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由

養傷期間,阿淺直接住在了顏路院中。為了防止傳出流言,除了伏念三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阿淺是女子——說實話,顏路以為但凡目睹了當天那場戰鬥的儒家弟子恐怕都不會懷疑阿淺的性別。而後者即便足不出戶,平時也是男裝打扮;雖然看起來對于不能留下有些不滿,卻也沒有其他動作——所以一切倒還正常。

除了……

“二師兄。”顏路不知道是第幾次擡頭,然後看到張良一手提着一個食盒,笑得分外乖巧地出現在門口。“阿淺姑娘在屋裏看書。”顏路低頭繼續擺弄花草。

其中一個食盒被輕輕擱在身側,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卻并不停留地轉身進屋。

顏路眼中有一絲憂慮閃現。

雖然他的三師弟對他說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救都救了,拿點報酬回來是應該的——比如情報。

可是,子房,你要的,真的只是情報嗎?

而且那姑娘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撺掇着儒家三當家改行……

“子房,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改學道學嗎?”

“……良為何要學道學?”

“因為道學博大精深玄妙莫測啊。”

“……是嗎?”

“老子曰:‘将欲取之,必故予之。’‘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子房不覺得,道理十分玄妙嗎?”

“良記得,‘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呃,子房既然讀過……”

“諸子百家之言,自有相通之處。良以為,學者,無需拘泥于門派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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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路遠遠聽着,默默嘆了一口氣——到底誰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為何總覺得,她這樣,像是在竭力避開什麽……

天氣漸漸回暖,阿淺的身體也逐漸恢複。小聖賢莊裏第一枝桃枝冒了新芽的時候,張良親自送阿淺下了山——雖然後者在走出小聖賢莊時還在嘀咕——折一枝桃枝送我當贈別也不肯真是太小氣。

顏路汗顏——這姑娘是一無所知還是大智若愚還是厚顏無恥?

餘光瞥見伏念的臉色略黑,而張良猶自八風不動地淡笑。

不過,顏路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這件事,算過去了吧?

後來,事實證明,顏路太單純了。

兩個時辰後,小聖賢莊的後門被人拍響。

顏路和伏念急匆匆趕出來時,一個臉色慘白的血人正死死地抱着另一個昏迷不醒的血人坐在地上,看到他出現,前者第一次當着他的面哭得撕心裂肺:“顏先生……救救他……救救他……”

然後渾身脫力地徹底昏迷了過去。

顏路額頭的青筋撒歡似的跳。

但情況的惡劣超出顏路的預料太多——張良中了陰陽家的蝕心蠱,蠱蟲和中蠱之人同生共死。

顏路說出診斷結果的時候,伏念當場捏碎了一個杯子,而張良還在昏迷中。

門口卻傳來了一個虛弱的聲音:“我知道怎麽解。”

那女子扶着門框站定,對着顏路和伏念扯出一絲笑容,眼神卻冰涼徹底:“蠱種到人體內之後,還有一次機會,可以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顏路看了看伏念,伏念卻盯着她:“你何必?”

她閉了閉眼,短促地笑了一下,些許蒼涼意味:“其實,那一劍本是沖着我來的,是子房替我擋了。”

顏路心中一緊。

“阿淺欠了子房兩條命。”她淡淡地笑。

“那你自己……”

“啊……我無事。”她輕松地笑了笑,“我曾經暗中學過化解蝕心蠱的方法。”

語氣真誠,毫不似僞。

張良轉醒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顏路,但問的第一句話,則是:“阿淺呢?”

他眼神裏的熱度在一瞬間的暴漲之後又被自己硬生生地斂着,顏路看得分明。

低低嘆了一聲,顏路把蝕心蠱的事情告訴了張良,而後者沉默了許久。

“二師兄。”張良緩緩地笑了,“你說,什麽樣的理由,能讓掌門師兄允許阿淺留下來呢?”

“這……”顏路微微皺眉。

“良想去看看她。”張良忽然說,在顏路想阻止之前,已經披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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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教儒家弟子怎麽抵抗陰陽術?”阿淺嘴角抽搐。張良笑容明媚:“只要阿淺同意,便能留下。”那笑容裏說不清到底是幸災樂禍還是得意邀功的成分多一點,而顏路隐約覺得,自三天前張良去找過阿淺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比起從前,更有些不同……

雖然,是又加了兩層救命之恩沒錯……

無奈地搖搖頭,顏路向阿淺行了一禮,道:“如今局勢,阿淺姑娘也清楚。儒家雖無意紛争,然而世事不由人。若姑娘能同意,儒家上下,感激不盡。”

“顏先生客氣了。”阿淺扶起顏路,眼神略複雜,極快地掠了張良一眼,而後向着兩人無奈一笑,“小聖賢莊既肯收留阿淺,阿淺自該略盡綿薄之力。”頓了頓,卻長揖到底,“在下姓趙,名安淺,字無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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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由,無由……無所由來耶?無所歸去耶?”

張良意味深長地笑着,握在手中的書卷一下一下地敲擊着身前的石案。

亭旁的桃樹芳菲漸展,清甜香氣暖了經過的風,悠悠落在亭中。

可惜對面的人對這一副盎然春意并不領情,寬闊的袖子卷到小臂上,修長的五指把滿案的書卷翻得“啪啪”響,另一只手捏着小管毫筆,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裏顧盼流連,右手時不時下移,在右側鋪開的幹淨竹片上寫寫畫畫。

自己忙成這副樣子時眼前居然有個人在你眼前悠悠哉哉地晃——尤其當這個人還是致使自己忙成狗的始作俑者——這一刻,趙安淺無比希望自己有勇氣抄起手邊的竹簡一股腦地砸到那個人身上。

然而她确實沒有這個勇氣。

且不說她現在寄人籬下,且不說她現在寄的這“籬下”有三分之一以上是這個人的地盤而另外三分之二的掌管着還格外寶貝這個人,且不說這個人看似溫良無害實則詭谲狡詐,且不說這一砸如果把人砸壞對歷史造成的後果将難以預計,且不說她欠着這個人一個人情還沒還……

抛開以上,案上這堆書卷都是從藏書閣的最裏層挖出來的,穿接的韋繩已經老邁到承受不起太過劇烈的運動,這一下如果砸下去,一言以蔽之——不作死就不會死。

趙安淺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想了想,終是忍不住開口:“子房說要來幫我備課,就是這麽幫的?”擡眼一掠,正看到張良淡淡地笑,以眼神示意案上書卷。趙安淺嘴角一扯,無言以對——這些東西,确實是張良幫她翻出來的。

所以你還呆在這裏做什麽……

趙安淺心中有幾分躁意,将手中筆一橫,擡頭直視張良:“明日便要開課,子房以為,這門課程應該冠以何名?”諸子百家間相互看不順眼是普遍現象,對非我派類貶低打壓也是正常,但如今儒家卻要專門開設一門教導弟子對抗陰陽家術法的課程,尤其陰陽家現在已經成了大秦的“國學”,無論如何,表面上還是應該修飾修飾吧?

張良略一挑眉:“良以為阿淺早已有了主意。”

對于某人到現在都不肯改稱自己的字這件事,趙安淺早就放棄了掙紮——她面不改色道:“我以為,你們早已有了主意。”張良笑得和狐貍如出一轍:“‘合術’,如何?‘乾坤相合’之‘合’。”

“何解?”

“‘合’者,并而化也。陰陽相合,則無陰無陽,唯一也。”張良頓了頓,唇邊笑意加深,“唯一,則陰陽消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趙安淺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張良卻在聽到這段話時,心裏一跳。

果不其然,緊接着,眼前之人便合手一擊,笑道:“子房之論倒是和老子之言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可見諸子百家本是一家。”張良及時掐斷趙安淺即将出口的話,不動聲色地将話題岔開,“若為朝廷挑撥相互殘殺,實在令人心痛。”說完,沒等趙安淺反應過來,張良就站起身,對着趙安淺身後乖巧地笑,“掌門師兄以為,良所說可對?”“不假。”伏念冷淡的嗓音傳來。

趙安淺迅速起身,起身的同時暗暗用力将卷起的衣袖甩下,而後擡手,面色如常地對伏念行禮:“伏先生。”伏念臉色淡淡:“明日便要開課了,趙先生的課程籌備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

“那就好。”伏念點點頭,目光落到張良身上,“子房,你随我來。”

“是。”張良點頭,伏念轉身就走,張良目不斜視地擡腳跟上。

然後在他經過趙安淺身邊時,趙安淺聽到低低的一句,近乎耳語,咬字卻格外清晰:“第二個。”

趙安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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