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诏令
合術開設了一月,一切看起來漸趨平靜。
“無由這段時間……倒是安分。”顏路一邊給一株萱草剪枝,一邊淡淡說道。正在曬書的張良稍稍一頓,淡淡笑了笑:“确實。”
……就是最近突然罰學生罰得狠了點。
張良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活計——看來,子慕等人對阿淺的抱怨,聽到的不止自己……
“一犯錯就罰抄儒家經書,十卷起步……”張良似笑非笑地看着趙安淺,“阿淺,你比當年掌門師兄懲罰我時還要狠啊?”趙安淺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而後一擡眼,有些詫異地看向張良身後——門口。張良後背一涼,挂着僵硬的淺笑轉身。
空空如也……
張良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果不其然地看到眼前的少女手撐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唇角上揚的弧度似乎永遠也壓不下來,眼角眉梢的笑意朗若四月天。
一瞬間的恍惚後,張良淡淡勾了勾唇角,将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話悄悄咽了下去,轉而笑道:“小聖賢莊即便不必為錢銀費心,但簡牍損耗突然遽增,二師兄怕是需要多操心不少了。”趙安淺一挑眉:“子房這是心疼了?”
張良:“……”這姑娘已經不是第一次用這麽奇怪的語氣說起他和顏路了……
“行……我不鬧了。”趙安淺輕咳一聲,斂了斂笑,又恢複了平時慣常的漫不經心的表情,手卻在懷中一掏,緊接着把一塊簡牍抛到了張良懷裏,“那邊催我把小聖賢莊的學生名單分門別類地寫好送過去。”她語氣淡淡裏幾分譏诮,尤其在“分門別類”四個字上加了重音,而後對着張良挑了挑眉,“晚上給我?”
張良垂眼,看着手心裏那片竹簡,其上的筆跡已經不算陌生。
半晌,淡淡回道:“可。”
趙安淺唇邊笑意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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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相國李斯請焚書:
——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蔔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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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納之,遂下焚書令。
小聖賢莊至中庭院裏的火不眠不休地燒了三天,藏書閣裏的諸子百家經書在李斯帶來的大秦衛兵的監督下一趟趟地往外搬,無一例外地灰飛煙滅。
火光映着三千儒生的臉,霜白如雪。
顏路站在張良和伏念身邊,眸光沉暗如化不開的濃墨,卻在李斯沒注意到的時候,向莊園深處略略一掃。
伏念的院子。
半個月前——
“伏掌門的院子果然是最寬敞的。”少年雙手環抱,煞有介事地沖着院子四周指指點點。伏念眼角略跳了跳,默了默,終究按下不耐,回道:“趙先生有何事?”“也沒什麽要緊事。”趙安淺笑得眉眼彎彎,“只不過前段時間裏讓學生們罰抄交上來的簡牍有些多。嗯……我院中放不下了。”
“……”伏念的額頭隐約有青筋浮動,“趙先生可以燒了它們。”“那多可惜。”趙安淺聳了聳肩,眸光一轉,眼底泛上笑意,“在下看伏先生這院子倒是寬敞……”話音未落,伏念的臉頓時就黑了。趙安淺頗為悻悻地停住,輕咳一聲,語氣聽着幾分無奈:“哎……簡牍燒了的話實在可惜。伏先生,你說這些簡牍若是能用來造屋塗牆多好?”
不過,在趙安淺找到合适的解決辦法處理她院子裏成堆的竹簡之前,趙安淺突然就失蹤了。
而當诏令下達,顏路、張良随着伏念經過那間空了的院子時,伏念突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在緊閉的院門,諱莫如深。接着,兩個師弟清楚地聽到伏念壓低了聲音,緩緩地念了一句:“造屋塗牆……”
好在,應該沒有什麽人會注意到伏念院中突然就變厚了不少的牆壁。
“真是巧了……”顏路站在廊上,輕嘆。身側,張良淡淡一笑,目光黝深:“是啊。”
那眼神生生逼退了顏路本打算問出口的話。
“師兄想問良之前是否知道了什麽?”張良緩緩一笑,顏路目光一閃,調開,卻聽到他低低道,“此事,确實不知。”
——那麽……便有些事,你确實是知曉的?
顏路猶疑間,有學生匆匆行來,一禮,道:“二師公,三師公,相國大人說,有陛下旨意宣讀。”
張良和顏路相視一眼,各自在對方眼底看到疑色——原來除了焚書令,那個人還有其他旨意?
“可有說是何事?”
“是……婚事。”
賜婚小聖賢莊三當家張良與大秦公子趙安淺。
“當然,陛下并無強迫之意。”李斯笑得一派溫和,“陛下愛惜子房才學,有招納之意。不過,若是子房以為這婚事有任何不妥,盡可提出,本官自當向陛下禀明。”頓了頓,李斯完全沒看到底下三人波濤洶湧的眼神似的,說道,“天色已晚,本官意欲在此地留宿一夜,不知可否方便?”
伏念早恢複了淡定神情,聞言,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随侍弟子。那儒生心領神會,合手一禮,領着李斯去了客房安置。
當李斯的身影消失不見,伏念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看定了張良,開門見山道:“子房,你昔日在韓地可有婚約在身?”張良眼睫微動,顏路稍稍一愣,繼而明白了過來——這道賜婚的旨意不好推,但如果張良早有婚約在身,倒是可以搏一搏。雖然從來沒聽張良提起過,多半是沒有,但現造一個也不是不可以。
——經書已經毀去,這一次已是重擊,沒想到那邊竟然還不肯罷手……但小聖賢莊豈會坐以待斃?
顏路已經開始思索如果要假造出一門婚約該如何籌劃,冷不丁聽到張良在旁邊淡淡答:“掌門師兄此話何意?”聞言,顏路又是一愣,而伏念的臉色頓時一沉:“何意?子房,別告訴我你看不出那邊打的是什麽主意!”“哦?”張良不動聲色地微笑。伏念有些怒了:“旨意上的安淺公子是誰,別告訴我你沒猜到。趙安淺與帝國與陰陽家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我不得而知。但她來來去去,如今又以這種身份出現,擺明了是帝國安插的棋子。”張良的臉色微白,笑容卻不改,輕聲道:“師兄,即使是棋子,也是有感情的。”
“你說什麽?!”
“我說……”張良頓了頓,一揖到底,“請師兄成全。”
眼底堅決,寸步不讓。
伏念鐵青着臉摔門而去,顏路看着張良,欲言又止,半晌,低低一嘆,問道:“子房,在你心中,小聖賢莊當真算不得什麽嗎?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
一場婚事,可生變者,多矣。
但話沒說完,顏路看到張良陡然變了的臉色,不由得掩住。
“師兄,她不會再做帝國的棋子。”張良低聲道。顏路皺眉,心裏想的是趙安淺一介弱女子即使有心卻未必有能力反抗,待要開口,才突然反應過來:“子房你這話何意?”什麽叫“不會再做”?
張良卻岔開了話題:“我不知她為何突然離開,也不知為何有這道旨意,但有些事,是我欠她的。”
例如,自由。