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修白
孟修白
《逢花落海》
小涵仙/2023.12.27
01
絢爛的霓虹錯落在廉價而肮髒的空間,逼仄的小巷彌漫着幹海鮮的鹹腥味,站在這種巷子擡頭看見的不是天空,而是無數的縱橫交錯的晾衣杆,電線和遠處摩天大樓的一道殘影。
青年身型單薄,又穿着一身黑衣,完全融溺在夜裏。長腿匆匆跨出樓道鐵門,他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這棟破敗的,仿佛一場大雨就能将其傾倒的樓房。
下一次再回來不知道是多久了。
也許明年,也許十年,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他會死在那個即将要去的地方。
他再也見不到妹妹,也無法為死去的媽媽報仇,甚至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無非就是這樣的結局。
他的人生從來都不夠幸運。
三兩只麻雀飛過,停在頭頂的晾衣杆上。
青年斂眸,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擦火,點燃。猩紅的光映進他深色的瞳孔。
他蹲在對面的街口,沉默地抽完了這支煙,直到溫度燙手,才将煙蒂扔在綠色的垃圾桶中,離去的步伐冷漠而決絕。
-
淺藍色的手術室裏,無影燈緩緩熄滅。手術門打開,護士推着病床走出來,将剛剛做完臉部整形手術的病人轉到普通病房觀察。
病人的頭裹着紗布,完全遮住了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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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三個穿黑衣的保镖守着。兩小時後,來了一個穿着條紋襯衫,西裝褲,梳油頭的中年男人。
病床上的人已經醒來,他沉默地看向窗外,一張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的臉也跟着沉默,沒有表情。
“您其實不需要做這場手術。”中年男人的語氣很冰冷,聽不出情緒,“孟先生沒有說過,您必須要和小少爺一模一樣。”
“是我自己的決定,與父親無關。”他聲音啞重,像一片幹涸數日的麥田。
中年男人深深地凝視他,即便什麽也看不出來,半晌過後,終于發出一聲嘆息。
他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床上。
“這裏面是你的ID,銀行卡,身份資料,手機以及學校offer。孟先生安排的護工和管家明天會過來。”
“好。”
“孟先生說,不論你用什麽方法,要把畢業證拿到。”
“好。”
“孟先生還說,其他幾位少爺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也許會找你麻煩,但你不要理會。”
“好。”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中年男人擡手看了眼腕表,還有事,他需要先走,于是不再逗留,“好,先這些。還有其他事我發你手機。號碼都存好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修養。”
“嗯,再見,範叔。”
中年男人走後,病床上的人這才拿起文件夾,打開蓋子,把裏面的東西都空了出來。
一張嶄新的身份卡出現在眼前。
那上面赫然寫着一個全新的,他從未聽過的名字。
孟修白。
孟家在兩年前磕藥飙車死掉的那個小少爺。
從此以後,他就是孟修白,宋律柏的人生就此抹去。
他握緊手裏的卡片,冷漠的眼神,看着窗外刺目的藍天。
的确沒有必要換一張臉,反正再怎麽換,他也不會是孟家的小少爺,所有人都知道,孟家小少爺死了兩年了,死得透透的,這是不争的事實。他就算弄成跟他一模一樣的臉,也取代不了。他不過就是個僥幸被孟紹華看中的代替品。
但他還是要給自己找一條後路。
孟家在東南亞是一半走明路一半走暗路,幹賭場和軍huo發家的,錢都沾着灰色,或許孟紹華認他當幹兒子,把自己親兒子的名字給他用,不僅僅是安慰,而是要把他當一條看家狗,替他處理那些髒的臭的。但他願意幹。
這條路,刀口舔血,稍有不慎就會沒命。不死在對家手裏,就是死在自己人手裏。
若是有七八分像那位死掉的小少爺,看着這張臉,到了絕境,孟紹華也不會不生三分情。
這是最壞的結果。
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放過命運垂下的任何一只手,也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
馬來西亞沒有冬天,比港島更炎熱,靠近赤道,所以常年受陽光直射。當地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踩着拖鞋,挂着短衫,受穆silin文化影響,街上時常能看見裹着布卡的女人。
市中心的街道很幹淨,摩天大樓直插雲霄,雙子星塔沒有點燈,仍舊閃爍。
一臺黑色的賓利急馳而過,一小處泥窪水濺得幾丈高,足矣看出司機開得火急火燎。
“王叔,慢點。”
後座的男人扣了扣扶手。
司機遲疑:“可.....”
四少爺和賭場vip廳的客人吵起來了,兩撥人誰也不服誰,最後在包廂裏幹起架,見了血。
坐在副駕駛的阿永瞥了司機一眼:“先生讓你開慢點就開慢點。”
司機踩了剎車,速度降下來。
後座的男人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向窗外。陽光落在他小麥色的皮膚,看上去健康而充滿力量,常年高強度的訓練下,體格早已脫去了少年的青澀,黑色襯衫被一身健碩的肌肉撐着,袖口挽起,露出一節冷硬的手臂。
他搭着腿,姿态有些倦懶。
半小時後,車開進銀爍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銀爍是當地最豪華的度假村酒店,光看外表就宛如一座華麗的皇宮。水上游樂園,奢侈品購物廣場,美食街,電影院,休閑會所,裏面應有盡有,客人進來之後,幾乎不用出酒店,有錢恨不得能在這待到天荒地老。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座極盡豪華和奢靡的娛樂場,是賭客們的天堂。
孟家這幾年大肆買地,炒房産,但娛樂場仍舊是孟家收入的大頭,占了百分之五十的比重,孟紹華的六個親兒子争家産,争的就是這塊賭牌,在潑天的財富前,親情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或者是累贅,更何況,六個兒子分屬三個媽,不鬥都不可能。
為了争家産,手段可謂肮髒下流,甚至有給親哥哥下春//藥,找媒體爆不雅照。
令人大跌眼鏡,一手建立了孟氏帝國的孟紹華把銀爍的管理權給了孟修白,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子。
自然,孟家的矛盾更尖銳,幾個兄弟之間暗潮洶湧,日日上演大戲。
孟修白從車上下來,立刻有賭場的經理上來彙報現況。
“死人沒。”孟修白長腿跨進電梯,冷淡地問。
“沒、這倒沒......雙方還是有理智的。”經理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面前的男人是比孟家六個少爺更可怕的存在。
“那就不是大事。”孟修白示意經理去賬房拿一百萬籌碼,“找個嘴乖的送來。”
貴賓廳和普通廳分開,在次頂樓。打開包廂門,孟修白腳步一頓,真是過年都沒這麽熱鬧。
他嘴角劃過一絲鄙夷。
孟斛将他臉上的這點鄙夷看得一清二楚。
孟修白沒有管坐在沙發上的孟斛,挺拔的身軀繞過一堆障礙物,走到那臉色陰沉的客人跟前。
“抱歉,胡老板,讓你在這體驗不好,是我們的不對。”
“你是孟修白?”姓胡的擡頭,看他一眼。
面前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狠角色,不怒自威,一身冷肅也擋不住殺伐氣。
“對,是我。”孟修白颌首,聲音低沉。
“你們孟家的人把我的人給打了,你看,這事怎麽了。你們好歹也是正規場子,我一年來這裏三四次,次次都是上千萬的消費,要趕客也不是這麽個趕法。”
孟修白笑了笑,冷戾的臉上倒是罕見的耐心,“您是我們的貴客,哪裏有趕這個道理。”
一個穿着制服的少年端着托盤走進來,那托盤上赫然是一盒整整齊齊的籌碼。一百萬。
孟修白親自接過盒子,放在茶幾上,“雖然不多,但是我的一點心意。我知道這三瓜兩棗您胡老板不放在眼裏,就當是給兄弟們的車馬費。在場子裏随便玩玩,買個開心,您在酒店裏的其他消費也都走我的賬,您看怎麽樣?”
胡老板笑了聲,倒也不客氣,給底下人使了個眼色,就有人将這一百萬籌碼拿走。
他這才調子慢悠悠地:“東西我收了,給你孟先生一個面子。”
經理剛要松口氣,又猛地提起來——
“可阿彬的腿被敲斷了,這賬怎麽算。”
孟修白看了一眼叫阿彬的男人,他坐在地上,抱着一條已經破敗的腿,動都動不了。醫護人員就在邊上,他不配合,在那不停地哎喲。
“我四哥的人弄的。”孟修白微笑。
胡老板哼了聲:“那還用說。”
孟修白問:“阿彬,你看清楚是誰打的你嗎。”
阿彬嚷嚷:“當時那麽混亂,我怎麽知道。總不可能是我自己摔斷的!”
“你他媽放屁!就是你個蠢貨自己摔斷的!”孟斛手底下的廣仔拍着桌子怒喝,臉上漲的通紅。
孟修白倏地轉頭,一雙深冷的黑眸看向廣仔。
那廣仔打了個寒顫。
胡老板冷笑:“孟先生,這就是你們銀爍的規矩?我要是把今兒這事捅大了,鬧出去,我看你們這場子怎麽開下去。恐怕也沒人敢來了!連客人都打!”
孟修白滾了滾喉結,轉了一圈小指的尾戒,平靜地說:“我給您一個交代。”
胡老板瞥他,唇瓣扯了下。并不信他這番說辭。
孟修白面無表情,俯身撿起一根鋼管,也不知是誰扔的。不疾不徐走到廣仔面前,全場人都沒來得及反應,只聽見哐當一聲,廣仔捂着小腿,渾身疼得直冒冷汗,人就這樣從椅子上挪了下去,疼到昏厥。
他敲斷了廣仔的腿。
“孟修白!”
孟斛雙眼瞪大,不敢相信孟修白敢當着他的面,教訓了他的人。
他媽的,到底是誰姓孟!這條看門狗無法無天了!
孟修白聽不見,随手把鋼管扔在地上,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一包煙,抖了一根,修長的手指拿着,走到胡老板面前遞過去,也不言語,微微躬身的動作沒有絲毫卑微之色。
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沒有情緒,像一張黑紙,像一片沒有群星的夜色。
胡老板大笑起來,接過那根煙,“孟老板,今日開眼界了。”
他起身,神清氣爽地拍了拍孟修白的肩膀,“年輕人,孟老找到你,是他的福氣。”
這事就這樣了了。
一群人人走後,包廂裏只剩下孟家的人。
孟斛猛地沖到孟修白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他媽算什麽東西,廣仔是我的人,你打狗也要看主人,我現在就告訴父親,說你要造反了。”
孟修白掀了眸,喜怒不辨的一眼。擡手扣住孟斛的手腕。
力氣太硬,也兇猛。不動聲色就讓對方臉色發了白。
孟斛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要碎掉,最後還是頹敗地松了手。
“四哥不知道嗎,廣仔兩個月前裏應外合,監守自盜,偷了要送去泰國的一批貨,折了兩百三十八萬。”孟修白聲音很淡,“不如我替你跟老爺子打電話。”
孟斛攔住他的手,“孟修白!”
孟修白:“四哥。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手腳不幹淨的,還不如斷了好。”
說罷,他轉身就走。
孟斛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怒極反笑,沖着那道冷漠的背影說:“聽老爺子說你下周要去港島了。”
“我記得你有個妹妹吧。找到她了嗎。”
孟修白的身影驀地一頓,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指骨發白。
“聽說她長得很漂亮——”
孟修白折返,步伐迅速,擡手扼住他的咽喉,像來自地獄的手。一張冷淡的臉到這時候才有了波動,眼底湧動着腥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你敢動她,我一槍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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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包廂後,孟修白回到車上,點亮一支煙。
火光寂寂地燃。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冰冷,黑暗,孤獨,操蛋。外面的人說他是鋼筋混凝土做的,硬得沒有人情味。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堅硬的他,也會有柔軟的東西撞上來,撞到他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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