等他想好借口，洛櫻已經自顧自說道：“算了，別胡說八道了，我就跟你去一趟吧。”

其實是洛櫻轉念想到，她自己今天是來提分手的，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

小公寓也算是他們甜蜜的見證地，那麽今天也應該成為一切結束的終點。

顧嶼陽見洛櫻答應，就好像看見了複合的希望曙光，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

洛櫻先陪着顧嶼陽去了一趟附近的小超市。

顧嶼陽興高采烈地推着購物車，一路上東張西望，有模有樣地挑選貨架上的商品，這讓洛櫻總有一種帶孩子來購物的錯覺。

洛櫻陪着顧嶼陽瞎逛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發問：“你要買什麽？”

“牙膏，牙刷，紙巾……”顧嶼陽邊念叨着，邊掃蕩超市的貨架，将東西往購物車裏放。

“這個沐浴露是你最喜歡的櫻花味的！”顧嶼陽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般，指着貨架上的沐浴露。

洛櫻制止：“你別拿家庭裝，一會兒我可提不動，”回味過來又覺得哪裏不對，“你拿你自己喜歡的就可以了，我又不和你住！”

顧嶼陽癟了癟嘴，随後又眉開眼笑地湊到洛櫻面前：“櫻櫻喜歡的，我就喜歡。我用櫻櫻喜歡的櫻花味道，櫻櫻是不是就能多喜歡我一點了？”

洛櫻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走在了顧嶼陽前面，掩飾般地随意指了另一個貨架：“那裏是打折的促銷品，要去看看嗎？”

顧嶼陽回想起大學的同居時光，洛櫻很會計算價格，知道怎麽買東西最劃算。顧嶼陽雖然不差錢，但是他尊重洛櫻的生活方式，總是樂在其中地陪着洛櫻規劃每個月的生活費。

久而久之，顧嶼陽甚至愛上了逛這種充滿煙火氣息的小超市，盡管這是在他之前的生活中根本無法想象的。

就在洛櫻扒拉着打折區的東西時，被人認了出來。

一個身材肥胖的年輕男人站在洛櫻的身邊，語氣帶了幾分輕蔑：“這不是洛櫻嗎？”

是劉洋。

洛櫻睨了一眼這個名義上所謂的表哥，一句話也不想和這個人多說。

劉洋卻好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樂趣一般，繼續奚落：“啧啧，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看便宜貨啊？你傍的大款呢？你被甩了？”

劉洋故意說得很大聲，吸引了周圍的大爺大媽不少異樣的眼光，洛櫻已經可以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了。

洛櫻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漂亮的女孩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

洛櫻氣極反笑，不過她最擅長戳人痛處：“劉洋，我真的覺得你好可憐。從小到大，你什麽都比不上我，長得沒我好看，成績比不上我，畢業了也是一事無成。你除了空口白牙地造謠，好像也做不成什麽事情了。”

說完，洛櫻又像想起了什麽一樣，補充道：“哦，你雖然做成了這件事情，但是我剛剛錄了音，我随時都可以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劉洋被踩了痛腳，惱羞成怒，上前幾步，擡手就要打下去。

落後幾步的顧嶼陽已經更快地沖上前來，揮拳撲了過去。

劉洋沒有防備，臉上被打了一拳，跌倒在地上，像是被打蒙了，沒有立即還手。但等他反應過來，看清對面的男人不過是個斷了手的傷殘人士，就馬上站了起來揮拳反擊。

兩人扭打在一起。

洛櫻焦心顧嶼陽車禍的舊傷，顧不上自己的安全，上前在路人的幫助下拼命扯開了兩人。

“顧嶼陽！”洛櫻拉住了還欲上前繼續打架的男人。

顧嶼陽很聽洛櫻的話，收了手，明明臉上挂了彩，還放狠話警告：“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保證你受的不止這一拳！”

劉洋被打落了一顆牙，縮了縮脖子，沒敢再多說話，只是眼神怨毒地盯着兩人離去的背影。

*

很久沒來過這個小區了，洛櫻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總覺得居民樓的外牆看起來更頹圮了些，顧嶼陽和這裏是格格不入的。

很奇怪的是，這麽久沒回來了，洛櫻依舊對這裏有說不出的熟悉感，走哪一條路，在哪個方向，她的記憶清晰如昨日，好像從未離開。

說是讓洛櫻幫忙拿東西，其實也不過是把原本可以裝在一個購物袋裏的東西分成了兩個。

404室的門上還貼着春聯和福字，可惜紅紙都已經褪色了。

那是之前過年之前，兩個人自己布置時留下的，上聯是洛櫻寫的，下聯是顧嶼陽寫的，他不會毛筆字，練了幾張還是寫得歪歪扭扭的。貼在一起，有一種滑稽的不匹配感。

“怎麽還留着？”洛櫻有些奇怪，畢竟當時這房子還租給過別的房客。

顧嶼陽邊回憶邊解釋道：“你忘了？那是我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新年，我當時怕褪色，放完寒假就收起來了，一直壓在箱底，回來後整理東西時才看到……”說到一半，他才反應過來不對，欲蓋彌彰地補充道，“哦，這些都是周安和我說的。”

顧嶼陽說完，就小心翼翼地觑看洛櫻的神色，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洛櫻的注意力好像并沒有放在他說的話上，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顧嶼陽松了口氣，慶幸洛櫻沒有注意到。

“開門吧。”

顧嶼陽說：“密碼應該沒變過，你試試呢？”

洛櫻伸手，指尖有些顫抖，逐一按下了幾個數字，那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嘀，嘀，嘀，嘀。”每一下都好像按在了洛櫻的心上，有種奇異的痛感。

門打開了。

裏面的裝修陳設，一切的一切，都和洛櫻記憶裏的一模一樣，連洛櫻穿過的粉紅色拖鞋也好好地擺放在玄關的鞋架上。

“顧——”洛櫻正要開口說話，卻被顧嶼陽按在了牆上。

購物袋掉落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顧嶼陽牢牢鎖着洛櫻的肩，注視着她的眼睛，呼吸可聞：“櫻櫻，回來我身邊吧。你看，什麽也沒有改變。”

什麽也沒有改變。

可是真的什麽也沒有改變嗎？

洛櫻知道，一切都只是假象，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的，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美夢，終有蘇醒的時候。

洛櫻用力地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望着顧嶼陽的時候，眼裏是一片淡漠：“你早就恢複記憶了，對嗎？”

顧嶼陽忽然覺得恐慌，這是他回國後糾纏洛櫻這麽久，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他說不出話來：“我……”

顧嶼陽企圖從洛櫻臉上看出憤怒或者不屑的表情來，但很可惜，什麽也沒有。

洛櫻輕輕推開顧嶼陽，顧嶼陽往後退了半步。

良久，顧嶼陽垂着頭，問：“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咖啡的口味，沐浴露的味道，春聯的回憶……太多太多的細節都在昭示着真相。

“其實一開始就有所察覺，但我向來擅長自欺欺人，也想順着自己的私心，和你一起瘋一場，”洛櫻輕嘆了口氣，“不過，我今天本來就是來道別的。”

顧嶼陽覺得自己的心涼了一大半。

“篤篤篤。”

有那麽一瞬間，顧嶼陽很感激敲門的人，不管是鄰居還是物業，抑或是別的什麽人。

洛櫻住了嘴，顧嶼陽如蒙大赦般跑去開門。

在看到來人的那一瞬間，顧嶼陽的心情跌入谷底。

他擰着眉，有些驚訝：“媽，你怎麽來了？”

喬文秀對于顧嶼陽這小破公寓早已不滿很久了，不過拗不過顧嶼陽極力堅持要住在這裏。

喬文秀平時從來沒有踏足過這裏，今天突然過來，竟然還趕上了洛櫻在的時候。

喬文秀剛從機場回來，她伸手扶了扶臉上的墨鏡，徑直闖入小公寓：“我得回來看看你到底窩在這裏搞什麽鬼，出個小車禍，都過去多久了，公司的事情你也不管。我再不回來，你不是要翻了天——”

喬文秀的話音在看到坐在客廳裏的洛櫻時戛然而止。

她微挑了挑眉，摘下墨鏡，回頭瞥了一眼顧嶼陽，又轉過頭來盯着洛櫻，語氣嘲諷：“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

顧嶼陽擋在洛櫻的身前，一副保護的姿态：“媽，您有什麽事情嗎？”

喬文秀根本不理會顧嶼陽，她帶着假笑看向洛櫻：“洛櫻，好久不見了。”

“喬總。”洛櫻輕點了點頭。

喬文秀看着洛櫻，眼神中卻帶了幾分自以為是的了然，語氣不自覺地加重道：“我想我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洛櫻小姐現在這是？”

尾音有意的上揚彰顯了她此刻的懷疑和不滿。

“媽，什麽意思！”顧嶼陽的反應很大，他和洛櫻交往的時候，根本沒有介紹過喬文秀和洛櫻見面，怎麽現在這兩個人卻像是早就認識了。

喬文秀以為洛櫻現在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後悔分手了。既然要求和，那洛櫻應該早把兩人之前的見面談話告訴自己兒子了。

但是很顯然，現在看顧嶼陽的反應，像是還不知情。

喬文秀皺着眉，沒說話。

顧嶼陽卻不依不撓，見喬文秀不回答，又轉頭看着洛櫻：“你們什麽時候見過面？當初是在我媽的逼迫之下，你才要和我分手的，對不對？”

洛櫻沉默地看着喬文秀，喬文秀面色平靜，但是捏得發白的手指尖還是出賣了她，她內心的情緒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無波瀾。

喬文秀雖然強勢，但對于自己的孩子，嚴厲之餘總也存着幾分溫情。

事已至此，再提起從前，也不是洛櫻的風格。

洛櫻淡淡道：“沒有，我和你分手，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們不合适。”

扪心自問，洛櫻覺得這話也不算假。她并不記恨喬文秀，喬文秀雖然心冷，但是也是為了顧嶼陽好，同時也幫助自己認清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

喬文秀攥着的手指放松了，心裏落下了一塊大石的同時，又有些隐隐的愧疚。

顧嶼陽并不相信，抓住洛櫻的手不放，神情激動：“你說謊！我不相信。”

“我承認，和你分手我也後悔過，畢竟我們曾經相愛。再次見面，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可以破鏡重圓。可是，四年過去了，你好像還是停留在原地，幼稚莽撞，居然用這麽拙劣的謊言來欺騙我，你知道這些日子裏我有多擔心嗎？我沒有看到你的成長，更看不到我們在一起的未來。”

洛櫻字字句句戳人心肺。

顧嶼陽有些頹喪地松了手：“我承認，我是欺騙了你，但我一開始是真的記不起來了，後來，後來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無論用什麽手段，我……”

不論怎麽解釋都像是在狡辯，顧嶼陽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只是心中的滋味苦澀難言。

“什麽都不用再說了，算了吧，顧嶼陽。”洛櫻輕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麽，眼睛有些酸澀，“我先走了，我也算陪你瘋過一場了。我們沒有遺憾了，以後就別來找我了。”

離開之前，洛櫻還不忘對着站在一旁的喬文秀輕點了點頭。

喬文秀沒什麽反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這次顧嶼陽也沒有再阻攔，他面色灰敗，低着頭，只覺得自己的世界慘淡無光。

“她已經走了，你還要頹到什麽時候？”喬文秀擰着眉，不滿意地看着顧嶼陽。

“媽，你當時和她說過什麽？”顧嶼陽的聲音很輕，沒什麽精神的模樣。

喬文秀看不慣顧嶼陽這副模樣：“你是什麽意思？為了她，你要和我反目嗎？”

顧嶼陽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絞痛：“我只是想知道，我錯過了什麽？我總說愛她，但對她經受的種種痛苦卻一無所知。我根本不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